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派屈克·懷特於1912年5月28日出生於英國倫敦。父親是一位澳大利亞農場主,母親也是農場主家的小姐。1912年5月,懷特的父母在回英國探親時,懷特出世。懷特在雪梨鄉間的農場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童年,直到1925年赴英國切爾滕納姆學院學習,1929年回國。

  1932年,懷特再度赴英國,進劍橋大學皇家學院攻讀現代語言,此間開始詩歌創作。1935年懷特的第一本詩集《農夫和其他詩》出版,但他卻認為自己在詩歌創作上很難有建樹,從此不再寫詩,而專攻小說和戲劇。

  1935年,大學畢業後的懷特繼續留居倫敦從事創作,此後又遊歷了歐洲一些國家和美國,閱讀大量的英、法、德諸國文學作品,深受歐洲文化和喬伊斯、沃爾夫、勞倫斯等現代作家的影響。1939年懷特發表了長篇小說《幸福谷》,1941年又發表了《生者與死者》。

  「二戰」爆發期間,他於英國皇家空軍情報部門服役,曾被派赴中東地區五年。1948年,懷特才得以返回澳大利亞定居,一開始經營農牧場,之後專門從事寫作。這年,他出版了第三部長篇小說《姨母的故事》(1948)。

  1955年,長篇小說《人樹》的發表,讓他一舉成名,而《人樹》也成為他的代表作。這是一部極具澳大利亞特色的佳作,敘述了拓荒者斯坦一家的生活變遷。作品將廣大的拓荒者的奮鬥精神、生活境況和內心世界描述出來的同時,也將澳洲大陸的自然景色、社會狀況和生活方式等以詩情畫意的情趣描繪出來,極富感染力。《人樹》一經出版,立刻獲得「澳大利亞的『創世記』」之稱,為作者打響了國際聲譽。

  隨後,懷特又相繼出版了長篇小說《沃斯》(1957)和《乘戰車的人》(1961)。《沃斯》是以19世紀上半葉試圖橫跨澳洲大陸的德國探險家萊克哈特為原型而進行的創作。《乘戰車的人》寫的是一群窮困潦倒、行為乖張的僑民生活。

  1966年,懷特發表了《可靠的曼達拉》,第一嘗試用喜劇手法描寫一對孿生老人痛苦的一生。之後又出版了《不准養貓的女人》等11篇小說的短篇小說集,以及《燒傷的人》(1964),劇本《漢姆的葬禮》(1961)、《沙薩帕里拉的季節》(1962)、《快樂的靈魂》(1964)和《禿山之夜》(1964)等。1907年,他出版長篇小說《活體解剖者》,描寫了一個藝術家的生平。

  1973年,懷特出版了長篇小說《風暴眼》,成為他重要的代表作。暴風眼描寫的是一個生命垂危的老富孀亨特太太對自己一生的回顧,期間穿插著她一對兒女和周圍人物對她的遺產所展開的爾虞我詐和明爭暗鬥,揭露了人情冷漠,世態炎涼。

  1973年,懷特獲諾貝爾獎之後又相繼出版了長篇小說《樹葉裙》(1976)、《特萊龐的愛情》(1980),中短篇小說集《白鸚鵡》(1974),劇本《重返阿比西尼亞》(1974)、《大玩具》(1977)以及自傳《鏡中瑕疵》(1981)。

  1990年9月30日在雪梨市郊百歲公園寓所去世。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澳大利亞雪梨市郊有一處豪華的花園別墅。別墅中的臥房,有一張鑲著銀太陽,極其奢侈而昂貴的花犁木床,上面躺著一位年邁、已近垂暮的貴婦伊莉莎白·亨特。

  這位亨利太太年輕時美貌絕倫,行為放蕩,嫁給一個寵愛她的富豪,享盡了榮華富貴、權勢和榮耀。如今,這位握著豐厚遺產的老太太已處在彌留之際,一對兒女聽聞消息匆匆從國外趕回,但他們的焦急並非因為母親將不久於人世,而是衝著那筆不菲的遺產。

  兒子巴茲爾挖空心思地盤算如何從母親那裡攫取錢財,同時還垂涎著母親病榻前的美貌護士,對其百般勾引;女兒多蘿茜為了爭奪遺產,竟不惜同男律師廝混一處,為的就是爭取最大的同盟來打敗哥哥。母親對此洞悉一切,傷心欲絕的同時決定不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哪怕苟延殘喘也要堅忍地活著。母子三人於是展開了一場激烈鬥爭。為了讓病床上的母親早點死去,兒女們從一開始的鉤心斗角、同室操戈,到後來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不斷地從精神上折磨母親,好促其早死。儘管亨利太太對此一目了然,想要更頑強地生存下去,但她始終無法抗拒自然規律,不得不聽從上帝的召喚。

