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衣雲晚上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今早好不容易有機會睡個懶覺,不過剛起床,季林語派來的衙役就找上了門。
她只好趕緊洗漱跟著那個衙役來到衙門,結果剛進大門就聽到林薇跟季林語荒謬的對話,忍不住出聲制止。
季林語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宋衣雲,就像看到了救星,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朝一邊侍候的僕役大手一揮說道:
「來人,為宋小姐看茶!」
她是真的喜歡宋衣雲,長得好看,能讓她看多了醜人的眼睛舒緩一會兒。還聰明沉穩,見多識廣,如果將來科舉入仕,必成大器。
當然最關鍵的是她幫自己破了不少案子。
科舉不考斷案,衙門也沒有特殊的人才儲備,她此前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舉人,讓她解這些如同亂麻的案子,可真是太為難她了。
跪在堂下的林薇聽到宋衣雲的否認,連忙磕頭為自己辯護:
「大人,關於姐姐的死確實都是小人的猜測,但小人剛剛所說絕對沒有半句虛言啊大人!」
季林語沒有理會她的話,看向一邊的宋衣雲:
「她剛剛的那段描述哪裡不對嗎?」
宋衣雲點點頭,「哪哪都不對。」
「大人派衙役去搜捕那些戲子的時候,她們身上的財物不是不翼而飛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季林語,看到對方點了點頭,她又看向了堂下磕頭磕得「咚咚」響的林薇:
「你剛剛說殺手是聽見你姐姐在外門發出的異響,匆忙逃走的,那她們哪裡還有時間從那些戲子身上搜刮銀子和財物?」
「而且那些戲子在薛府賺了一大筆錢,去的是本縣最大最好的客棧,一日花費最少也要幾兩銀子,你姐姐不過是普通的賣藝人,哪裡有錢住在那間客棧里?」
聽到了宋衣雲的話,林薇剛剛還在不停討饒的嘴唇驟然抖了一下,隨即像一灘爛泥一樣倒下身子,額頭上一片青紫淤腫的痕跡。
而季林語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立刻命令幾個衙役把林薇押跪在地,兩把寒光閃閃的大刀就豎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要稍微動彈,就會血濺當場。
「大膽賤民,竟敢欺瞞本大人,你若再不從實交代,本大人現在就能砍了你的頭!」
季林語忍耐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了,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兩眼幾乎要冒出火光,聲音又低沉又洪亮,把林薇嚇了一個哆嗦,然而她剛剛動了動脖子,就感覺皮膚上貼近的寒意意,她渾身汗毛直豎,終於哭嚎著把真相和盤托出,不敢再隱瞞半分。
原來,那十二個戲子根本就不是從京城南下來宣州府表演的,她們就是土生土長的青志縣人士,而且跟林坎林薇姐妹一樣,一直住在小南街,靠唱戲賣笑為生,生活無比卑微。
可不知怎的,半年前她們突然在宣州府名聲大噪,還打著「京城貴族們都愛看」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小南街里的同行們又嫉妒又痛恨,然而不論怎麼跟人解釋別人都不相信,輿論一邊倒使得她們無力澄清。
後來那群戲子賺了錢,搬出了小南街,林坎和林薇姐妹就再也沒見過她們。
直到薛府家主薛錦重過生日那天,薛府的管家招募戲子和雜耍藝人,林坎和林薇找上門想碰碰運氣,最後當然落選了。
但是那群騙人的戲子卻被迎進了門,姐妹倆當時十分不忿,在薛府門口蹲守了幾天,終於等到了她們捧著大筆金銀出了府,手上還抱著一個嬰兒大小的玉佛。
一時鬼迷心竅的姐妹倆跟蹤這十二個人進了客棧,想趁著她們休息的時候找機會盜竊這筆財物。
她們一直躲在二樓最隱蔽的木製屏障後面,時刻關注客房裡的動靜,然而等了快一個時辰,裡面的人還在嘀嘀咕咕的說著醉話。
這麼高興,怕是活不到用這筆錢的時候了。
兩姐妹在心裡惡意詛咒著,然而沒過一會兒,房間裡的聲音突然像被隔絕了一樣,完全消失了。
兩人心中狐疑,害怕有詐,於是小心翼翼地在窗戶上挖了一個非常小的洞,林坎眯著一隻眼睛朝洞裡看去。
結果正看到幾個全身黑衣、布巾遮面女人提著滴血的大刀轉身跳窗。
而那十二個戲子脖子上被劃了一道細長的刀痕,血流了一地,又慢慢滲進地板縫隙里,唯有一尊玉佛孤零零地躺在她們身邊。
她們竟然全死了!
