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川端康成於1899年6月14日生於大阪市。川端康成的少年時代是被死亡所充斥著的,他2歲喪父,3歲喪母,7歲時祖母去世,10歲時姐姐亡故,15歲時僅剩的唯一親人祖父也去世了,從此他徹底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不難想像,他的童年幾乎毫無快樂可言,到了青年時代,他曾多次失戀,這讓他原本就陰沉的性格更加感傷。從此,川端康成一直備感孤寂,這種狀態伴隨著他的一生,更影響著他每一次的創作。

  1917年,川端康成自大阪府立茨木中學畢業,考入第一高等學校學習英文,三年後,升入東京帝國大學英文系,後轉至國文系。1924年川端自東大畢業後,和橫光利一等人創辦《文藝時代》,發起新感覺派運動,從此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

  其實早在中學時代,川端就已經開始學習寫作了。《十六歲的日記》就是那時寫成的,後又發表了短篇小說《千代》(1919)。大學時,他曾於1921年發表過短篇小說《招魂祭一景》,博得菊池寬、久米正雄等作家的賞識。此外,他陸續發表了文學評論《南部先生的風格》、《論現代作家的作品》、《關於日本小說史的研究》等。1926年,川端發表了小說《伊豆的舞女》,從此一舉成名,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壇的地位。

  川端康成以小說創作為主,除《伊豆的舞女》外,其代表性的作品還有《淺草紅團》(1929~1930)、《水晶幻想》(1931)、《雪國》(1937~1948)、《名人》(1942)、《故國》(1943)、《重逢》(1946)、《千鶴》(1949~1950)、《山之聲》(1949~1954)、《湖》(1954)、《睡美人》(1960~1961)、《美麗與悲哀》(1961~ 1963)、《古都》(1961~1962)等。其中《伊豆的舞女》、《雪國》、《千鶴》和《古都》均是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中著重提到的作品。

  《伊豆的舞女》是川端的成名作,是一篇帶有半自傳體性質的小說,寫的是青少年青春期的騷動和情懷,卻不乏獨特的人生感悟。小說的情節精心鋪陳,小說的刻畫細緻入微,將主人公和14歲江湖藝人熏子之間纏綿悱惻的感情娓娓道來。其間還不忘通過孤兒之口控訴人世的悲涼。作者那追求唯美主義的風格也讓人為之震撼,因此成為青春文學的代表作。

  《雪國》是一篇中篇小說,是川端成為新感覺派文學的頂峰之作。作品以新感覺派的表現手法,講述了舞蹈研究者島村和藝伎駒子、少女葉子間若隱若現的三角關係,所體現出來的那種抒情而朦朧的藝術氛圍,將自然、女性和人情唯美地詮釋出來。

  長篇小說《千鶴》描寫男主人公菊治與亡父的情婦太田夫人及其女兒文子等幾個女人的感情糾葛,超越了固有的倫理和道德,充滿象徵和暗示,而且具有日本茶道、禪學等濃厚的文化氣息。《古都》是另外一部長篇小說,寫孿生姐妹千重子和苗子悲歡離合的際遇。

  除此之外,川端康成還寫過一百多篇小小說,出版的有《感情的裝飾》、《我的標本室》等小小說集。

  川端從小目睹親人一個個相繼去世,自幼又成了孤兒,因此那種傷感、孤寂的氣質充斥著他的一生。「二戰」前,他不滿於日本的社會環境,為此感到壓抑,「二戰」後他又感到無比失落,而他一生所信奉的禪宗佛學、老莊哲學都促使他最後形成悲觀處世的人生觀,即人生幻化、世事無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物我同在、天人合一,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川端康成最終悟道透徹,備感痛苦,於1972年4月16日晚於自己寓所口含煤氣管自殺身亡。川端康成的一生演繹了一個出世的知識分子的悲哀境遇。

  川端康成的作品受到廣泛讀者的喜愛,在日本文學史上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堅持將日本傳統同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相結合的手法,認為「日本傳統是河床,西方潮流是流水」的觀點。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常見日本風情和精神,以及日本文化和心態,但又不乏意識流、瞬間感覺、自由聯想、象徵、隱喻等西方敘事技巧,從而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川端這種立足本土、放眼世界、緊貼時代的創作態度,是讓他收穫世界聲譽的重要原因。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島村是一名舞蹈愛好者,終日無所事事,為了喚回對自然的熱愛以及對容易失去的真摯的感情,他決定獨自到山區爬山。於是,第一次乘火車去往雪國的溫泉浴場。島村來到雪國浴場後,讓人去叫藝伎,於是女傭領來一個女子———駒子。駒子給人的印象潔淨得出奇。她向島村說起自己生長在雪國,還在東京的酒館做過陪酒,後被人贖身,本想做個舞蹈師傅以維持生計,結果不多久,恩主便去世。閒談中,島村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依戀之情,表示交個朋友。這直接導致島村第二次來到雪國同葉駒子相會。