  結果,這位曾用絕世的美貌和智慧踏進富豪之列、享盡榮華富貴的富孀,唯有在荒涼孤寂的墓地里才得到了一絲的安寧。亨特太太終於離開了人世,她的兒女心滿意足地瓜分了大筆遺產後,立刻以種種藉口逃之夭夭,去享受新的生活和樂趣,甚至連喪禮都懶得參加,只有侍候過亨特太太的護士和傭工為她進行了一場簡單的送喪儀式。

  2.主要人物

  伊莉莎白·亨特:享盡榮華的垂暮老人

  伊莉莎白·亨特年輕時靠美貌贏得了富有的農場主艾爾弗雷德·亨特的愛情,從此擁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然而對於丈夫的寵愛,她並不以為然。她偶爾出軌卻並非出於淫蕩,就像她對女兒說的那樣「別以為我一貫淫亂,有一兩次我是不忠,那僅僅是一種嘗試,我想,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說,性慾的樂趣的很大程度只不過是一種想像,在聽任丈夫擺布時,她們想像著情人,在情人懷中時又惋惜丈夫無聊乏味的德行」。說到底,她不過不想辜負自己的花容月貌,想要更多地表現其女性魅力。她所享受的是核心待遇,無論男女,只要都圍繞著她,以種種方式為她效勞,她才滿意。

  她有一對子女,卻對她痛恨到了極點,甚至想千方百計地毀滅她,但始終成了她的手下敗將。對她來說,丈夫只是為她提供物質財富的工具。當丈夫為了經營農場必須常年住在「庫傑里」的鄉下時,她卻別夫離子,一個人享受著丈夫為她建造的莫里頓大道別墅,使喚著成群的僕人,在美麗的大花園中舉行盛大的家宴。老實忠厚的丈夫曾表示理解她的需求,並提出過離婚,但她難捨這龐大的物質財富,於是毫不顧忌丈夫的痛苦而依然放縱自我,年復一年。終於,常年抑鬱寡歡的丈夫患了絕症,但他依然將巨額財產全部留給了不忠的妻子。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對疼愛她的丈夫犯下了什麼罪行,並為此感到內疚和自責。亨特太太並非是冷酷而毫無人性的,或者說,她對金錢與性的追求,就像處於飢餓狀態的人對食物有強烈的本能欲望。她只是出於本能的利用美貌和聰明得到了財富和權利,實現了「本我」願望。

  終於,在歷經人世滄桑之後,亨特太太領悟到了人生的真諦。在等待死亡的平靜中她完全醒悟,在荒涼孤寂的墓地里得到永久寧靜。正如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論」,即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最後穩定狀態,生命只有在這時才不再需要為滿足欲望而鬥爭;也只有在此時,生命不再有焦慮和紛爭,所以生命的最終目標是死亡。

  多蘿茜:視母親為仇敵

  在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後,多蘿茜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飛回到母親的身邊。然而,不要以為會發生一場感人的戲碼,相反,面對彌留在床上那位闊別多年的母親,她冷酷地說道:「讓我們來面對事實吧,我回來的目的,是要從一個老太婆手中誘騙一筆數目可觀的金錢,她碰巧是我母親。」

  作為女兒,多蘿茜也想像其他母女一樣愛母親,但她卻又不能不恨她。首先,母親對父親的不忠是直接導致父親早亡的禍根;再者,母親甚至把她當成情敵,總是在眾人面前憑藉自己的美貌來賣弄風情,將她踩在腳底。女兒難忘在布龍比島上,母親為了取悅生物學教授皮爾先生是如何大大地傷害她的自尊心的。一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多籮茜就恨得咬牙切齒,所以,在她看來,把母親手中的財產拿到手就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她甚至心想,「萬一誘騙不成,勒索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母親根本就是一個最大的惡棍」,一想到這,她就更加底氣十足了,「如果誘騙不成,將一個老太婆或者母親置於死地又算得了什麼呢」。

  多羅茜實在是出於嫉妒母親的美貌,以及記恨母親當年同她爭風吃醋的情形,尤其是每當母親津津樂道地談起布龍比島上邂逅的皮爾教授時,多蘿茜心中的憤恨就難以抑制,甚至迫不及待地「要從肉體上消滅眼前這個人」。這對母女之間絕沒有親情,卻極富情敵間的明爭暗鬥。

