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就是家風嗎?

  寧長壽看向了寧老秀才,眼神溫和又釋然「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個大家長將他們養到這麼大,也該夠了。」

  「倒是你三弟……」

  寧長壽語氣里滿是牽掛「長兄如父,你是大哥一手帶大的,大哥臨要走了,也最放心不下你。」

  「這些年你運道一直不好,又不擅長交際。」

  「若是以前大哥還可以幫襯你,以後大哥就無能為力了。」

  「三娃子,你性子良善軟弱,大哥不擔心你鬧騰出什麼事,就怕你再被人欺負了。記住,功名利祿都是眼前浮雲,人活一輩子無論有權無權有錢無錢,只要能和家人安安穩穩在一起過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當然命都是人掙出來的,遇上了那不講理了,咱們忍不住了也不必忍,拼一把或許還是條活路……」

  看見寧長壽臨了了還在擔心他,寧老秀才已泣不成聲「大哥……」

  說話間寧長壽家一眾人都已進來了。

  寧三東的爹聽得鼻酸,忍不住反駁道「爹,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

  「再不說只怕就來不及了。」寧長壽直挺挺地望著天花板,面上甚至帶著釋然的微笑,「我早就想通了,人總歸都有這一天的,走得乾淨還是個好事,免得再拖累了你們。」

  一眾人紛紛失聲反駁著。

  「爺,你說什麼話呢!」

  「爹,大夫都說了你有的治的。」

  「爹,活生生看著你病死,你當我們是什麼人了。」

  寧長壽扭頭看向他們,表情眷戀又釋然,「今兒個把你們叫過來只為了一件事,趁著我還清醒,把這個家分了吧。」

  ……

  ……

  經歷了一場分家,天色已有些晚了。

  怕寧老秀才年紀大了腿腳不好,在路上時出意外,寧長壽和老寧康氏都堅持要寧老秀才歇一晚上。寧大東的爹娘已開始收拾鋪蓋了。

  但感受著寧長壽家死氣沉沉的氛圍,寧老秀才實在不願再在這時候添亂,只借了一個燈籠,堅持帶著寧老太太回了家。

  回家時,寧老秀才兩口子都十分沉默。

  被寧老太太牽著往回走,蜜寶也乖巧地沒有說話。

  才五歲的人生閱歷不足以支撐她死生與離別的難過。她在認真地回想著方才大爺爺家分家場景。

  與張老奶奶所說的,許家分家時鬧得天翻地覆,許老太太坐在門口罵街,惹得全村人看熱鬧的情況不同,大爺爺家的分家十分平靜。

  大爺爺活了一輩子,為家裡掙下了十二間磚瓦房、二十畝良田,一院子的雞鴨鵝等家禽,一隻半大的小豬,以及二十兩銀子的積蓄。

  經過近一個月的治病抓藥,這二十兩積蓄花得一乾二淨,還倒欠了十五兩銀子外債。

  大爺爺是個剛強驕傲的人。

  這尤其表現在分家時的丁對丁卯對卯與近乎苛刻的公平上。

  強迫兒子們許下承諾,一年三個月輪流奉養寧大奶奶,並不許鋪張浪費地大辦喪禮後,大爺爺將磚瓦房與良田,包括雞鴨鵝等家禽給四個兒子平分了。

  雞鴨鵝等數量分不勻時,大爺爺就讓幾房自己選擇是要雞還是要蛋。要雞的就要補償要蛋的二十五個蛋。

  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絕不讓任何一房受委屈。

  至於剩下十五兩銀子的債務,大爺爺則要用那隻未長成的小豬給抵「大東爹明天就把豬趕到集市上賣了,剩下我再湊點兒錢,差不多就能有十五兩銀子了。」

  蜜寶記得爺爺奶奶之前是說過的,豬可謂是莊戶人家最重要也最貴重的家禽之一了。

  小豬仔是要花錢買的,每日要吃不少豬草與飼料,遇上了糧食青黃不接時,寧願把人餓著都不能餓著豬。

  村里不是稍富裕有家底的人家是養不起的豬。

  爺爺家就沒養豬。

  也就是今年家裡有了些積蓄,奶奶前段時間才說了句「明年該抱兩個小豬仔回來了。」

  養豬的收益也是巨大的。

  一斤豬肉市價在五六十文。一隻大肥豬養成了,少說能有二三百斤,養得好能有三四百斤,少說也能賣十五兩銀子。

  大爺爺家的豬養得好,尚未完全長大,就已經一百多斤了。若是養大了再賣,碰上了豬價更高的時候,收益顯然能更高。

  大爺爺此時要賣豬,顯然是極虧的。

  莊戶人家最瞧不得糟踐東西,大爺爺家一眾人不是沒有勸過。

  甚至寧大伯和寧三伯都拍著胸膛保證了,說會一力承擔這債務,將來慢慢地還,不必著急此時賣豬還債。

  躺在床上的大爺爺仍固執地沒鬆口,喘著粗氣吃力地道「這豬必須賣!我長壽這一輩子沒求過人,不能臨了閉眼了還背著十幾兩銀子的債。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是想要我做鬼都不合眼嗎?」

  最後還是爺爺看不下去了,掏出了十兩銀子壓在了桌上,強硬地『買』下了這豬。

  於是爺爺奶奶回家時,就趕著一隻半大的小豬。

  雖然大爺爺說不要孩子們管,堅持要自生自滅,但蜜寶跟著爺爺奶奶回家時,分明看見大爺爺的四個兒子還在低聲商量著,要輪流給大爺爺守夜,怕他夜晚出了什麼意外。

  習慣了把兄弟親情掛在嘴邊,幾房卻整日明里暗裡鬧騰著不公的許家,再看到公平到近乎苛刻卻和諧安寧的寧家,才五歲的蜜寶腦袋裡又是迷茫又是恍然。

  她似乎懵懵懂懂地有了一個概念。

  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

  不同的人組成的家與家也是不同的。

  如果寧老秀才知曉蜜寶想法,一定會溫和地告訴他,這便是一個家的家風,也是決定其後代品性與人格的最重要因素。

  寧家家風向來是清正的。

  ……

  寧老秀才與寧老太太到家已經是三更天了。

  大概是受到的衝擊太大,往日這個時候,蜜寶早就困得眼皮子打架,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了,今天她卻遲遲沒有睡意。

  不過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她仍舊裝作困地打了好幾個哈欠。

  寧老太太看得失笑,忙將她交給了上前迎接的寧程氏「孩子今天累壞了,明兒讓她多睡會兒吧。」

  寧程氏利落地應了「知道了。」

  寧張氏則打來了熱水,供寧老秀才和寧老太太梳洗「家裡孩子們都睡了,爹娘也早點睡吧。」

  寧家幾房一貫都孝順,待寧老秀才老兩口匆匆梳洗完,吹了燈睡下後,二房與三房的燈才都熄了燈。

  被寧長壽家沉重氣氛感染了,蜜寶一夜翻來覆去都沒睡好,毫不意外地在半夜醒了。

  沒有驚動熟睡中的寧叔濟和寧程氏,蜜寶乖巧地一個人爬下了床,披了一件單褂子,去了在院子裡的茅房。

  打著哈欠回屋時,蜜寶忽然聽見漆黑的正房窗戶里傳來了隱隱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