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屆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

  1913年11月7日,阿爾貝·加繆生於阿爾及利亞蒙多維城一個農業工人家庭。父親是法國人,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於1914年陣亡。母親是阿爾及利亞人,丈夫死後帶著加繆投奔外祖母,於是加繆從小跟母親在阿爾及爾的貧民區相依為命。加繆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靠著獎學金讀完中學,而後得到老師的鼎力幫助,在親友們的資助下,再加上他的半工半讀,最終念完阿爾及爾大學,並獲得哲學學士學位。不過,在教師資格考試時,加繆卻患上肺病,只得棄考。同時他不得不放棄的還有足球,他曾說過:「只有通過足球,我才能了解人及人的靈魂。」

  1932年,加繆在《南方》雜誌上第一次發表隨筆作品。1933年,加繆懷著對哲學和文學的熱愛,再次進入阿爾及爾大學攻讀哲學和古典文學。同年,加繆加入由著名作家巴比塞領導的反法西斯運動,成為一名積極的共產主義活動者,一度加入法國共產黨。

  1934年6月,加繆同第一任妻子結婚,可惜這段婚姻只維持了一年便宣告結束。

  1935年,加繆專事於戲劇活動,創辦劇團,創作劇本,組織演出,還親自擔任主演。從此以後,戲劇成為他創作生涯的最重要的部分。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加繆積極投身於法國的抵抗運動,擔任地下報紙《戰鬥報》的主編,寫出不少聞名於世的論文。當時在法國文壇上,加繆已經成為同讓·保爾·薩特齊名的人物。

  1937年,他出版隨筆集《反與正》,1939年又出版散文集《婚禮集》。這些散文、隨筆都帶有濃厚的抒情色彩,不過存在主義的觀點已初現端倪。此後,他走上一條同薩特完全相反的創作之路,在文學觀點上兩人的分歧越來越大。薩特認為我們的世界是個「骯髒的世界」,而加繆則認為這是個「荒誕的世界」,所謂的荒誕派文學由此而來。

  加繆作為荒誕派文學的倡導者,在文學創作中主張將人間世界和現實社會中的一切描寫成冷漠、荒唐的事物。他筆下的人物都是這種具有荒誕感情的人,他們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總覺得自己活在世界上是一種偶然的錯誤,因此把自身當成了一個與世無關的局外人。「局外人」由此成為一種文學作品中的典型形象,也是由加繆於1942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說《局外人》創造出來的。

  《局外人》由此成為加繆的成名作,同時也是他的代表作。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名叫默爾索的小職員,他常常覺得自己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因此形成了他對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站在毫不關心的立場,包括母親的去世、情人的求愛,甚至自己莫名其妙地殺了人、被判了死刑都無動於衷。通過小說,加繆闡明世界的荒誕性,人的生存狀態更是荒誕到了極點。

  1939年加繆創作的四幕劇《卡里古拉》以及1942年出版的哲學隨筆《西西弗的神話》和《局外人》,這三部體裁各異的作品,組成了加繆的荒誕三部曲,從而形成了他獨具特色的荒誕哲學。

  《卡里古拉》描述的是古羅馬暴君卡里古拉瘋狂可怕的暴行,並通過這樣的描寫,極富哲理地揭示了世界的荒誕性。《西西弗的神話》是在《卡里古拉》的基礎上將荒誕派理論進一步系統化、理論化。內容是說希臘神話中因得罪天神而被罰做苦役的西西弗,每天推石上山,繼而巨石又滾到山下,如此周而復始,永無止境,加繆認為這正是人類生存狀態的象徵,荒誕至極,毫無意義。而意識到荒誕、勇於面對荒誕、接受荒誕命運的西西弗,則是一位值得推崇的荒誕英雄。

  「二戰」後,加繆的思想發生一些轉變,從一開始強調個人的精神發展轉變為重視集體的團結鬥爭。194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鼠疫》,就是這一轉變的最佳明證。小說描寫了奧蘭市發生的一場鼠疫,其實以鼠疫象徵法西斯對法蘭西的踐踏蹂躪。對抗鼠疫的鬥爭隱喻了反法西斯的鬥爭。作者所吐露的心聲其實是這樣的,世界是荒誕的,面對荒誕的世界,人類應該團結起來共同抗爭。

  小說《墮落》(1956)是作者在對政治感到失望後,在孤獨中寫成的,具有自我反省和反省時代的雙重內涵。同《局外人》及《鼠疫》相比,《墮落》更是一種尖刻與痛苦交織的嘲諷,是加繆在遭受心靈創傷後所抑制不住的報復心理。另外,《墮落》廣泛運用了象徵主義,可以被看作是當代人類世界的某種總體象徵。

  1957年,加繆出版了短篇小說集《流放與王國》,其中收錄了6個短篇小說,小說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流放,不過6個小說分別運用了6種不同的小說技巧。

  此外,加繆的重要作品還有劇本《誤會》(1944)、《戒嚴》(1948)、《正義者》(1949),哲學隨筆《反抗者》(1951)等。1957年,加繆因「他的重要文學作品透徹認真地闡明了當代人的良心所面臨的問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1960年1月4日,加繆車禍身亡,時年47。