這一眼把林坎的魂都嚇出來了,她立刻想拉著妹妹的手逃跑,然後趕快報官。
但就在衝動的前一秒,她轉身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她想到了剛剛從窗洞裡看到的那尊玉佛。
這麼大的玉佛一定能賣不少錢吧……
而且就算官府發現玉佛不見了,也只會覺得是那些殺手殺人越貨,怎麼都不會懷疑到她們身上。
最終心中的貪慾戰勝了害怕,姐姐立刻拿出撬鎖工具準備撬門,而妹妹躲在一邊放哨,一旦看到有客人和店小二經過,立刻提醒姐姐收起工具藏起來。
就這樣過了快一刻鐘,門終於被撬開了。
這兩個鐵石心腸的人立刻蹲下身,迅速摸索地上十二具屍體身上的衣服口袋,想搜出銀子。
然而那些殺手行事太過乾脆利落,簡直是雁過拔毛,沒給她們剩下半個銅板的影子。
她們立刻就看向倒在血泊里的那尊玉佛。
那尊雙足伽趺佛像白璧無瑕,玉色清透,蓮花底座一半被浸在鮮紅的血液里,佛面微微含笑,雙手反背交疊平放於大腿上,姿態自然閒適,蓮花火焰的背光被雕琢得無比精細。
這麼好的東西,卻被那群殺手棄之敝履,真不識貨。
姐妹倆立刻抱起那尊佛像放進準備好的包裹里,偷偷的離開了客棧。
此後兩人又等了快大半年,一直等到這起殺人案的風波徹底過去,幾天前才敢抱著佛像到當鋪里賣錢。
然而當鋪掌柜對她們說這佛像根本不是用玉石雕刻的,雖然雕工還不錯,但連十兩銀子都不值。
她們一開始還不信,以為是當鋪想壓低價把佛像騙走,於是找遍了全縣的當鋪問價,但最後得到的結果跟第一家當鋪一樣,甚至有的當鋪要價比第一家還要低。
其實十兩銀子對她們來說也不算少了,一個普通家庭一月的花費也就一兩銀子,十兩銀子夠她們花大半年了。
但她們就是不甘心,費盡心力、拋棄良心(雖然她們本來就沒有良心)得來的東西竟然根本不值錢。
所以她們並沒有把這尊玉佛當掉,而是一直放在家裡,想著將來找個更好的時機轉賣,反正這佛像雕工很不錯,以次充好應該能騙過某些暴發戶。
然而死亡來得比什麼都快,發大財的美夢還沒做完,林坎就渾身浴火而亡了。
聽完她的講述,宋衣雲皺皺眉,「所以你為什麼覺得殺你姐姐的人跟暗殺戲班子的是同一批人?」
「因為姐姐看到過那群殺手的臉!」
林薇激動地回應道。
「姐姐說她們其中有個人臉上有條非常長的疤痕,從眉心一直延伸到嘴角,連面巾都擋不住……」
林薇說著說著打了一個寒顫,「最近我跟姐姐出門老感覺身後有人跟蹤,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女人臉上有條蜈蚣一樣的疤痕,打扮很普通。
「我們當時沒多想,但一回家越想越後怕,一直待在家裡不敢出門,最後糧食吃完了,姐姐不得不出門,但她只敢跟著人流走,不敢去偏僻的小巷子。」
「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天,沒想到姐姐昨晚突然死了,我一下就想到那些跟蹤我們的殺手,心裡害怕,就趕緊來衙門報案了。」
聽完她所有的解釋,宋衣雲只提取到了兩個關鍵點,第一,她們姐妹倆看到了殺手的真實面目,第二,她們是當了玉佛之後才開始被人盯上的。
憑藉第一點很難找到有用的線索,這種殺手明顯是勢力強大的家族培養的死士,就算抓住她們也問不出有用的信息,而且容易打草驚蛇。
而這第二點就很有意思了。
那些殺手帶走了銀子卻沒帶走那尊玉佛,說明她們眼光不錯,知道佛像不值錢。
那她們為什麼會在此後近半年時間裡費心費力、密切關注佛像的動向呢?
或者說得更明白一些,她們如何知道玉佛是被人盜走而不是被衙門當做案發罪證收走了呢?
除非……
宋衣雲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心裡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