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讓·保爾·薩特於1905年6月21日出生於巴黎。父親是位海軍軍官,在薩特不滿兩歲時便去世了,薩特於是在外祖父母家度過童年。他的外祖父是一位語言學教授,擁有大量藏書,使兒童時代的薩特接受了良好教育,也獲得了豐富的知識。1915年,薩特考入亨利中學,學習成績優異,期間沉迷於叔本華、尼采等人的哲學。

  1924年,薩特考入巴黎高等師範學院攻讀哲學,1929年以口試第一的成績通過哲學教師考試。同時,他在這次會考中結識了同他並列第二的西蒙娜·德·波伏娃,從此成為終身伴侶。這年11月份,薩特開始服兵役,歷時一年半。

  1931年,服完兵役的薩特被聘為勒阿弗爾中學哲學教師。1933年,薩特以公費留學生的身份赴柏林法蘭西學院進修哲學,而他的老師則是當時德國著名的現象學教授胡塞爾。在胡塞爾的教導下,薩特開始研究克爾凱郭爾、海德格爾、胡塞爾、黑格爾的著作,並漸漸形成自己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體系。

  1934年,學成歸來的薩特繼續任教,同時開始寫作。「二戰」時期,薩特應徵入伍,1940年6月在洛林地區被俘,1941年4月獲釋,回到巴黎後繼續任教,同時積極參加抵抗運動。1944年薩特辭去教師職務,開始專門從事寫作,並籌辦《現代》雜誌。20世紀50年代,薩特關心政治到了極點,對國內外發生的一系列重大問題都闡明了自己的立場,這讓他贏得很大的國際聲譽。1955年,他同西蒙娜·德·波伏娃一起訪問中國。

  薩特一生著作頗豐,主要分為哲學專著和文學創作兩大方面。哲學方面的代表作包括《存在與虛無》(1943)、《辯證理性批判》(1960)、《方法問題》(1969)等。這些著作闡述了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即「存在先於本質」、「自由選擇」以及關於世界是荒誕的思想。薩特認為,人生是荒誕的,現實是令人厭惡的,人的存在在先,本質在後,人應進行自由選擇,進行自由創造,而後獲得自己的本質,人在選擇、創造自我本質的過程中,享有充分的自由等。

  在文學創作方面,薩特也有自己的文學主張,他主張「介入文學」,即文學作品要干預社會。作家並非應當排除在事物之外,而應當積極投身到改造社會的活動中去,尤其要對政治事件和社會問題表明立場和看法。薩特的存在主義文學其核心即要真實地、赤裸裸地再現這個社會和人類,切忌將作品中的人物典型化、集中化,刻意誇大人物的美或丑。在文學創作中,他的確也是對此身體力行的,他從不講究華麗的辭藻和藝術雕琢,喜歡用自然主義手法描寫人的卑下和醜惡,讓人物獨白和作者的敘述相互交織。

  薩特的文學創作包括日記體長篇小說《厭惡》(1938)、短篇小說集《牆》(1939)、長篇小說《自由之路》三部曲:《理智之年》(1945)、《延緩》(1945)、《心靈之死》(1949)。

  其中《厭惡》是薩特的成名作,也是存在主義的著名小說,它通過主人公羅康丹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充分表現了作者的哲學觀念———存在主義。短篇小說集《牆》共收錄五個短篇:《牆》、《房間》、《艾羅斯特拉特》、《密友》、《一個工廠主的童年》,其中《牆》是薩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自由之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和戰爭初期的年月為背景,寫主人公巴黎巴斯德中學哲學教師瑪蒂厄·特拉呂的成長過程。通過瑪蒂厄的成長過程,薩特揭示了「自由選擇」這一存在主義哲學觀點,即人是自由的,要自己去選擇而後承擔這一後果。

  薩特在劇本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要大於小說,他一生共創作和改編了11個劇本,幾乎無一不具有他的存在主義哲學的色彩,其中《蒼蠅》(1943)、《禁閉》(1945)、《魔鬼與上帝》(1951)是他的代表作。

  《蒼蠅》是薩特最享有盛譽的劇本之一。它通過俄瑞斯忒斯剷除暴君並為父復仇的古希臘神話,闡明了存在主義的哲理,即存在先於本質,人獲得怎樣的本質取決於進行怎樣的抉擇,抉擇的主動權在於本人而不在於神或他人。《蒼蠅》本就無意表現復仇過程,只是表現主人公如何決定復仇,即自我選擇的過程。這部作品將古代神話故事同法國現實相結合,使得傳統的古典藝術與典型的現代哲理得到一個契合。