  在途中,他透過火車窗子欣賞外面雪景時,卻無意中發現一個美麗的少女的臉龐,為之深深著迷,這個少女就是葉子。這次相會,島村得知駒子原來是為了替恩主的兒子,也就是她的未婚夫「行男」治病才做了藝伎。而葉子正是陪同得了肺結核的行男乘坐火車到雪國的。

  相處久了,駒子逐漸愛上了島村。雖然她常常為了生存而去陪客人喝酒、演出,即便喝得酩酊大醉時也不忘來到島村住宿的客棧相陪。島村深知駒子對自己的愛意日益強烈,但他從心底里認為這不過是徒勞。當駒子在車站送島村回東京時,葉子慌忙跑來告訴她,行男要死了,希望最後能見駒子一面。

  島村第三次來雪國同駒子相會時,行男已經去世,駒子的師傅也已經去世。葉子常常給行男上墳,而駒子卻很少去,原因是她很怕死人。這天,葉子見到島村,希望島村帶自己去東京。島村問她是否同駒子商量過,葉子卻回答:「她真可恨,我不告訴她。」島村問她到了東京作何打算,她卻表示說「一個女人總會有辦法」。

  一天夜裡,島村來到駒子所住的地方,而附近的蠶房竟失火,他們聞聲跑向失火的蠶房。此時,島村看到天空現出了銀河,島村仰望銀河「仿佛自己的身體悠悠然飄上了銀河……」駒子沖向火場,卻發現一個女人從蠶房二樓掉落下來,正是葉子。駒子飛奔過去,抱起葉子的身體,發出瘋狂的叫喊:「這孩子瘋了,她瘋了!」

  2.主要人物

  島村:虛無主義者

  島村沒有正當的職業,只是靠祖輩留下的財產過著悠閒慵懶的日子,毫無追求而精神空虛。他唯一的愛好就是研究西洋舞蹈卻從不觀看西洋人跳的舞蹈,也從來不看日本人表演的西洋舞,「他所欣賞的,並不是舞蹈家靈活的肉體所表演的舞蹈藝術,而是根據西方的文字和照片所虛幻出來的舞蹈,就如同迷戀一位不曾見過面的女人一樣」。島村認為任何事都是徒勞的、虛無的,甚至包括生存本身。

  島村也想要尋求生命的真實,最起碼要感到自己確確實實生活著,但最終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如今又是秋天登山時節,望著自己屐痕處處的山嶺,對群山不禁又心嚮往之。終日無所事事的他,在疏懶無為中,偏要千辛萬苦去登山,豈不是純屬徒勞麼?可是,也唯其如此,其中才有一種超乎現實的魅力。」他甚至看到牆上掉下一隻死去的蛾子,都認為如此美麗的蛾子不過也是一種徒勞的美麗。當她看出駒子對他的愛越來越深時,第一反應就是這只不過是「愛的徒勞」。在島村看來,生命的存在原本就是一種美麗的徒勞,一種虛無,因而這種臨死前的掙扎是沒有必要的,也是毫無意義的,只要順其自然的生或死即可。

  島村雖然擁有豐厚的財產、令人羨慕的社會地位、溫馨的家庭、可愛的孩子,但是他仍然感覺百無聊賴,感到一切的存在都是徒勞的、無意義的,連生命都是變化無常的、虛無的。

  駒子:徒勞的抗爭者

  「駒子」之名取意於中國唐代小說《神女傳·蠶女》中一匹馬與青年女子的悲劇故事。駒子家境貧寒,很早就被賣到東京學藝,後被人贖身,回到港市做藝伎,當時只有17歲,而同島村在雪國第一次相見時已有19歲。

  駒子本來居住的地方是一間蠶室。「島村想著駒子像蠶一樣,以她透明之軀,在這居住的情形。」蠶有作繭自縛之意,再加上蠶馬的神話,又暗示徒勞的空虛。對島村來說,駒子是官能的、肉體的一面,不同於葉子那傳統的、詩意的、精神的一面。川端康成曾表示駒子確有原型,而葉子則純屬虛構。所以,縱然葉子是他第一眼看到並迷戀上的少女,但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純潔、善良、不染人世的光芒卻逼迫得他燃起了對駒子的依戀。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女人越是輕浮放蕩,就越使男人愛得發狂。同這種女人相愛,往往使他們魂銷骨酥,不能自拔。但一旦愛上之後,又要求她們對自己忠實。」