  作品賞析

  1.情節復原

  20世紀40年代,法屬阿爾及利亞沿海的奧蘭市是一個市容整潔、生活平淡、景色秀麗的城市。突然有一天,奧蘭市醫院的主任醫生里厄在門前發現一隻死老鼠,隨後死老鼠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直到最後,人們發現大批的老鼠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斃命的,它們的屍體暴露在街頭巷尾,渲染著每一絲空氣。

  然後,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開始有人因為發燒而死去。第一個死去的人是看門人米歇爾,隨後許多人也像米歇爾一樣發起高燒,迅速死去。眾多人的相繼死去,終於讓市民從震驚轉向恐慌。這時,里厄及其同事才終於意識到,這是鼠疫,20多年前,巴黎就曾發生過鼠疫。

  這一重大發現立刻驚動了市長,但政府的第一反應卻是封鎖消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可是,疫情發展之迅猛,不得不使政府面對這個現實,他不得不向市民宣布這個恐怖的消息,而後戒嚴城市。接下來,一場人和鼠疫的鬥爭展開了。市民們雖意識到這一血淋淋的恐怖,但依舊只是關心自己的瑣事,只要鼠疫還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再多人的生死似乎都跟他們無關。籠罩在鼠疫陰影下的市民陷入了一種荒誕,各行其是,彼此毫不關心。神父依然例行公事似的布他的道,勸誡市民莫要恐慌,將自己的一切交於天主安排;更有些人甚至不擇手段地要逃出這座災難之城,似乎這樣就能擺脫對死亡的恐懼。

  每周近700人的死亡數字終於抹去了這個城市的一切歡樂。這種情況下,里厄組織知識分子們建立了第一支志願防疫隊。老卡斯特爾滿懷信心地奉獻著自己的力量,就地取材製造血清;失意的小公務員格朗貢獻出自己的業餘時間,埋頭擔當起衛生防疫組織的秘書工作;因為鼠疫的突發而滯留在城市裡的記者郎貝爾,為了愛情正想方設法地逃出城去,然而他願意在離開之前,跟大家一塊兒干一陣子。在這群人中,也不乏幸災樂禍之輩,走私商人科塔爾就是其一。他整天忙於黑市買賣,甚至希望鼠疫無限期延續下去,這樣他就能逃避刑事的懲處。

  轉眼到了8月,鼠疫繼續籠罩著這座可憐的城市。然而,似乎什麼東西發生了轉變,人們已從自己狹隘的個人瑣事中走出,個人命運似乎已經無足輕重,人們開始共同關心集體的遭遇。伴隨夏日的熱潮鼠疫終於達到頂峰,人們變得瘋狂起來,縱火、搶劫、持槍襲擊城門,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這個城市的死人甚至比活人都要多,里厄從一開始的治療到現在已經變成了斷定這個人是否需要隔離。

  12月,聖誕節就要來臨,這一節日已不再是福音,而成了地獄,大街小巷除了痛苦的哀鳴毫無半點生氣。聖誕夜前夜,格朗病倒了,里厄不抱希望地為他注射了血清,卻不料奇蹟居然出現了,格朗脫離了危險。同一時間,另一位年輕女病人也發生了同樣的奇蹟。

  政府的統計數字也表面,疫情已經減弱。但人們絲毫不敢懈怠,依然聽從里厄醫生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治療著病患。直到第二年2月,奧蘭市終於解除了戒嚴。人們舉行了規模盛大的狂歡活動,慶祝這次的劫後餘生。然而,只有里厄一人傾聽著人們的歡呼聲,心中卻黯然沉思著,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鼠疫不會從此絕跡,鼠疫桿菌會隱藏在各種角落,潛伏守候,蓄勢待發。有朝一日,悲劇還會重演,這次的勝利絕不是永遠的勝利。

  2.主要人物

  里厄醫生:勇敢的鬥士

  作為第一個發現鼠疫病患的醫生,里厄做了最妥善的處理,足見此人的理性。他不相信上帝,不相信任何空洞的理論。多年來一直從事醫生工作的他,看慣了人的死亡,也看慣了世間的悲歡離合。或許正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讓里厄在感情上有些麻木,才得以在人心慌亂的時候第一個找到理性的應對方法———組建志願防疫隊。

  但他絕沒有塔魯的「英雄主義」,也不懷「聖人情結」,他只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從不困惑,從不嘆息,只是堅定地為自己的職業付出全部。其行為看似崇高,但他認為崇高只不過是庸俗者習慣給他人扣的高帽。在他看來,自己的這一經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極為普通的生活的一部分。

  作者曾借塔魯之口說:「里厄振作起精神來。日常工作才是可靠的,而其他不顧一切都不過是繫於毫髮之上,一個難以察覺的動作就能斷送掉它們。不能糾纏在這些上面。要緊的是把本職工作做好。」短短的一段話,表明了里厄應對鼠疫的態度,理性十足、全力以赴,甚至還有點麻木不仁,似乎也詮釋了加繆那種「反抗荒謬」的做法。小說在最後,由里厄之口承認自己就是此書的作者。

