宋衣雲跟程琳娜立刻趕下茶樓,火已經熄滅了,剛剛還大聲吆喝的賣藝人此刻像一塊燒黑的木炭,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屍。
她身邊全是是酒罐子的碎片,酒液傾倒在地,四處蜿蜒,醇厚的酒香跟刺鼻的焦糊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噁心想吐的怪味。
宋衣雲忍不住揮了揮手,驅散鼻息前的味道,低下頭仔細觀察屍體上的火痕。
她的五官被烤成一團黑炭,依稀可以看見底皮肉下的頭骨輪廓,衣物已經被燒成灰燼,四肢呈現扭曲的形狀,十根手指像融化了一般緊緊黏在一起。
又是火。
宋衣雲嘆了口氣,抬起頭,看向身邊捂著鼻子的程琳娜:
「走吧,我們現在去報官。」
————————————————
「這不就是玩火自焚?」
季林語聽了宋衣雲跟程琳娜的陳述,走到堂前,皺著眉頭看著地上的焦屍,「有什麼奇怪的嗎?」
「什麼都對。」
「但就是一開始冒出來的火焰顏色不對。」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程琳娜立刻連聲附和:「一開始那火好像是紫色的,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所以呢?」季林語看著宋衣雲點點頭,「紫色的火怎麼了?」
「紫色的火焰應當是由硝石燃燒產生的。」
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國古代就會通過焰色來鑑定物質成分。而關於硝石火焰的顏色的相關記載也很多,比如《本草經集注》中就說道:「以火燒之,紫青煙起,乃真硝石也。」
「硝石,是我想的那種硝石嗎?」
本來還一臉迷茫的季林語立刻嚴肅起來。
「是的,就是硝石。」
宋衣雲無比肯定地朝季林語點點頭。
本朝已經發明了火藥,而硝石正是製作火藥的主要成分,所以大垣朝對硝石礦的開採以及售賣的管控十分嚴格,普通百姓不可能拿到硝石。
所以這人是被人用硝石害死了?
季林語心中驚駭,本來一個薛府庫房著火事件已經夠她焦頭爛額了,現在又多了一個硝石殺人事件,她這縣令當得可真刺激,什麼倒霉事都被她碰上了。
她這樣想著,臉上也不免帶上幾分鬱卒,宋衣雲察覺到她滿身的喪氣,忍不住出聲安慰:
「大人不用擔心,此案雖然複雜,但兇手還是很好排查的。」
「嗯?」季林語聽到她的話立刻打起精神,「此話怎講?」
「剛剛我一路大概想明白了幾點。」
宋衣雲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點,一個普通賣藝人不可能拿到硝石,硝石又觸火即燃,所以她一定是在演出過程中碰到了四散的硝石粉,才會引發這場火災。」
「第二點,」宋衣雲豎起兩根指頭,「圍觀噴火表演的人群身上應當還有硝石粉殘留。」
「第三點……」宋衣雲豎起三根手指,卻沒再繼續說下去,反而瞥了一眼身邊的程琳娜。
程琳娜接收到她眼神里的意思,立刻捂住耳朵往門外走:
「你們接著聊吧,我出門看看風景……」
季林語看著她慢騰騰挪動甚至還想繼續偷聽的小動作,眯了眯眼,「這就是你找的作保廩生?看起來不太靠譜啊。」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
宋衣雲懶得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沒有反駁的她的話,繼續說出她剛剛的推測:
「剛剛的第三點,薛府庫房被燒案和這個案子應該是同一批人……」
「誒誒誒——」季林語沒等她說完就低頭閉上眼,抬起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前面兩點我都懂,但第三點你是怎麼確認的?」
「因為薛府庫房著火也是因為硝石。」
宋衣雲沒有計較她的打斷,「那些戲子灑在地板上的白色粉末燃燒後有一股濃濃的硝煙味,既然都是在青志縣作案,而且手法都差不多,所以兇手應該是同一批人。」
聽了宋衣雲的解釋,季林語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然而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迅速轉過頭盯著宋衣雲:「可是不對啊,上次那些粉末燃燒的時候火焰顏色不是紫色的啊?」
「那是因為加入了磷粉。」宋衣雲立刻解釋道。
白磷的燃點非常低,有時候放在空氣中就會自燃,而古代對磷的運用也很廣泛,比如火摺子就是用白磷粉加硫磺、硝、松香一起製作的。
據說秦始皇陵里的長明燈就是以白磷為燃料,一旦有人進入墓穴並帶入空氣,燭燈就會亮起,而白磷燃燒後產生有毒氣體,盜墓賊最後只能葬身於陵墓之中。
不過古代對白磷的提取和提純水平很低,化學性質跟如今的白磷大相逕庭。