  但在島村看來,她所依戀的駒子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是徒勞的,毫無意義的。無論是駒子努力讀書還是在寂寥的山村里勤奮練琴,抑或是給即將去世的行男治病,還是愛上根本不可能會愛她的島村都是毫無意義的。一個藝伎去讀書本身就是徒勞的;駒子作為少爺的未婚妻,少爺卻有了新情人葉子,更何況這個少爺即將不久人世,這更是徒勞的;駒子替少爺行男治病去做了藝伎,這齣於一種報恩和責任,但這些又有什麼用;駒子為島村送行時,得知行男即將咽氣,想見她最後一面,而駒子卻堅持要為島村送行,這種愛情固然難能可貴,但島村卻深知自己並不會愛她,所以又是徹底徒勞的。

  駒子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在同她悲慘的命運抗爭,抗爭的目的是為了一種虛無的存在感,但最終的結果註定又是虛無的。

  葉子:理想的少女形象

  小說中首先出場的是葉子,「她的話聲優美而又近乎悲戚,那響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裡迴蕩」。「玻璃上只映出姑娘的一隻眼睛,她反而顯得更加美了」。在島村眼裡,葉子身上的一切都表現出了一種「純粹的美」,立刻震驚了他。葉子一出場就以「優美而近於愁淒」的聲音給人帶來聽覺上的美感與聯想,又置身於車窗的映襯下,更顯示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美」,美麗、純潔、善良,仿佛不染人世污濁。葉子對弟弟無微不至,對行男耐心侍奉,行男死後,天天憑弔,其執著和忠貞都成為她美麗純真的一部分。葉子正是島村愛上駒子後的一個人,是川端所推崇的理想女性的化身。

  然而因為是理想的化身,所以顯得更加美麗的虛無。所以在小說結尾,島村陷於困境之時,作者特意安排了一場意外的火災,讓葉子在大火中喪生,島村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悲痛,相反卻從葉子的升天般的死亡之中得到精神的升華和心靈的徹悟。他感到葉子的死如銀河一般壯麗,這不過是她「內在生命在變形」,葉子會因「失去生命而顯得自由了」。在一片象徵聖潔的火海中,葉子的神聖顯然超越了駒子的肉體。當駒子抱起葉子時,兩個人一同毀滅。

  3.藝術特色

  《雪國》沒有曲折複雜的情節,也沒有什麼豐厚深刻的社會主題,故事寫的是一位叫島村的舞蹈藝術研究者,前後三次前往一個北國的山村,與當地一位叫駒子的藝伎及另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女葉子之間的愛情糾葛。故事就是在這一潔白雪國里不經意地發生、終結。「穿過縣境上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大地一片瑩白,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下來。」川端僅用寥寥幾字便拉開了《雪國》的序幕,而我們仿佛置身於書中,同主人公一起乘坐了一夜的火車,抵達那個靜寂寒冷而虛幻的天地。

  在結構上,川端從不介意借鑑西方文學的創作手法,因此《雪國》中我們常看到「意識流」的創作手法,他敢於突破時空的連貫性,主要以人物思想感情的發展或作者創作的需求作為線索,展開敘述。《雪國》在總體上基本按照事物發展的時間順序來寫,在某些局部又通過島村的自由聯想展開故事和推動情節,從而適當地衝破了事物發展的時間順序,形成內容上的一定跳躍。這就使作品避免了平鋪直敘、顯得呆板的毛病,從而使作品波瀾起伏。

  川端繼承的是日本古典主義文學,重視人物心理的刻畫,因此在《雪國》中,不難發現其在描寫人物心理活動時,所體現出來的那種細膩和獨到。自由聯想是川端康成常用的心理描寫技巧,比如島村在第一次看到葉子時,就將葉子的形象放到島村的腦海中去,讓島村在遐想中強化和美化葉子的形象,從而也就細膩地反映了島村本人的性格和品質。

  另外,《雪國》還鮮明地呈現了「新感覺派」所主張的那種以純粹的個人官能感覺作為出發點,同時依靠直覺來把握事物的特點。比如結尾處在描寫葉子在蠶房火災中為救出孩子而獻出生命的情節時,就是依靠這種直覺,將場面寫得既悲且美。通過島村的感官,讓整個火災都充滿了聖潔的詩意:地上潔白的雪景,天上燦爛的銀河,天地之間火花飛舞,而葉子美麗的身軀從樓上飄然落下……在島村心目中,葉子雖死猶生,她的死不過是「內在生命的變形以及那變遷的過程」。從藝術效果來看,這種描寫似乎使葉子這個非現實美的幻影在作者的直覺中得到最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