  塔魯:天使的化身

  整個《鼠疫》中最令人感動的人物當屬塔魯,他簡直就是聖人。塔魯的那一雙眼睛,似乎總閃爍著謙虛、純淨和無限的善意,讓人忍不住流淚。塔魯認為,即使在疫病不流行的美好歲月,每個人仍有可能成為「鼠疫」病人,因為稍不留意,他(她)就可能直接或間接地致人死亡。比如作惡的壞蛋、開槍的警察、宣判他人死刑的法官,甚至普通人……所以,人們啊,你們理應小心翼翼地生活,儘可能做到自律而「不冒犯」,儘可能阻止自己成為那個「禍害者」。作者似乎有意借塔魯之口,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並將自己借「鼠疫」來象徵「荒誕」的真相揭露出來。

  塔魯充當著守護天使的角色,時刻糾正人們偏離的良心。他要里厄振作,要他保持內心的安寧,讓所有人學會同情、理解,讓自己變得更加善良更加包容。塔魯說,人的身上,值得讚賞的東西總是多於蔑視的東西。因此,他和里厄從未批判或者頌揚記者朗貝爾的行為。

  記者朗貝爾:眾人的代表

  朗貝爾應該說是《鼠疫》中大多數人的代表。當災難來臨時,他率先想到的是自己,就像大多數人的做法一樣。更何況,朗貝爾只不過是這個城市的過客,他根本不屬於這所城市,只不過由於突如其來的鼠疫而被困其中。所以,對於這個掉入陷阱的可憐人來說,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逃出城,不擇手段。在這時,所謂的記者天職、政府戒律、責任道義,統統都太過於虛無和高尚。他只是一個年少無知而落入陷阱的孩子,他只想著跟自己的家人團聚,有錯嗎?然而,當他終於想到辦法,通過科塔爾的幫助歷盡艱辛地尋找到一個可以擺脫「牢籠」時,卻又改變了主意,決定留下來做一名志願者。就像大多數人終於慢慢認識到這個鬥爭是一場集體的鬥爭,大家必須團結起來才能有可能取得勝利。

  科塔爾:幸災樂禍的局外人

  在這場人鼠大戰中,唯獨有一人站在局外,他就是走私商人科塔爾。與其說,他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感到麻木不仁,倒不如說他為此感到幸災樂禍。他整天忙於黑市買賣,甚至希望鼠疫無限期延續下去,這樣他就能逃避刑事的懲處。

  在那些只會以非黑即白作為評判標準的孩子們眼中,他無疑是典型的壞人。在鼠疫來臨前,他投機倒把、干盡壞事,整天擔心警察有一天把他抓走。然而警察沒來,鼠疫卻來了,這場讓警察們感到自身難保的罹難卻似乎拯救了他,讓他終於呼吸到了自由的味道,於是更加趁亂大幹違法買賣,甚至發了財。但疫情一經平息,警察們就立即活躍起來,科塔爾的好日子到了頭,生命也終於被無情剝奪了。

  3.藝術特色

  《鼠疫》是一部象徵主義文學。通讀全文,並未發現任何直接描寫法國社會的字眼,然而,其中所體現出的那種商業昌盛、市民精神空虛,以尋歡作樂來消磨人生的態度來看,奧蘭市赤裸裸地就是法國社會的縮影。

  加繆在醞釀《鼠疫》時,巴黎正被德國法西斯占領。鼠疫,無疑就是加繆構造的一出寓言,藉此反映法西斯像鼠疫一樣給千萬人帶來的恐怖。在他看來,處於法西斯侵占下的法國人,就像遭受瘟疫、封閉在城市中與世隔絕的囚徒一樣。

  與其說《鼠疫》的象徵手法就太無意義了,因為通篇都是象徵。因此將《鼠疫》構建起來的不是別的,正是小說中那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在面臨鼠疫這一滅頂之災時,作者將萬般眾生相淋漓盡致地刻畫出來,每一個人物身上都代表著一種思想的存在。有的人始終堅持自己的信仰,依靠理性的支配,做著改變自身,改變全局的事;有的人則從一開始的盲目變成了後來的覺醒;有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事不關己、麻木不仁,甚至幸災樂禍的。不管怎樣,這些人看到的一切都是荒誕的,他們所處的環境、經歷的人生也是荒誕的,區別就在於每個人面對荒誕的態度。

  當鼠疫到來時,理性的代表里厄忙著採取防禦措施、救人和處理堆積如山的屍體;老卡斯特爾忙著製造血清;神甫忙著要人們向上帝懺悔;科塔爾忙著投機倒把賺錢;塔魯則忠實地記載著關於鼠疫的一切。

  小說最後有一個亮點,即由里厄承認自己就是此書的作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以客觀的見證人的語氣描述這一切,又是存在主義文學的特徵。

  《鼠疫》還透露出加繆在人生態度上的一些轉變,即他雖然依舊堅持個人主義的立場,認為個人應當是放在一切的首位,但他也發現個人的力量是局限的,孤軍奮戰只能徒勞,只有將志同道合之人團結起來,才能解決社會生存的矛盾,人類社會才有希望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