但不管怎麼樣,這種磷粉燃點也比一般可燃物低,所以用凸透鏡聚集太陽光很容易就能點燃粉末。
「有的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比我們多活了一世。」
季林語看著宋衣雲感慨地搖搖頭,「你懂得這麼多,上輩子應該是個煉丹師吧。」
宋衣雲沒有回答,只是朝她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那照你所說,我們接下來應該如何尋找兇手呢?」
「唯一的辦法,就是排查那些圍觀看表演的百姓。」宋衣雲又很快搖搖頭,「但是起火時,她們早就跑光了,再找回來有些麻煩,所以需要多派些人手慢慢搜查。」
「還有,查查這個賣藝人有沒有家人朋友,或許從她們那裡也可以得到有用的消息。」
「那好,我現在就派人按你說得做。」
季林語立刻朝宋衣雲點點頭應允道。
然而衙役們還沒排查完圍觀的群眾,第二天,一個自稱是死去賣藝人的妹妹的女人,找上了衙門。
她的神情很是慌張,一張滿是麻子的臉四處張望,好像生怕身邊跟著什麼看不見的妖魔鬼怪,走進大廳時腿抖個不停。
季林語看她這副樣子,先是慢悠悠地細咂了一口茶,然後才威嚴開口問道:
「堂下何人,所來又為何事啊?」
「小人……小人……林薇……」
她的聲音又弱又細,斷斷續續,「住在青志縣小南街,我來是因為我姐姐……我姐姐她……」
她說著說著突然聲音哽咽,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絹蒙住眼睛,一抬起頭就淚如泉湧,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用袖子四處抹鼻涕,看的季林語滿頭黑線。
但因為最近這些離奇的案子,縣令大人的耐心被磨鍊得越來越好了,她偏頭對身邊的衙役吩咐了一句,然後繼續看著林薇精湛的哭戲。
不愧是小南街里長大的人,一個個比人精還精。
季林語自認為她還是有些君子之風的,平日裡對人親和,不會因為別人的出身把她們劃為三六九等。
但小南街里住的人不同,除了一些走卒攤販,那裡最多的就是戲子跟男妓,他們平日裡經歷多了雨雪風霜,早練就一副冷血心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別說什麼愛情親情,在錢面前都是放屁。
比如堂下這位,哽咽半天沒有眼淚,拿帕子抹完眼睛,眼淚就嘩嘩的流,那帕子怕是暗藏玄機。
季林語心中冷笑,表面卻裝作一副動容的模樣:
「好了你有什麼冤就說冤吧,本大人會為你做主的。」
「真的嗎?大人。」
聽到了季林語的保證,林薇立刻驚喜的抬起頭,一雙眼又紅又腫,還在不停落淚,看起來真誠極了。
「真的,所以你快說吧。」
季林語又催促了一句,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堂下林薇立刻收住眼淚,開始交代她姐姐的賣藝生涯。
昨晚被燒死的賣藝人叫林坎,自小跟著唱戲的母親學戲,可惜她天生嗓音條件不好,唱的戲沒人聽,母親死後,林坎只能轉行學雜技。
她跟著雜技師傅學了些唬人的小把戲,靠賺吆喝要打賞養活了自己和妹妹林薇,姐妹雖然相差近十歲,但作為對方唯一的親人,兩人感情很好,從未互相紅過臉。
本來她們可以就這樣相依為命、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噩夢卻突然降臨了。
她們租住在一個客棧里,姐姐出門拿洗漱用品,結果走到一個房間時,突然聽見里傳來一聲異響,她沒在意,繼續端著盆往前走。
但是木盆的盆邊不小心撞到了那個房間的門框,門竟然很很輕鬆的打開了,而門裡面就是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體。
聽到這裡的季林語突然覺得這故事非常熟悉,她沒等林薇說完直接問到:
「被殺的是那十二個戲子嗎?」
「是的,大人,就是那些戲子。」
林薇立刻點頭如搗蒜,「她們來青志縣的這段時間就住在小南街,我出門的時候經常跟她們碰面。」
「所以你們才是案發現場的第一目擊者,那你們為何不報官?」
季林語沒想到此事還有這樣的隱情,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你剛剛說房間傳來一聲異響,是不是說明那個時候殺手還在房間?」
「是的,大人,我要說的就是這個!」
聽了季林語的話林薇立刻激動的回應,「我懷疑我姐姐就是被那群殺手殺死的,估計是她們聽到了我姐姐在門外發出的動靜,以為她看到了她們殺人的過程,所以她們才會匆匆離開,然後事後又痛下殺手。」
她一邊說,一邊又要拿出帕子來抹淚,季林語沒在意她這些小心思,若有所思地回應道:
「你說得很有道理……」
「哪有道理?」
突然門外傳來宋衣雲清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