  巴茲爾:一心貪圖財產的兒子

  巴茲爾同姐姐一樣,對父親的感情遠遠勝於母親,然而當父親過世時,他也只是寫了一封信來表示哀悼,並沒有回來奔喪,原因是父親早在遺囑中已經將一切財產留給母親。然而,這次他一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就匆匆忙地從英國飛回到母親身邊。巴茲爾的目的十分明確,回來就是給母親送終的,僅此而已。然而,當他看到病入膏肓的母親還頑強地活著時,竟然變得急不可耐了。巴茲爾說:「給母親『送終』說得過分了,我相信,不到她想死的時候她是不會死的。」一對親生兒女如此急切地盼望母親早點死去,實在令人費解。在這種心情下,躺在病榻上的母親在巴茲爾的眼中是這樣的,「她脫去了繡花長袍,摘下了珠寶,除去了臉上的油彩,兩隻眼睛像海灘上斑駁的貝殼,不斷抖動的被單像似壽衣」。母親已經不是那個母親,而他所以來到這兒的唯一目的就是「他今後的生活將依賴於這個『老不死的』、講究物質享受的老太婆的死亡」。母親將這一切洞悉,正如她所料的,兒子跟他姐姐一樣,也是來看她死了沒有,並不是前來奔喪盡孝的。如果沒有那筆龐大的遺產,他們絕不會親自前來的。母親於是較起勁來,非要頑強地活下去,不讓兒女的計劃得逞,在漫長的等待母親咽氣的過程中,巴茲爾甚至開始勾搭起照顧母親的小護士,且也樂得同姐姐密謀怎樣將母親早點咽氣的計劃。終於,在財產面前,母子關係竟然演變成了謀財害命。

  3.藝術特色

  《風暴眼》通過一個彌留之際的老太太對自己一生的回顧,及她同子女間的周旋,突出「人與這個世界不協調、有矛盾」這一主題。正如《風暴眼》中的一個非常貼切的比喻:人人都是海島。儘管與海水、空氣相連,但誰也不會向誰靠攏。而且「最冷峻、最褊狹的海島,莫過於自己的兒女」。不過,作品的成功之處在於,他並沒有單純地暴露人世間表層的醜惡,而是把筆觸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運用心理分析和意識流的手法,揭示了當代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精神和情感危機,對人與人之間隔閡、冷漠和敵對的原因進行了探索,提出了有關人的生存價值和人生追求的重大問題。

  《風暴眼》最有別於傳統意義小說的是幾乎沒有什麼故事情節。全書是由夢境貫穿起來各色人物組成,其中斷續的意向、零碎的語言,編織成一種恍惚迷離的感覺,把人帶入一個似夢似真的藝術境界。懷特所關心的是人,正如他所說:「對我來說,人物是至關重要的,情節我不在乎。」

  為了突出刻畫各個人物的心理,懷特還靈活地不斷轉換敘事人稱。例如,第一章開頭部分用的是第三人稱,寫的是亨特太太與護士的談話,這讓讀者從正面直接了解她們的人物關係、性格特點和心理狀態等。然而很快,筆鋒一轉,亨特太太和德桑蒂護士各自陷入自我意識里,立刻轉變為第二人稱的敘述視角,讓讀者直接走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傾聽她的內心獨白。

  在技巧方面,作者採用枝蔓式的立體交叉結構,以亨特太太垂危到下葬這一時段內的活動為故事框架,通過她的內心獨白和自由聯想,她理想、憧憬、情感和際遇,她所經歷的世事風雲和眾生百相,都成為她享樂放蕩而又孤獨寂寞一生的一部分。在創作手法上,《風暴眼》也極具荒誕性,即採用心理描述和精神分析方法以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真實。例如,小說主人公通過兩個非真實的方式將自己一生中不同時期的不同經歷以及接觸過的不同人物有機地串聯起來。其一是夢境,亨特太太通過依稀的夢境,串聯了她一生的理想、憧憬、情感和際遇,組成她生平經歷的畫卷;其二是直覺或幻覺,通過亨特太太的某種直覺觸發聯想或幻覺,縱橫交錯,伸向四面八方。這種輻射式立體交叉結構的寫作技巧,具有多聲部、多色調、大容量的特色而別具一格。

  同時,作者也不排斥運用現實主義手法來在細節上追求真實的藝術風格。例如,小說中多次提到那場令亨特太太深有感悟的大風暴,在描寫風暴肆虐的過程中作者採用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通過細節的真實描寫而使之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如此一來,「風暴眼」這個象徵意義被特別強調出來,讓讀者感受到大風暴的瘋狂肆虐和風暴眼的平靜安謐的鮮明對比,給人以靈魂的震撼。

  綜上所述,《風暴眼》不失為一部用意識流、夢幻等現代主義手法來表現現實主義題旨的優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