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您瞧林破南剛才奪門而出的樣子,壓根不像受了重傷之人。」莫鼎指著門口,一臉氣急敗壞的說道。
蕭令安不語,起身下階走至門口,掀簾出帳立於帳外,凝神望著落荒而逃的林攸攸。
李崖和莫鼎也隨之走到帳外。
李崖說:「世子,屬下認同莫鼎所言。只是屬下心中疑惑,既然林將軍未受傷,怎麼會丟了瓮州。他又為何要偽裝成重傷的樣子。」
蕭令安垂眸,右手端在身前,拇指與食指來回搓磨,斂聲道:「通知下去,即刻拔營與征南軍匯合。去打探下瓮州失守的真相。」
「是,世子。」李崖拱手道。
而後拉著莫鼎一起離開。
「李崖,世子為何對林破南如此客氣。」莫鼎跟在李崖身後不解道:「明知他是裝病,不但沒揭穿他,還配合他 ,讓你搬椅子給他坐。」
莫鼎十年前才入蕭令安麾下,很多舊事自然不知曉。
李崖與蕭令安一起長大,幾乎知曉蕭令安所有的事,當然也包括當年林破南曾出言安慰過蕭令安一事。
當年,李崖初次見到十歲的林破南,長得粉粉嫩嫩,要不是一身男童打扮,還以為他是個女娃。
「世子與林將軍是舊識。」李崖腳步一頓,囑咐道:「所以你以後別在世子面前直呼林將軍的名字,該有的尊敬還是要有。」
莫鼎沉思片刻,說:「為何今日的林破南與五年前在鄴京所見到的他,判若兩人。」
這也是李崖想不明白的地方。
李崖道:「不知道,反正他是個狠人,你最好對他客氣些,不然哪天他把你腦袋也掛在高台上。」
莫鼎聞言,感覺脖子上一陣陰涼,他摸了摸脖子,大聲道:「李崖,你少危言聳聽。老子才不會怕他。」
李崖沒再接莫鼎的話,大步離開。莫鼎見狀,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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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攸攸從城西營地回來,就一直焦躁不安。
她命令林風守在帳外,自己隨意的躺在矮榻上,完全沒有形象可言。
裝林破南不難,可要裝成飽含學識,會調兵遣將、行軍打仗的林破南,簡直難如登天。
她一個還沒有實習就命殞的醫學生,哪知道兵家詭異之道,哪會調兵遣將、行軍打仗。
要不還是跟林風坦白吧,告訴林風她不是真正的林破南。
林風連她逃跑都不詫異,估計就算知道她不是林破南,但為穩住蕭令安,應該也會為她遮掩吧。
不然她就威脅林風,自揭女子身份,大家一起完蛋。
林攸攸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腦中天人交戰無數回合。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她並不想用。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還附生在林破南這麼健康的身體上,她不捨得死。
那日蕭令安在破廟見過她,不會知道她要逃走吧。
不!
不一定不知道!
一定是巧合。
林攸攸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過了許久,林攸攸靜下心來,從矮榻上坐起。
整理了下衣服,雙手交握疊放在膝上,對著帳外喊道:「林風,進來。」
林風掀簾而入,看著一本正經的坐在矮榻上頭髮有些凌亂的林攸攸,嘴角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林風道:「將軍有何吩咐?」
林攸攸眼睛微抬,故作嚴肅道:「今日蕭世子說南陵軍已行軍至禹州五十里外,你為何不事先稟告?」
「將軍昨日回營,屬下已稟明過將軍。」林風面無表情道。
林攸攸:「……」。
林攸攸狐疑的看向林風。
林風昨日跟她交待嗎?她怎麼沒印象?
林風昨日確實有交待過林攸攸。只不過林風交待的內容多,林攸攸哪能一下記住,當然是撿著重要的聽,自然也就不記得林風說過。
林攸攸心虛地看了眼林風,單手扶額,輕揉著額頭,嘆聲道:「哎,也不知怎麼回事,自墜馬傷了腦袋,本將軍這記性就越發差了,時常忘事。」
林攸攸說完,用手遮眉,偷瞄著林風。
林風抬眸直視著林攸攸,嚇得林攸攸趕緊垂眸。
「將軍一直如此,倒也不必如此傷懷。」
林攸攸:「???」
林攸攸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盯著林風。只見林風一臉淡然的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異色。
這種失憶的梗,林攸攸自己都不信,林風居然主動替她找藉口。
太讓人費解了。
林攸攸內心糾結了片刻,然後捂著腦袋,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硬擠出兩滴眼淚,淚眼朦朧地看著林風。
「……林風,其實…本將軍不想瞞騙你。本將軍可能真的摔壞腦袋了,一想事就頭疼,而且還使不上力。」
說著,林攸攸走到兵器架前,伸手去拿青越戰斧,「你看本將軍連武器都拿不…動…了」。
林攸攸話還沒說完,就看著被自己輕而易舉舉起戰斧的右手嚇懵了。
「這……」。
林攸攸嚇得沒拿穩,戰斧垂直落下來。
「將軍,小心。」林風眼疾手快接住戰斧。
要不是林風速度快,戰斧落下來,林攸攸就成了自己劈死自己的第一人。
林風手持戰斧,走到兵器架上放好。
林攸攸慌了神,心有餘悸的把手放下藏在背後,緊緊攥著。
怎麼回事?
