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1905年5月24日,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肖洛霍夫出生於頓河地區維約申斯克鎮的克魯日伊林村一個農民家庭。母親出嫁前一直在一個地主家做女僕,親生父親則是一名哥薩克的下級軍官。肖洛霍夫後來一直跟隨繼父生活,他是一位平民知識分子,並非哥薩克人,做過商店店員和磨坊經理,十月革命後擔任蘇維埃政權下糧食部門的職員。

  肖洛霍夫曾先後在維約申斯克鎮等地的小學和中學就讀,內戰開始後便輟學。以後曾在家鄉當過辦事員、征糧隊隊員。1922年去了莫斯科,在那裡當過小工、泥水匠和會計,同時開始學習寫作。1924年,肖洛霍夫加入俄羅斯無產階級作家聯合會,同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胎記》。此後,連續在報刊上發表多篇中短篇小說,直至1926年出版短篇小說集《頓河故事》和《淺藍的原野》。這一年,他返回家鄉維約申斯克鎮,在那裡定居後便開始創作長篇小說《靜靜的頓河》。

  《靜靜的頓河》為四卷本長篇巨著,分別出版於1928年、1929年、1933年、1940年。小說以發生在1912年至1922年間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為背景,以主人公格利高里·麥列霍夫的個人經歷為主線,以他家的遭遇為結構基礎,藝術地再現了這段重大歷史時期頓河地區哥薩克社會的歷史性變遷,廣泛深刻地表現了哥薩克人在生活上和心理上的巨大變化,同時揭示了格利高里這一典型人物的悲劇性命運。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肖洛霍夫以《真理報》和《紅星報》記者身份,赴前線採訪,寫下許多通訊、特寫、隨筆和政論,如《在頓河》(1941)、《卑鄙行徑》(1941)、《戰俘》(1941)、《在南方》(1942)等。期間,還創作了短篇小說《學會仇恨》(1942)和長篇小說《他們為祖國而戰》的部分章節。

  1956年,肖洛霍夫發表短篇小說《一個人的遭遇》,立刻引起轟動。描寫一個平凡的俄國人安德烈·索科洛夫,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過著幸福的生活。「二戰」期間他應徵入伍,不幸在戰鬥中被俘,在敵營中受盡折磨。這人後來冒死逃出了敵營,但妻兒已經慘死在地德國法西斯的屠刀下。戰後復原,他成了孤身一人,卻在途中遇到一個戰爭中喪失父母的孤兒,於是他冒充孤兒的父親,兩人從此相依為命。《一個人的遭遇》雖是一個短篇小說,卻深刻地反映了戰爭如何破壞人類家庭、摧毀人類幸福,以及如何戕害人類心靈的。在體現主人公悲劇命運的同時,也表現了經過戰爭考驗的人在走向新的生活道路時對未來所抱的希望和憧憬。此篇小說表達了作家對戰爭的感受和對歷史的深刻思考,蘊含著極為深刻的哲理和人道主義精神。更為重要的是,這篇小說開創了一種戰後反思文學,即從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和創傷來描寫戰爭,開闢了戰爭文學的新領域。

  《新墾地》是作家另一部反映頓河地區哥薩克農村生活的長篇小說,分為上下兩部。第一部發表於1932年,第二部完成於1960年。小說主要描寫20世紀30年代蘇聯農業集體化的過程,它不僅真實地反映了一場重大的歷史性運動,而且塑造了一大批血肉豐滿、性格鮮明的人物,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

