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憤怒地盯著許耀祖，嘴唇在不停顫抖「許耀祖，你怎麼會說這些話，你怎麼有臉說這些話？」
「這些年為了供你讀書，家裡幫了你多少……每年一大半收成、全家人的節衣縮食，所有人都寵著你捧著你讓著你，就是指望你能高中進士帶領全家過上好日子……」
「結果你居然說出了這些話……」
「與你是嫡親血脈的堂弟，註定在田裡扒食的，就是天生爛命一條，將來給你提鞋都不夠……」
「現在尚未發達就如此冷漠，他日若你真登上了青雲，我們全家人是不是都成了你腳邊上的泥了？」
「十幾年吃著家裡用著家裡花著家裡的，卻不僅沒有半句感謝，還這般冷漠刻薄！」
「許耀祖，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
這些年，許二媳婦是真心把許耀祖當自家小輩寵愛的，因而這會兒也愈發難以置信與受傷。
這時她也反應過來了，仰頭望著許耀祖，眼眶裡蓄滿了淚水，聲音是難以置信地哽咽。
「許耀祖，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嗎？所以這些年你對我們竟是沒有半分感激嗎？」
連許老太太都顫抖了聲音，不敢相信地問道「耀祖，你這話可是真心的？我們一家在田裡扒食的都是配不上你的爛命？」
許耀祖面龐肌肉劇烈抽動著，脫口就要憤怒地罵人。
許家何止是配不上他的爛命，簡直是他一輩子的拖累！
連書院夫子都說過，他乃是附近難得一見的讀書秧子，天資是百里挑一的出眾。
若不是他倒霉生在這等泥腿子的窮人家，而是生在王侯貴族或首輔翰林等有權有勢之家，或者最不濟如黃地主那般有背景的鄉紳員外郎之家，他早就嶄露頭角平步青雲了！
許家人還指望著他考上狀元後帶他們？
若不是現在還需要他們銀錢幫扶，他巴不得現在就永遠看不見這些害了他一生的人。
只是他到底有些理智，知曉他尚未考上舉人，尚不到說出這些話，徹底與許家人撕破臉的時機，強行將話忍了回去。
深深地閉了閉眼睛，他再朝眾人扭過了頭時，已勉強擠出一個笑，聲音也都放緩了。
「奶，方才我氣急了說的胡話，你也信嗎？您是知道我有多重視這次鄉試的，這次稀里糊塗地差點失去考試資格，我也是實在太擔心害怕了，才一時沒忍住朝家裡人發了脾氣。」
「您忘了？我可是朝您許諾過，待我他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後，是要給您掙一頂鳳冠霞帔，讓你當這十里八鄉最風光的人的，又怎麼會嫌棄您和家裡的人呢？」
說著他又瞅准了有人路過，看向許家老二和許二媳婦，先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又撲通跪在了地上，用誇張的悔恨語氣道「二叔，二嬸，方才侄兒一時心急說錯了話，傷了二伯二嬸的心，侄兒這就給你們磕頭道歉。」
他砰砰砰地用力磕起了頭。
「二叔、二嬸，對不起。」
「是侄兒對不起您們一家。」
「不求二叔二嬸原諒，只求你們不再因侄兒生氣傷身體了。」
「是我這個哥哥對不起耀天。我會托黃家人幫忙照顧，一定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做錯了，二叔二嬸怪我吧。」
路過的行人瞥見這一幕，毫不意外地感動點評。
「聽這語氣像是道歉，許家後生畢竟是讀書人呢，這般磕頭道歉想必是知道錯了。」
「把一個讀書人逼成這樣，許家二房兩口子這是幹啥了？」
「讀書人膝蓋金貴。許耀祖都下跪了，無論做了什麼，許家二房還能再怪自己侄子不成？」
……
平心而論，許耀祖的演技實在不好。
至少許家二房兩口子面對他的道歉時，除了一開始倉皇躲開了許耀祖的跪拜，就一直神情冷漠表情木然。
許二媳婦甚至滿面含淚，悲涼地譏誚道「我們耀天可配不上他高貴的堂哥這麼記掛。」
喪子之痛非同凡響，許耀祖知道自己騙不過許家老二兩口子。
但不要緊，他的目標從來都不只是這二人，而是面對他的謊言，哪怕看出了虛假，都會選擇相信的許老太太。
培養一個許耀祖花費的時間銀錢太多太多了，許老太太不願也不能相信他一直是騙自己的。
果然，她怔了一瞬後，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了甜蜜地微笑「奶，就知道咱們家耀祖是最孝順的。」
然後她就扭頭擺出了長輩架子，訓斥起了許二媳婦「老二媳婦，你方才說得是什麼話呢。耀祖都說了，方才那些話都是一時衝動的氣話。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耀天出事了我也傷心。但是現在最重要是要讓耀天走得安心些，讓耀祖能順當地繼續考下去嗎？」
「耀祖都答應找黃家人說情，幫忙照顧耀天了。事情已經兩全其美了，你們兩口子還鬧什麼脾氣，豈不是在影響耀祖的科舉。」
許二媳婦悽然一笑「所以，娘，都這時候了，您還要我們二房還要出錢出力供這害了耀天的兇手嗎？」
許老太太皺起了眉，不耐煩地道「莊戶人家養個讀書人本來就貴，是合該要全家出力的，你懂個屁！」
許二媳婦眼神絕望地燃著一團火，望著許老太太怒罵道「我懂個屁，我的確什麼都不懂，才會讓你們家哄了這些年，還賠了自己兒子的前途。」
「不過現在我不伺候了！」
說罷她將身上的圍裙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許老太太眉毛氣得直抖，指著許二媳婦的背影，憤怒地看向許家老二，罵道「老二，你還不快管管這瘋婆娘？」
許家老二沉默半晌，忽然抬頭開口，顫抖著聲音道「娘，我們分家吧。」
「啥？」
「什麼？」
許老太太與許耀祖，包括許二媳婦同時驚呼出聲。
許老太太是不敢相信一向任勞任怨，如老黃牛般的許老二會如此忤逆家長，許耀祖是不願意失去如此一個大血包……而許二媳婦則是徹底的釋然與放鬆。
下一瞬她撩了一下頭髮，扭頭看向了許老太太，背脊從未有過的筆直輕鬆。
「對，娘，我們二房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