  《禁閉》曾也被譽為當代戲劇的經典之作。劇中通過地獄中三個男女幽靈之間的糾葛和衝突,深刻地表現了現實社會中人與人之間互相封閉、互相戒備、互相衝突的關係,道出了「他人即地獄」這一存在主義名言。

  《魔鬼與上帝》通過主人公格茨經歷的三個過程,揭示出一個哲理:只以抽象的善惡觀念為內容,並不能解決正確的自我選擇問題。因而最後他讓格茨作了具體的「介入」,選擇了正在進行具體的社會鬥爭的具體的人群。這表明薩特自20世紀50年代以後探索和走向時代真理、進行新的「自我選擇」、進行具體的「介入」的一個預告和「宣言」。

  此外,劇本《死無葬身之地》(1946)、《畢恭畢敬的妓女》(1946)、《骯髒的手》(1948),文藝理論專著《什麼是文學》(1947),文集《境況種種》,自傳體作品《詞語》(1963)等都是他極為重要的作品。

  薩特晚年失明,忍痛告別長達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但仍堅持以談話的方式繼續表述自己的理論和看法。1980年4月15日,薩特病逝於勃魯塞醫院,享年75歲。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一個名叫洛根丁的人失戀後一度精神崩潰,花了6年的時間四處旅行,最後來到小城貝維爾市定居,並在那裡準備寫一篇有關18世紀的一個侯爵的論文。在圖書館,他認識了一個按照字母名字閱讀書籍的自學者。到了晚上,洛根丁還經常去鐵路工人餐廳消磨時光,總聽同一張唱片。他同餐廳老闆娘法蘭棱瓦常常廝混,她從中得到肉體的歡愉,而他藉此消除某些煩悶,比如想起與他分手4年的情人安妮。

  日子一天天過去,突然有那麼一天,洛根丁感到周圍的一切都令他厭惡。「存在是不必要的,存在就是在那兒,這是顯而易見的。存在的東西出現著、彼此相逐相逢,但人們永遠不解釋它們……這公園、這城市以及我本身,一切都在你面前浮動起來,於是你就想嘔吐,這就是厭惡……」他發現整個世界就是荒謬的,個體的存在和外部世界之間有一條巨大的鴻溝,而他對這個世界的唯一感知就是厭惡。

  他終於明白,厭惡就是被顯露出來的存在———看來並不美好的存在。不過,很快他重新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原因是安妮要來看他。然而,當他重新見到安妮的那一剎那時,厭惡的感覺重又回到他的知覺,安妮已變成一個笨重肥胖、心灰意懶的女人。他們之間似乎無話可說。洛根丁又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他和安妮被一種虛無感所困。如何擺脫這種虛無呢?該向何人求救?然而這些人看似文雅,見面時相互脫帽致敬,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生活的虛無,對自己的存在更是毫無感覺。他立刻發現,沒有人能拯救他,於是洛根丁很快決定離開貝維爾市。他最後一次光顧了鐵路工人餐廳,最後一次欣賞那張唱片,就在欣賞唱片的最後時刻,他隱約地感覺到了一種渺茫的希望。

  2.主要人物

  安東納·洛根丁:與生俱來的孤獨者

  洛根丁是一個30多歲的法國知識分子,沒有家庭,居無定所,卻有不菲的收入。由於這份休閒和富有,他可以到世界各地進行長途旅行,就連中國上海、日本東京都去過。另外,他還同不少的女人發生過一夜情,卻沒有一個始終相伴的戀人。唯一一個女友安妮,也離他而去。最終,他厭倦了國外漂流的生活,於是回到法國在一個小城市落了腳,並在那裡開始研究一個18世紀的貴族冒險家。然而,厭煩的感覺始終充斥著他的生活,在那裡待了3年後,終於再次離開。

  三年來,他沉浸在自己的內心感受里,遠離外界的紛擾,過得優裕而平靜,一天更比一天與世隔絕。他鄙棄資產階級的思想及生活方式,憎惡市民社會的上層人物;同時也脫離和漠不關心下層民眾。他有著個人主義的生活態度。

  洛根丁如此孤獨的深層原因在於他人格的獨立,思想的不盲從。他從不與任何人發生親密的關係,就連與飯店老闆娘的上床也純屬一種肉體需要的互利交易。他鄙視那些必須「要幾個人在一起才能存在」的人們,在他眼裡,那些人不過是想藉助幾個人湊在一起來掩蓋存在的空虛。比起這些人,洛根丁則有著較充分的生存自覺性,他不願像常人那樣用一些廉價的觀念來使心理獲得安慰與平衡,而這註定了他這一生必將孤獨,至死方休。

