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寧老太太的心思，老寧康氏嘆了口氣「弟妹你是知曉你大哥的人，待會兒看到了他可別驚訝，你大哥現在的情況不大好……」
說著她推開了正屋廂房的門。
順著門打開的方向看去，待看清了屋子裡的狀況，寧老太太眉頭狠狠跳了兩下。
老寧康氏還是太委婉了。
寧長壽的情況何止是不太好，簡直是太糟糕了。 ✺
屋子裡充斥著暮氣沉沉的死氣和揮之不去的中藥味，寧長壽蓋著一張薄被，躺在正屋破床上，正陷入著昏睡。
原本精神矍鑠身體康健的漢子如今面色蠟黃，已經瘦脫了相露出了眼眶，仿佛一夜間老了二十歲，已有了行將就木的死氣感。
寧老秀才也吃了一驚，聲音都開始抖了「大哥他……」
明明上次他來時還沒有如此嚴重的。
老寧康氏偏頭抹了一下淚「你大哥的脾氣，你們都是知曉的，說是不肯拖累家人，已經兩天不肯吃飯了……」
寧老秀才登時急了「再怎麼樣也不能不吃飯啊！」
似是聽見門口動靜，寧長壽睜開了眼睛，發出了乾澀沙啞的聲音「是三弟和三弟妹來了？」
說著他掙扎著要坐起來。
寧長壽趕忙去按著他道「大哥，大夫說了你這病是不能亂動的，好好在床上躺著吧。」
寧長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著頭上的天花板，喘著粗氣地道「我這樣子活著就是個拖累，還養什麼啊……就這樣吧……」
「爹！」端著一碗飯進來的大東爹聽到這句話，生氣地反駁道，「你在這兒說什麼胡話呢！大夫都說了，只要再吃上半個月的藥，你的病就能大好了，都這時候了，你還胡鬧什麼呢！」
豈料寧長壽比他更生氣，手用力地拍著床沿「我胡鬧？」
「那日你去問大夫時我都聽見了。大夫說了除非能找到百年老參，試著用沖開我的腰上淤積的經脈，否則我這病是治不好的。」
「那百年老參是宮裡貴人才配用的好東西，是我們這等泥腿子肖想的起的嗎？」
「你們現在就是生生地往無底洞丟錢。」
「大東今年都十三歲了，馬上就要娶媳婦了。你們現在把錢都扔在我這兒，是打算過兩年讓大東他們光屁股娶媳婦嗎？」
「為了自個兒一條爛命，拖累了全家的人，你就真當我是這種人嗎？」
大東爹被說得無言以對，仍不甘地囁嚅著「可是……」
這話聽著實在心酸，寧老秀才一時也偏過了頭。
寧老太太拍了一下他肩膀，才扭頭低聲勸著寧長壽道「大哥，病可以不治，飯不能不吃啊。這是嫂子特地給你做的大青魚，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多少嘗一口吧。」
老寧康氏也跟著勸道「人活著哪兒能不吃飯呢？知曉你最喜歡吃大青魚，這是特地給你做的呢。」
寧長壽卻不理會，只是死死盯著大東爹「你實話告訴我，為了我的病，家裡現在欠了多少錢了？」
見大東爹一開口就準備扯謊，寧長壽掙扎著抬起了頭，脖子上勒出了明顯的青筋，威脅的抬高了音量「寧振虎，你是我養出來的。我是你爹，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我要你說實話。」
大東爹嘴唇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道「十五兩。」
重重閉上了眼睛，寧長壽再次直挺挺地躺好了，許久才輕輕地道「把家裡人都叫過來吧。」
聽出寧長壽語氣不對，大東爹失聲叫道「爹……」
寧長壽只是固執地閉上了眼睛「要想你爹多活兩天，就現在就去叫人。你不去叫人，我就一直都不吃飯。」
大東爹求助地看了眼寧老秀才。
寧老秀才也面龐發灰，許久才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知道自家老爹脾氣，大東爹一咬牙起身去叫人了。
見大東爹走了，寧長壽才又睜開眼睛，望向了被寧老太太牽著手的蜜寶，露出了一個滿布皺紋的蒼老笑容。
「這就是蜜寶吧？」
「來過來，給大爺爺好好看看。」
寧老太太推了一下蜜寶「去吧。」
蜜寶走到寧長壽麵前，認認真真地問了好「大爺爺，我是蜜寶，大名叫做寧宓。」
用渾濁的眼睛細細打量著蜜寶，寧長壽一連誇了三個『好』「好、好、好，這丫頭生得靈性，三弟你做了一件好事。」
然後才掙扎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塊薄薄的銀鎖片，硬是塞到了蜜寶手裡「拿著，大爺爺給你的見面禮。」
寧老太太板起了臉，當即拉過蜜寶，就想要阻止「大哥，怎麼能讓你破費？」
這鎖片雖然薄，也至少值半兩銀子了。
寧長壽家狀況如此艱難，他們又怎麼能拿這東西。
蜜寶也忙退後一步，懂事地拒絕道「大爺爺，蜜寶不能要。」
寧長壽卻十分固執，躲過了寧老太太的手，「這是我給蜜寶的，又不是給你的。」將銀鎖片塞到蜜寶小荷包里，還細心地拍了拍，「蜜寶收好了哈。」
蜜寶瞥了一眼寧老秀才。
寧老秀才輕輕點了一下頭。
蜜寶才小心翼翼地收了銀鎖片。
溫和地凝視著蜜寶，寧長壽才慈愛地道「這鎖片是大爺爺為自己孫女兒準備的，是請廟裡的大師念過經的，能夠保蜜寶一輩子平安健康。大爺爺這輩子都沒有孫女，現在蜜寶來了，大爺爺就把這鎖片給蜜寶了。」
「答應大爺爺，蜜寶以後一定要過得好好，好不好？」
雖然與病重老人才是頭一次見面，蜜寶懵懵懂懂間仍感受到了那濃厚又陌生的慈愛，忍不住紅了眼圈「好，蜜寶答應大爺爺。」
早秋姐姐說過，人的命都有好壞之分。
那她的命一定好極了，才會在許家渡過那幾年後，遇上善良的爺爺奶奶伯伯伯母爹娘哥哥姐姐和大爺爺，把這些年所有欠缺的愛都加倍地補了回來。
寧老太太終於也忍不住了，扭過了頭抹了一下淚。
老爺子這分明是在交代後事的語氣了。
寧老秀才當然也聽了出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反駁道「大哥你說什麼胡話呢！蜜寶和九東都還這么小，都還要你這個大家長教導著長大呢。你就這麼忍心拋下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