  20世紀60年代起,肖洛霍夫開始積極參與國內外的社會活動,因此文學創作上只是續寫了長篇小說《他們為祖國而戰》的部分篇章。1984年2月21日,肖洛霍夫在維約申斯克鎮逝世,終年79歲。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頓河南岸有一個韃靼村,村子盡頭是一家哥薩克人麥列霍夫家。這家的小兒子葛利高里娶了本村首富珂爾叔諾夫家的長女娜塔莉亞,然而葛利高里的心其實早就另有所屬,他中意的是鄰居妻子阿克尼西亞。父親得知實情後一氣之下將葛利高里掃地出門,於是他便帶著阿克尼西亞離家出走,到附近一家地主農莊做傭人。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葛利高里應徵入伍,在一次戰鬥中受傷而被送往醫院。痊癒後,他回到家鄉,受到村民們的愛戴,因為他是本村第一個獲得喬治獎章的人。之後,葛利高里又返回前線,三年的前線生涯讓他嘗盡生死離別,也立了不少功,成為少尉,同時他也再不是之前那個葛利高里,而成為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1918年1月,在卡敏克舉行了前線哥薩克代表大會,葛利高里參加了這次大會,大會選舉出革命軍事委員會,掌握頓河軍屯州的政權。這時,一夥白軍夥同亡命之徒來進攻革命軍事委員會,結果大敗,其中40名白軍軍官被就地正法。葛利高里卻十分反對這種做法,認為不經審判就處死俘虜是殘酷不得原諒的。於是趁著腿傷,他便藉口離開部隊。

  1918年4月,頓河地區出現哥薩克大暴動,韃靼村也就勢成立了武裝部隊,而這支武裝部隊的頭目就是葛利高里的哥哥彼得羅,而葛利高里則在白軍的鼓動下投了敵。11月中旬,紅軍扭轉局勢,開始進攻,而哥薩克人則已經厭倦打仗了,他們希望和平。這種情形下,葛利高里兄弟倆再次離開部隊回到家鄉。

  1919年初,紅軍開進韃靼村,建立農村蘇維埃政權。這個政權受命開出一個10人的逮捕名單,葛利高里和父親都在其列。葛利高里倉皇而逃,而剩下的7個人全部遭到槍決。這一動作引起上游的騷動,維約申克鎮暴動起來,葛利高里則被任命為暴動軍團團長,後又升為師長。然而白軍企圖趁勢控制這支暴動軍團,葛利高里不滿於白軍對暴動軍的整編,自降連長,並決定不再率領哥薩克人卷進炮火連天的戰爭。

  1920年初,葛利高里脫離暴動軍,再次加入紅軍,成為布瓊尼騎軍連長。葛利高里本就驍勇善戰,又想借著這次機會贖過去所犯之罪,因此更加勇猛地作戰,深得布瓊尼的賞識。不久之後,葛利高里因傷返家,卻得知母親和妻子娜塔莉亞都已先後去世,而兩個孩子則被阿克西尼亞接走。這讓他突然心灰意冷,決定遠離硝煙,過幾天平靜的日子。然而,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卻不信任他,命令他去肅反委員會登記,這種情況下,葛利高里再次逃跑,加入了佛明匪幫。不久之後,他偷偷潛回村子,將阿克西尼亞帶出來,二人決定向南方逃亡。然而逃亡的途中,阿克西尼亞因不幸遭到征糧隊伍的襲擊而喪生。葛利高里悲痛欲絕,一個人在荒蕪的大草原流浪了三天三夜。葛利高里思子心切,終於沒能等到「五一」大赦,於1922年春天,返回家鄉。在踏入家鄉的前一刻,他將身上所有的武器統統扔進了靜靜的頓河,一身輕鬆的見到兒子米沙特加。

  2.主要人物

  葛利高里:哥薩克硬漢

  葛利高里長得像父親,身材比彼得羅高半個腦袋,生著下垂的鷹鼻子,稍稍有點斜的眼睛裡嵌著一對略微有些發藍的扁桃形的熱情的眼睛,高高的顴骨上緊緊的繃著一層棕紅色的皮膚。葛利高里也是和父親一樣有些駝背,甚至於在笑的時候兩個人的表情也是一樣的粗野。這個粗壯的哥薩克漢子正是村中所有婦女的偶像,娜塔莉亞明明知道他愛著阿克西尼亞,卻仍非他不嫁。而葛利高里,年紀輕輕,村子裡所有的姑娘任他挑選,他卻偏偏看上一個有夫之婦阿克西尼亞,這人還是他的鄰居。然而,他對阿克西尼亞的愛情又是那麼真摯、刻骨銘心,既讓人感動又讓人同情。

