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考狀元當官那些遠的，莊戶人家的孩子但凡多認得幾個字，就有機會到鎮上當帳房、當學徒、當跑腿，比只能在土裡扒食的多幾條出路。
哪怕是丫頭，多認幾個字也能被婆家高看兩眼。萬一將來家裡真窮到過不下去了，賣身到大戶人家為奴，識字的也能得臉些。
更何況知書識字還能明理。
一家人於是都只是點頭附和著，「知曉了，奶。」「娘，我們知曉的。」「嫩，你放心我們懂事的。」
寧張氏忙扯了一下女兒袖子「早秋，還不快給爺爺奶奶道歉。」
人性就是如此，緊崩到極致後，爆發只需要一丁點刺激。
先是覺得自從蜜寶來了，自己就被所有人忽略了，又被寧老秀才與寧老太太當眾訓斥，丟了一個大臉，如今寧張氏還要她強忍著委屈，給二老道歉……
寧早秋愈發覺得自己是被徹底嫌棄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所以我就是不如蜜寶嗎？」寧早秋爆發似的朝桌上所有人怒吼著，「蜜寶就是天生聰明，就是比我好太多，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這個天生笨蛋就什麼都不值得嗎？」
「明明我才是寧家的親生女兒！你們為什麼永遠都只看到蜜寶，永遠只夸著蜜寶，看不到我的存在？」
「你們都太偏心了。」
全家人都愣住了。
寧大頭呆愣了半晌，腦袋一抽說道「可蜜寶給咱們家帶來了金疙瘩，又幫咱們家趕上秋收了，大家就是會喜歡她啊。」
「那你就好好喜歡去吧。」早秋恨恨地瞪了寧大頭一眼，將碗一放就衝出了屋子。
「早秋，飯還沒吃呢，你要去哪兒？」寧張氏想要追出去，卻被寧老太太黑著臉，給嚴厲喊住了，「不許追，讓她走！飯桌上對長輩不敬，這些年真的是把她寵壞了！就這麼個一點就爆的脾氣，以後去婆家怎麼辦？」
寧家一向是寧老太太當家做主。寧老太太發了話，沒有第二人敢不聽。
一時縱然看著早秋背影再不忍，寧張氏也只好忍了下來。
當天中午，寧早秋也沒來吃飯。
寧老太太啪地一下放了筷子，硬邦邦地道「讓她餓著，莊戶人家不養這嬌小姐。」
蜜寶在許家時餓過很多次，知道餓肚子滋味不好受，特地給寧早秋送了珍藏的糖葫蘆，結果被寧早秋扔出來了。
看著好生生的糖葫蘆被扔在了地上，寧五姑娘也生氣了，將蜜寶拽走了「蜜寶，走，咱們不理她了。」
離開時，蜜寶望著二房緊閉房門，咬住了自己嘴唇。
她有一種感覺，寧奶奶和大家這種處理方式並不好。
早秋姐姐本性並不壞，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生氣，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也很有用，想要大家都誇她在乎她而已。
寧老太太的處理方式太硬了。
想著，她邁著自己的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到了寧老太太面前，把自己這一番話說了。
「奶奶，每個人都有自己脾氣，也有自己的想法。早秋姐姐就是想要大家誇她而已，咱們就誇誇她就好了嘛。」
「早秋姐姐本來就又勤快又懂事，很值得大大地誇獎吖。」
「每天早秋姐姐都會幫家裡做很多很多家務，是家裡最能幹的孩子。秋收的時候早秋姐姐也是最勤快的，幹得活比三頭哥哥還要多呢。你卻從來都沒有誇過她呢。」
「奶奶，你對早秋姐姐太苛刻啦。」
寧老太太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她也並非不喜歡早秋。
她只是習慣了當家做主，處理家裡家外的種種事情，忙得里里外外團團轉，沒時間也沒精力發現並照顧每個孫子孫女的小心思。
從小是被這麼教育長大的，她就會自然而然地用這一套對待孩子們。
此時聽蜜寶這麼一說，她也有些反應過來了。
人與人的性格是不同的。
早秋好像的確是這麼個愛鬧小性子的脾氣。
作為家裡最大最受寵的女兒，她十分地有危機感。
在每一個弟弟出生時，她都要小小彆扭一回。尤其是寧四頭出生時，看見爹娘都圍著小四頭轉，她愣是鬧了一個月的頭疼腦熱，弄得寧張氏著急上火一個月都沒睡好。
但只要早秋發現爹娘還是寵愛自己的，並沒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四頭身上，她又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這些年寧仲濟常年在外收山貨，寧張氏家裡家外一把抓，寧早秋照顧寧二頭、寧三頭、寧四頭等幾個弟弟，可是從來不惜力的。
每次寧老太太串門吃酒時，鄰居們都會交口誇讚，說沒見過早秋這樣懂事聽話又幹活勤快的孩子呢。
寧三頭寧四頭幾個弟弟也最喜歡這個愛操心的姐姐。
所以這次蜜寶進門，早秋這是又彆扭上了？
覺得蜜寶說得也有道理，寧老太太揉了一下眉心，猶豫著道「那等你早秋姐姐回來，我和她好好談一談吧。」
見寧老太太肯聽自己的話，蜜寶高興得不得了，輕輕踮起腳尖，抱著寧老太太的臉，吧唧就親了一口。
「最喜歡奶奶了。」
被粉嫩溫軟的觸覺暖到了，寧老太太一向嚴肅的面龐上也浮出笑意，忍不住將蜜寶拉到懷裡「真是個乖孩子。」
生得漂亮又乖巧懂事，還天生帶著好運道，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呢？
事與願違，當天寧老太太並未等到早秋回家，反倒在攤了幾個噴香的雜糧餅後，等到了程老大讓人帶來的呼救。
「寧家有人嗎？」
「寧家有人在嗎？」
「你們家早秋掉河裡了！」
……
這一聲驚叫驚醒了所有人。
顧不得手頭活計，寧程氏忙喊了正在作木工的寧叔濟，又吩咐寧五姑娘看好了蜜寶，讓她呆在家裡別亂跑，就匆匆往河邊跑了過去。
寧張氏與寧老太太也匆匆趕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寧家一家人才風風火火回來。
寧程氏如一陣風似的颳了進來，高聲吩咐著家裡孩子們「大頭、三頭，快點去村頭打水，小五快些把灶里的火弄著，燒上一鍋能洗澡的熱水。」
扭頭她就見灶眼已被捅開，裡頭燃燒著熊熊烈火，寧五姑娘與蜜寶一大一小坐在灶前看火。
揉了一下蜜寶的頭髮，寧程氏誇了一句「乖孩子。」又迅速刮去房間，張羅著早秋洗澡所需的大木桶與熱毛巾與換洗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