她之前明明要用雙手才能把戰斧搬起,這下怎麼能輕易單手舉起。
難道是林破南的武力值回來了?
林攸攸這下也顧不上林風懷疑,站在兵器架前重新去拿戰斧。
這一次她沒能成功。
林攸攸疑惑。
為什麼林破南的武力值時靈時不靈,是不是她的靈魂與林破南的身體還沒完全契合。
林攸攸沉思片刻,冷靜下來。
林破南的身體她還要慢慢研究,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如何應對蕭令安。
林攸攸轉身走到矮榻上,一屁股坐下,坐姿豪邁。
「林風,本將軍就同你直說吧。本將軍現在不但容易忘事,而且武功還時靈時不靈。本將軍不知如何面對蕭世子。」
說完,林攸攸看著林風,一副你看著辦的表情。
林風對林攸攸所言,沒有任何訝異,他走到小案前,打開輿圖鋪開在小案上,「將軍,你過來。」
林攸攸疑惑的看著林風,起身走到小案,低頭了眼輿圖,又看向林風。
林風看了眼林攸攸,手指著輿圖說:「當日南陵大將齊延率二十萬大軍陳兵黑石河南岸,欲跨河至北岸。
將軍率軍在北岸迎敵,無故墜馬,軍心大亂。南陵軍士氣大漲,一路追擊,屬下自做主張棄了瓮州,繞過瓮州,直接退守禹州。
並派林飛和林揚潛伏在瓮州,讓他們想辦法拖住齊延進攻禹州,等待朝廷援軍。」
林攸攸聽的一臉懵,她手指著輿圖上的瓮州,不解道:「為什麼不直接退守瓮州?」
林風瞥了林攸攸一眼,面無表情道:「五年前,將軍將三千南陵俘軍斬殺殆盡,這些南陵俘軍中多為老將軍與齊延大戰時,投靠南陵的征南軍。
這些俘軍中有不少瓮州籍士兵,當時全瓮州百姓求將軍饒這些俘軍一命,將軍置若罔聞。」
林風這番話聽的林攸攸心驚膽戰。
三千俘軍,斬殺殆盡。
林破南真狠!
林攸攸看著林破南這雙虎口全是薄繭的雙手,不禁打了個寒顫。
林攸攸:「所以瓮州百姓對本將軍怨聲載道,如果直接退守瓮州,恐怕瓮州百姓會協助南陵軍破城。」
林攸攸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這幾日她在禹州城內的所見所聞。
大周和南陵本是一家,南陵軍又號稱仁義之師。在百姓眼裡,只要能讓他們過的富足安樂,當權者是誰他們並不在意。
「是,」林風篤定的說:「將軍性命在南衣十二騎眼裡大過大周江山,屬下自然要以將軍安危為先。」
林攸攸聞言,欣賞的看了林風一眼,真是稱職的好下屬。
從午時到申時,林風整整給林攸攸講了三個時辰。
這一次,林攸攸沒有隻撿重點聽,而是認認真真的聽林風說。還拿出林破南的札記做筆記,如同一個聽老師講課的學生。
不懂之處,她還會主動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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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飛和林揚在征南軍退守禹州時,就被林風派到瓮州。
林風交待給他們任務是,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拖住齊延,直至援軍到來。
林飛和林揚拖住齊延的辦法很損,就是在瓮州城內各處井裡下瀉粉,以致全城百姓集體拉肚子,南陵軍中在瓮州城內飲用了水源的士兵也未能倖免。
全城百姓都拉肚子的情況甚是少見。起初百姓們以為是瘟疫,甚是恐慌,便向南陵大將齊延求助。
南陵軍號稱仁義之師,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這也是南陵軍為何沒有乘勝擊,立即攻打禹州的原因。
此時瓮州城內一片熱鬧祥和,街道兩側店肆林立。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都掛著笑意,完全不似一座被敵軍占領的的城池。
林飛和林揚站在客棧的窗戶前,透過窗戶的小縫隙,觀察著斜對面的將軍府。
林揚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女裝,從胸前掏出兩個蘋果,把一個遞給林飛,拿著另一個在衣服上,擦了下咬了一口。
「我們在瓮州待了這麼多天,老大怎麼還不通知我們回去。現在齊延估計知道水源里下瀉粉是我們所為。他定會心生警惕,我們想再拖也拖不住了。」
