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用力推了一下

  開荒是農家常事。

  對莊戶人家來說,田畝是永遠不夠用的。家裡添丁進口了,孩子長大了,地主家每年抬高的租子,早年的田種久了肥力下降了,都是實打實的開荒添地的理由。

  寧家也不例外。

  早年寧家祖上還闊時,曾擁有著大宅院兩三座良田三百餘畝,在鎮上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富戶。 ✺

  在寧老秀才連連霉運影響下,寧家如今只剩下良田十幾畝,破屋兩三間,欠債百餘兩了。

  無數次在午夜夢回時,寧老秀才都曾愧疚地輾轉反側,覺得自己無顏愧對祖宗。

  能多開出兩三畝地,為家裡多添些財產,對寧老秀才實屬慰藉了。

  寧家其他人也無拒絕理由。

  莊戶人家力氣是不值錢的,多一畝田就能多一分家人活命希望,永遠沒人會嫌多。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伺候經歷了大喜大悲的寧老秀才歇下後,寧叔濟下午就揣著兩塊干餅,扛著鋤頭,帶著寧大頭和寧三頭往後山去了。

  寧季和蜜寶也主動表示要去。

  「我在學堂里時,整日吃用都是家裡的,實在是內心有愧。」寧季握著一把鋤頭,溫和卻堅定地道,「三哥就讓我盡這個力吧。」

  蜜寶則是睜大了圓眼睛,握緊了小拳頭「爹,我很會幹活的,我要給家裡幫忙。」

  開荒是很累的活計,需要人手多,多兩個人也無不可。

  寧叔濟就把寧季和蜜寶也帶上了。

  走了小半個時辰的路,一行人才來到了後山山腳下。此處原來是一大片茂密灌木林,如今已經被燒得只剩焦黑地面了。

  村里去歲放棄了繼續開荒也是有理由的

  ——工程量實在太大了。

  雖然表面灌木林已被燒沒了,地上還時常能看見樹樁,盤根錯節的樹根,以及打不碎的土渣子大泥塊,挪不走的大石頭,需要人親自花大氣力清理乾淨。

  更要緊的是開荒的地肥力極低,頭年是很難有像樣收成的,只能靠一年一年的養著,才能成為能長莊稼的田地。

  村里好些憊懶的人家都不會來。

  饒是如此寧家上了山時,仍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花嬸子……」許久沒看見了,寧大頭一瞧見花寡婦一家就驚喜地叫出了聲,「你們怎麼也過來了?」

  一抬頭看見寧家眾人,花寡婦也抬起了頭「是大頭啊,你們寧家也來開荒了?」

  她一抬起頭,寧家眾人就吃了一驚。

  原來花寡婦雖然年過四十,卻因為容貌底子好,仍不見有什麼老態,勉強能算得上風韻猶存。

  如今去黃家才一月不到,她竟生生憔悴得不成樣子了,人生生瘦了一圈不說,面容都凹陷下去了,看著像老了十歲。

  包括花寡婦三個兒子神情也皆疲憊不堪,嘴唇因勞累而發乾發白。

  看見寧家眾人臉上驚訝,花寡婦露出一個苦笑「主家家裡活太重,這些天一直沒能睡好,讓你們看笑話了。」

  寧大頭皺起了眉頭道「家裡的活都那麼多了,黃家還要派你們來開荒?這是要把人當牲口使嗎?」

  花寡婦苦笑道「一口上好大青牛得二十來兩呢,比我們身價錢要貴得多,哪兒能隨意糟蹋。黃家人對牲口都可好了,日日都有歇不說,一日三餐都是吃飽的,生怕累著了他們。」

  寧家人都霎時無言。

  咬住了嘴唇,蜜寶握住了花寡婦乾枯的手,認認真真地笨拙安慰道「花嬸嬸,別擔心,你後面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雖然淪落到這境遇,對生活早沒有了希望,聽到蜜寶這稚嫩朝氣的小模樣,與並不算華麗的安慰,花寡婦心裡仍淌過了一絲暖流。

  她用粗糙的手摸了一下蜜寶腦袋,聲音含淚地答應著。

  「好。」

  「到時候嬸子就借蜜寶的吉言了。」

  ……

  告別了花寡婦一家,寧家一家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只能將滿腔悶氣發泄在了荒地上,用力捶打起了並不平整的土地。

  蜜寶就在旁邊跑來跑去地撿著大樹根與樹茬子。

  待太陽快下山時,蜜寶玩得滿臉都是泥巴,一家人也都累得汗流浹背,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坐在田埂邊上休息,寧叔濟帶頭掏出了干餅子吃,卻遞了一個煮雞蛋給蜜寶,笑著道「蜜寶,先歇會兒,來吃點東西。」

  寧家人自然不會真讓蜜寶幹活。

  一上山後,寧叔濟就給她派了個撿樹根與尋野果子的活計,讓她漫田遍野地玩著。

  聽見招呼,蜜寶捧著一大捧果子過來,高興地遞給了寧叔濟看「我采了好多果子,回去給早秋姐姐和二頭、三頭、四頭哥他們吃。」

  蜜寶采的是一種叫『蛇蛋果』的果子。

  紅彤彤的果子約指甲蓋大小,長在極低矮趴伏在地上的野草上,一年四季漫山遍野都是,村里孩子們常常把它當做零嘴。

  寧叔濟小時候也是吃過的,當下只是笑著給蜜寶擦汗,誇獎道「蜜寶真棒,你哥哥姐姐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蜜寶由寧叔濟餵著吃了煮雞蛋,仔仔細細將摘得果子用樹葉包好,指著一邊的山坡大石頭,用力地點頭道「我剛才看見那邊還有。」

  這四周都是小嶺村村人,寧家幾人倒不擔心蜜寶安全問題,只是笑著囑咐道「這地面不平整,小心摔了跤。」

  蜜寶清脆地應了。

  ……

  於是許耀祖上山時看見了這一幕。

  ——一個半山腰的坡上,他心心念念的該死的蜜寶,正蹲在一個大石頭旁邊,拿著一個簇新的草編小籃子,專心致志地低頭摘著蛇膽果。

  她的腳邊就是一個不小的坡,足有三丈來高。只要她腳輕輕一滑,就能順順噹噹地摔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更要緊的是,這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要借著灌木叢的遮掩,完全不會有人發現他的接近與出手。

  他當即眼睛就挪不開了。

  藉助密密小黃楊樹的遮掩,他緩緩地走到了蜜寶的背後,朝毫無所覺的蜜寶,伸出了一隻手,用力地朝前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