  自學者:圖書館相識的陌生人

  洛根丁是在圖書館中認識這個陌生人的。初見面時,他衣衫破舊,襯衫卻是光潔雪白的;他雛雞型的脖子從巨大的挺直的假領里伸出來,露出那驢子般的長大的下顎,身上總是飄著一股子菸草和腐水的氣味,一雙迷亂的眼睛像火球一樣發光,頭髮稀疏。「一戰」時,他稀里糊塗地就參了戰,1917年在德國被俘。在德國人的集中營里,他開始相信上帝,相信人類,每個禮拜跟隨大眾去做彌撒。後來他參加了法國社會黨,他覺得自己從此不再孤獨,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朋友,是他存在的目的,他為此感到快樂。而這直接促使他成為一名自學者,一有空就到圖書館按字母的順序讀書,如饑似渴地。顯然,自學者跟洛根丁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自學者在集體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並為此努力著。

  安妮:洛根丁昔日的戀人

  安妮曾是一個年輕演員,洛根丁的愛人,兩人曾共度一段美好的時光。安妮說過:「我曾經強烈地愛過你。」可6年前他們卻分了手,而後洛根丁去了東京。當時洛根丁認為這段愛情「沒有陰影,沒有後退,沒有隱蔽所。整整三年中,我們同時存在。而這正是我們分手的原因:我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擔負此等重任。」分手後,他終於回到三年前那種「沒有痛苦的感覺」中,然而空虛感也再度來襲,他孤孤單單一個人活在空虛中,無人來救。當安妮跟他去信說要見他一面時,他以為自己重獲希望。然而,見面後的兩個人沒有激情,沒有驚喜。只有安妮理智而冷淡地說:「你多麼傻……你沒有什麼令人愉悅的地方。我只需要你存在和沒有改變,就像保存在巴黎附近的白金尺。」安妮完全變了,她不再演戲,還被人包養著,用她的話說,「她只在肉體上還活著」。這直接導致洛根丁寄托在安妮和愛情上的那一丁點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洛耶大夫:洛根丁眼中的平凡人

  洛耶大夫是常人眼中一位值得敬佩的人,因為他自恃見多識廣,知識豐富,對人世的一切似乎無不了解,任何事物都可以被他憑「經驗」貼上標籤。而在洛根丁眼中,這正是靠不住的地方,從經驗得來的日常觀念從來不確切、不牢固。像洛耶大夫這樣的人其實是陷入了一大堆成見里,有的只是欺人和自欺而已。「他們這些專家是在麻木不仁和半睡半醒中過日子,他們因為沒有耐心等待,匆匆忙忙地結了婚,他們隨隨便便地生育了孩子。他們在咖啡館,在婚禮中,在喪禮中遇見了許多別的人。有時他們落在逆流中,他們就拼命掙扎,卻不能理解他們遇到了什麼。」在洛根丁看來,這類人根本是在用一些簡單的責任觀念、道德教條自欺欺人,服從世俗與命運的安排,想方設法地維持一種安安穩穩、庸庸碌碌的卑微生活。

  3.藝術特色

  《厭惡》不是一般的小說,而是一種日記體小說,全文皆從主人公洛根丁的日記來展開敘述。因此,加繆曾這樣評論《厭惡》:「它不像小說,倒更像一席滔滔不絕的獨白。」

  《厭惡》是典型的存在主義文學,說起存在主義,它本是流行於20世紀的一種思潮,只不過它同文學是密切結合的,總是利用文學來宣揚其哲理,從而形成了存在主義文學,所以這種文學較其他文學更帶有深刻的哲理性。比如,《厭惡》中時刻透露著作者的哲學觀點,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令人厭惡的,而最後自我拯救的方式是用「自由選擇」的權力,比如去寫一本書,並在寫作中獲得解放。

  從純文學角度來看,《厭惡》並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它的結構鬆散,但主人公形象卻因為這種日記體的形式而顯得格外真實,讀起來就像一個現實中真實存在的人。況且,日記體更有利於作者通過文學來抒發他的哲學觀點,他可以藉助這種形式自由靈活地發揮,不必囿於情節的發展。

  語言方面,小說的語言風格平時通暢,毫無渲染、誇張,更沒有現代文學派作品中的艱澀難懂。不過,小說也並不缺少對景物的具體而生動的描寫和比喻,比如文中會出現這樣的句子「寒冷的陽光染白了窗玻璃上的灰塵。天空是蒼白色的,混雜著白色」。再如一些新奇的比喻:「太陽明亮而透明,像一小杯白酒。」「他的腦子裡有螃蟹或龍蝦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