  葛利高里的性格也有著諸多美好的品質,例如正義、善良、勇敢、公正、節制、堅強、同情、忠貞,等等。然而,儘管如此,多數評論家並不把葛利高里看成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正面人物,但他也絕非傳統意義上的反面人物。最多,他只是喜歡憑著自己樸素的直覺和情感來判斷是非,決定怎麼做。他日後徘徊於紅白兩個陣營,參加暴動軍又淪落到匪窩,均是來自他樸素的情感判斷。

  就像我們看到的,葛利高里既不是頑固的反革命分子,也不是堅定的革命派,他是個動搖於革命與反革命的複雜人物。在回顧自己所走過的道路時無限感慨地說:「我從1917年起走的就是一條彎路,我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從白軍里逃了出來,但是也沒有靠攏紅軍,我就像冰窟里的糞球一樣漂來漂去……我懷著很大的熱情為蘇維埃政權服務,可是後來這一切都變了樣子……在白軍的司令部里,我是一個陌生的人,他們始終對我懷疑……可是後來在紅軍里也是這個樣子。」在短短四五年間,葛利高里兩次參加紅軍,三次投身反革命叛亂,然而,革命與反革命兩軍對壘,涇渭分明,中間道路是不存在的。葛利高里徘徊動搖的結果,最後還是陷入反革命深淵而毀滅。

  造成這一悲劇的,還在於他短淺的庸人眼光。他把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看成毫無意義的仇殺,既無法理解革命政權對反動勢力的無情鎮壓,也厭惡反動勢力對革命戰士的野蠻摧殘,他天真地認為革命和反革命可以「和平共處」;他狂妄自信、粗野任性,又情願冒險,這讓他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裡碰得頭破血流。葛利高里的藝術形象真實地概括了哥薩克中農的本質特徵,在特定的歷史年代和社會環境中有著深刻的典型意義。

  阿克西尼亞:義無反顧的哥薩克女人

  作為《靜靜的頓河》的女主人公,阿克西尼亞集勇敢、高傲和性感、迷人於一身。她雖是第三者,卻同葛利高里有著一段最真摯的愛情,她為了這段愛情經歷了那麼多波折和苦難,就連她的死都是那麼的悲愴。她與葛利高里的愛情故事貫穿小說始終,是整部小說最重要的線索,也是全書最具魅力的篇章。

  阿克西尼亞一露面便以一個熱乎乎的成熟的女性形象出現在讀者和葛利高裡面前。她的身上除了涌動著青春的熱情外,身後也有一連串的可怕故事。阿克西尼亞的故事可怕而哀婉,她的父親亂倫,丈夫粗暴,她是家庭活生生的奴隸,生活得毫無溫暖和慰藉。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成熟女人同青春騷動的葛利高里發生一段不為人知的情感,就顯得極為順理成章了。

  在那頓河邊上,迎著清晨,哥薩克女人阿克西妮婭挑著水桶,搖擺著豐腴的腰肢,走在通往河邊的小路上。她美麗的身姿,成熟的丰韻,誘惑的眼神,都統統收入葛利高里那萌動不安的心中。終於,阿克西尼亞思慮成熟了,她決定義無反顧地走向新的生活,去擁抱自己晚熟的愛情。她是一個敢作敢當的哥薩克女人,而她對葛利高里的愛比起葛利高里對她的愛更加深沉、飽滿和堅決。隨著葛利高里的成熟,阿克西尼亞的愛顯得越來越強大和迷人。終於,她的愛戰勝了一切,完全俘獲了葛利高里的身心。