說著,林揚又咬了一口蘋果:「也不知道將軍回來沒。」
林飛見林揚吃蘋果吃得有滋有味, 剜了他一眼:「將軍若是回來了,知道齊延住在將軍府,早就殺回瓮州了。我們還用得著在這守著。」
「你說這齊延也真是怪。」林揚吃著蘋果,鼓著腮道:「他怎麼有膽量住在將軍府的。雖說將軍和我們不在,可將軍府里的下人還在呢,他難道能睡得安穩。」
林飛沒接林揚的話。
齊延睡得安不安穩他不關心,反正這些天他沒睡安穩過。
此時,林揚口中的齊延正在林破南的書房裡,站在書架前盯著書架上的書。
林風下令退守禹州時,早就讓林雲將書房內的重要書信整理帶走,只留下一些無緊要的書籍。
齊延隨手拿起一本書,看了下封面,隨便翻閱了下,見是本兵法書,便放了回去。
他又拿起幾本書,簡單翻閱了下,見都是些兵書和地誌,便掃了興。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時,書架最旁邊的一本格外厚實的書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從書架上拿下那本厚書,看到封面,他隨口念出聲,「沉香記」。
齊延覺得這本書名字甚是特別,便拿著《沉香記》走到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翻閱開來。
齊延認真看著《沉香記》,越往後看,眉頭皺得越緊。
《沉香記》是一本情愛話本,講述的是一個名喚沉香的公主愛上敵國將軍,敵國將軍也心悅沉香公主。而敵國將軍為了身上的責任,不得不攻打沉香公主的國家。當敵國將軍率兵攻入王都之際,沉香公主站在王都的城牆上,一躍而下,摔死在敵國將軍面前。
齊延與林破南做了五年對手,兩人交戰次數不下十次。
他對林破南的了解,勝過了解自己。
他所了解的林破南,狠戾無情,殺伐果決。
林破南的書架上出現這種情愛話本已讓齊延詫異。更讓他驚訝的是,有的章節還有林破南的批註,有表達憤怒的,有表達質疑的。
在書的最後一頁甚至還有林破南對這本書的總結。
林破南的總結很精簡。
「又是個愛而不得故事,看著太讓人糟心。要是我是沉香公主,先引誘敵國將軍,然後一刀了結了他,看他還怎麼攻入王都。」
齊延盯著林破南寫的這幾行字,久久未回過神。
「無知!」
他的視線落在另起一行的這兩個字上,目光不曾移動半分。
許久,齊延合上《沉香記》,放在桌上,身子往後仰,隨性的靠在椅子上。
他不由得懷疑,他這些年所了解林破南,難道並不是真正的林破南。
齊延越想越不解。
此次林破南陣前無故墜馬,完全沒有任何守城之舉,直接棄守瓮州,退守禹州。
以他對林破南的了解,林破南不可能如此輕易放棄瓮州,更何況林破南的老巢還在瓮州。
齊延擔心林破南退守禹州是誘敵之舉,一直未輕舉妄動,就想等著林破南的後招。
可十多天了,林破南非但沒有出兵,禹州那邊也有任何異動。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林破南此次墜馬,傷得很嚴重。
齊延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急忙起身走出書房。
「齊小,備馬,去營地。」
齊延朝門外的親衛齊小喊了句,然後匆匆出了書房。
齊小愣了下神,而後反應過來,急忙跟上齊延。
剛出書房,齊延便瞧見一個將軍府的婢女鬼鬼祟祟的躲在牆角。
「出來。」齊延冷聲道。
婢女置若罔聞,正想要從牆角溜走,被齊小抓住扔到齊延面前。
「你躲在那幹什麼?」齊延目光凌厲的問。
「沒、沒幹什麼。」婢女低著頭,眼珠子一轉,戰戰兢兢道:「奴婢本想打掃我家將軍書房,見、見您在那便不敢上前準備離開。」
「你是林破南的婢女?」
「嗯。」婢女點點頭。
「抬起頭來。」
婢女緩緩抬頭,眼神怯弱的看著齊延。
齊延凝視著婢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蝶!」婢女答道。
齊延心中一頓,盯了這個叫小蝶的婢女半晌,沒再說話,徑直越過她往外走去。
林飛和林楊正在說話,瞧見齊延從將軍府出來,策馬疾馳往城外奔去。
「別吃了。」林飛將手中蘋果隨手一扔,拍了下林揚的肩膀,「齊延出來了,跟上去。」
然後迅速下了樓。
林揚咬了兩口蘋果,狼吞虎咽,然後跟上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