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連綿不斷的瀟瀟夜雨里，凍得瑟瑟發抖的早秋裹著程老大的棉襖，由寧叔濟抱著，匆匆地回了家。
寧張氏的臉黑得如同鍋底，鋒利眼神如刀子般剜著早秋，卻因為還在外頭而隱忍著。
將人送到了門口，程老大就提出了告辭「晚上的飯要誤了時辰了。」
寧老太太親自出門來感謝，還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壇醃蘿蔔和醃筍尖，誠心誠意地感謝道「今兒個早上要不是你眼睛尖，這孩子只怕就要沒命了。這些東西一定得收著。」
程老大推辭兩次沒能推掉，只好都給收下了。
剛一進了屋，早秋就被寧程氏給摁在了熱水桶「剛在冰冷的河裡泡了那麼久，得好好讓身子暖起來才行。」
寧張氏原是想狠狠罵女兒一頓的。
她都已經十歲了。在莊戶人家裡，這個年紀都能算作大人了。
她居然還能幹出去河裡胡鬧，險些把自己淹死的蠢事。
天知道她剛一趕到河邊，看見自己女兒在河裡浮浮沉沉時，心裡是有多恐懼和害怕。
她知不知道自己把她養這麼大有多不容易。
可瞧著女兒濕得貼臉上的一縷縷頭髮，蒼白的面龐，凍得發青的嘴唇，嚇得不斷抽噎發抖的身體，她滿腔怒氣一下都發不出來了。
在心裡輕嘆了一聲，寧程氏將寧張氏推了出去，低聲勸著道「孩子剛在生死走過一遭，心裡正害怕著呢。嫂子你可不能再罵她了。這邊有我照顧著呢，你先去好好歇會兒吧。」
今天寧張氏也著實是驚嚇過度了，手腳至今在不自覺地抖。
見寧程氏將這件事攬了過去，她低聲道了一句謝，就癱坐在了椅子上「今兒個多謝你了，今天的飯我來做吧。」
剛一走到廚房裡，就見寧五姑娘已準備好了飯菜，扭頭對她道「二嫂，你一大早受了這些驚嚇，先去歇會兒吧。」
「我簡單弄了點吃的。」
寧張氏又是連連道謝「多虧淑華了。。」
寧五姑娘只是搖著頭道「都是一家人，還說這些話做什麼。」
兩刻鐘後，不算豐盛的飯菜已被擺上了桌，一家人正圍坐在桌子旁邊。
被洗得乾乾淨淨的早秋低著頭，走進了屋。
阻止了黑著臉的寧仲濟的怒罵，寧老太太坐在正桌上，面龐嚴肅地審視著她「早秋，你一向不是個調皮的孩子。今天早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早秋畢竟才只有十歲。
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後本就脆弱，又見長輩們都如此嚴肅地盯著自己，她一時又是後怕又是難堪，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就是想要去抓條魚賣錢而已。」
「我看著大頭三頭都下過水，蜜寶那么小的孩子都能抓起魚，我想著我也有十歲了，說不定也能有這運氣呢。只要我抓起來了魚，大家就也能喜歡我了。」
「誰知道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河水變得那麼冰，我一下水就踩滑了，咕咚一下掉在水裡去了，怎麼撲騰都起不來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爺爺奶奶爹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寧家一眾人都愣住了。
寧張氏這時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子沖了上去，將早秋按在自己懷裡，衝著屁股就是好幾下「抓魚？家裡是短了你的吃食還是咋地？還要你親自去下水抓魚？」
「蜜寶能在水裡抓到魚，是她的運道好，你瞅瞅其他人能行嗎？」
「那天和蜜寶一齊抓魚的還有大頭和三頭，你瞅他們抱回來條魚沒有？」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這小妮子是要翻天了。我還指望你好好帶帶弟妹們，誰知道是怎麼不中用的。
為了讓女兒長個教訓，寧張氏下手是真的狠，嫌自己動手不夠狠，還拿了藤條一下一下地抽。
早秋大腿上出現數條紅痕，立即疼得哇哇大哭。
家裡卻再沒一個人勸一句，連寧程氏都繃緊了臉，寧老太太更是黑著臉道「去把二頭、三頭、四頭都叫過來，讓他們好生看著，也長個教訓。」
夏日自己胡亂下水太危險了，必須通過早秋的例子，給家裡孩子們一個教訓。
早秋是個愛面子又敏感的性格。
下水摸魚險些被淹死，歷經了一回生死，她的心靈正是最脆弱又最需關懷的時候。可父母偏不安慰她就算了，還要當眾打她屁股，並把弟弟妹妹都叫過來圍觀。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立即殺豬般拼命掙扎了起來「不要叫四頭他們過來，娘，求你了，你只管打我都可以，不要把四頭他們叫過來，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寧張氏正在氣頭上，又哪兒聽得進求饒，只當早秋這是不服管了，下手還愈發重了，「還敢掙扎了？可見是還沒有打夠！」
寧早秋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還在拼命求饒「娘，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別讓四頭他們進來看。」
寧老太太一貫是個冷清性格，這會兒聲音冷得如同生鐵道「這會兒知道丑了？當初在河裡胡鬧時，怎麼就沒有想到這遭呢？」
「讓人都進來。」
聽見寧老太太決絕的吩咐，與外頭不斷接近腳步聲，恐懼著寧三頭和寧四頭兩個弟弟即將闖進來，恐懼得渾身發抖的早秋終於忍不住了，一個用力掙脫了寧張氏的桎梏，紅著眼睛朝寧老太太吼著。
「我知道我生來是個女孩，不如四頭般討你們喜歡，又不如福寶生得漂亮會招財，你們都並不喜歡我，那走就是了，現在又何必這麼假惺惺地教訓我。」
「我也不喜歡你們，這輩子下輩子都再也不要生在你們寧家了。」
「我討厭你們。」
寧張氏哪兒料到她突然如此劇烈地掙扎，一時竟被她游魚般地掙脫了，如小炮彈般往外沖了。
「早秋你去哪兒？」
寧老太太是個嚴肅古板性格，一向信奉『孩子要嚴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
看見早秋這般忤逆長輩，她眉頭氣得突突直跳，立即嚴厲呵斥道「寧家是讀書人家，一向講究長幼尊卑，今兒個誰也不許出去追她，誰也不許給她一口飯吃，看她能硬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