  娜塔莉婭:哥薩克傳統女性

  娜塔莉亞與阿克西尼亞相比起來,顯得毫無經驗又毫無魅力。她生於哥薩克大戶珂爾叔諾夫家中,自小受著哥薩克傳統道德的教育,是一個善良質樸、恪守婦道的姑娘。雖然丈夫並不愛她,她卻對丈夫賦予了執著的愛,這造成她最深沉的痛,但她從未將這種痛向誰,哪怕向親人發泄出來過。她對誰都不訴苦,總是將苦惱深埋於胸中,將眼淚推向肚裡。

  當有人問她是否愛她的男人時,她回答:「我總是盡力愛他。」但對於阿克西尼亞,她終於明確表白:「你妨害了我一輩子……難道你曾經像我這樣愛過他嗎?當然沒有……」而後,她將滿腔的痛苦和委屈噴發出來,化作了一陣抽搐的哭泣。

  娜塔莉亞對葛利高里越是愛得深,她就越是恨得切,越思念得絕望。她為此自殺過,卻沒有成功,只把自己的脖子弄歪了。最後,她還是徹底絕望了,死於墮胎,臨死前他對兒子說:「爸爸回來的時候……你替我親親他,告訴他說,叫他愛惜你們。」在她身上,我們看到的是純潔的道德光芒。她永遠善良質樸,永遠純潔真誠,體現出哥薩克所珍視的傳統美德。

  3.藝術特色

  《靜靜的頓河》被看成是列夫·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的傳統的繼承,它將人與歷史、個人與群眾、歷史與現實、戰爭與和平、國家與民族等都藝術地結合在一起。

  首先,《靜靜的頓河》不同於其他戰爭小說,它不是通過革命和戰爭來塑造和歌頌英雄人物,也不是宣揚和歌頌革命的進步性和戰爭的正義性,而是將人放在革命和戰爭的磨盤下擠壓和考驗,從「人性」的角度來審視革命和戰爭,而不是從革命和戰爭的角度來批評人。

  正是基於這種人性的角度,它從個人的悲劇命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歷史衝突,從複雜的社會變革再現個人豐富的生命內涵,由此使得人物性格在事件的發展中得到深化,再加上對哥薩克風土習俗的描述和民諺俗語的大量運用,又使得這部小說既有宏偉深沉的史詩性,又有完美感人的悲劇性,還不乏濃重的鄉土氣息,顯得氣勢雄渾,格調悲壯,成為深廣的歷史內容和個人的悲劇命運有機結合的藝術典範。

  從結構上看,《靜靜的頓河》中展現了哥薩克半農半軍的氏族社會的四條線:戰爭與革命、家庭與社會關係、愛情與兩性、生態與農作。它考量的是人類的普遍處境,觸及的是「20世紀哥薩克與人類」等宏大敘事。它反駁了20世紀20年代蘇聯戰爭小說中所普遍宣揚的那種觀點,即參加革命就是進步,擁護蘇維埃政權就是正義和真理。在《靜靜的頓河》中卻看不到這種「進步」立場,相反通篇似乎全是作者對戰爭的詛咒、對革命的懷疑和對蘇維埃政權的質疑。由於戰爭,因革命引起的戰爭,原本美麗富饒的頓河平原荒蕪了,殷實富裕快樂自由的生活消失了,哥薩克都上前線打仗去了,大部分都死在疆場,家裡剩下的只是孤兒寡母和老人,處處呈現出一片衰敗的景象。

  戰爭還使原本團結一致的哥薩克分成了兩大陣營而互相廝殺,本是親友的人們變成了仇敵:科舍沃伊槍殺了葛利高里的哥哥彼得羅,彼得羅的妻子達麗婭槍殺了親家公伊凡,而科舍沃伊雖娶了葛利高里的妹妹為妻,但卻不能放過彼得羅和葛利高里……彼此廝殺的人兒時都是一起玩耍的夥伴,又成為親戚,而這一切全被戰爭摧毀殆盡,正如科舍沃伊所說:「咱們大家都是殺人兇手」一語道破了戰爭最具破壞力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