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不能殺啊。」
「牛娃子跟了我家六年了。」老者抹了一把淚,低聲地喃喃道,「別看它長得虛弱顯老,今年才六歲哩,還有得好幾年好活呢。」
「他才剛出生一丁點大時,我就從它娘那裡把它抱回來了。」
「我命道不好,這些年下來媳婦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都一場病死光了,就剩牛娃子一直陪著我哩。」
「你們別看牛娃子如今樣子不大好看,瘦得骨頭都露出來了,走路都走不動了。它是生病了才會這樣的。平日裡它是村里最風光的牛呢。只要它哼一聲,別的牛根本都不敢靠近。」
「村里人都勸我把牛拖去宰了,還能混幾個餬口錢。可是我捨不得。牛娃子分明還有救。只要有人願意給它請大夫,牛娃子就有救的。」
「是我對不起它。」
「它陪了我這些個年,它如今生了病,我卻沒有錢給它治病。」
「我今兒個出來也不是想賣它的,各位大老爺們行行好,只要你們願意給牛娃子治病,那兩貫錢我也不要了,我把這牛白送給你。」
說得都是心酸至極的話語,老者邊說邊不停的擦著老淚,惹得一眾人都忍不住聽得鼻酸了,「一牛一人相依為命也不容易,難怪不願意去殺了。可惜這頭好牛了。」
雖然聽得辛酸感動者眾,真正動心的人卻仍沒幾個。
——實在是這牛瞧著病得太嚴重了,瘦成了一把干骨頭,肚子還鼓得老大,眼看著連站都站不住了。
就算是真請來治牛的大夫,又有幾成機率能夠救活呢?
一看見眾人畏縮的反應,老者就露出瞭然地露出失望,一遍一遍地撫摸著老牛的脖頸,給它梳理著頸邊的頭髮。
「牛娃子。」
「是我這個老傢伙對不起你哦。」
……
一群人說話間,寧老太太與寧程氏都挑好了目標。
寧老太太看中了那頭三個月大的小青牛,四貫錢買回去,只要養上半年,就是一頭得用的半大小牛了。
寧程氏則看中了那頭膘肥體重的大黃牛。
雖然一口氣買下來要花的錢多些,但立即就能套上車轅拉車用,幫忙寧家人往返於鎮上,解寧家的燃眉之急。
一大一小兩頭牛各有優劣,寧老太太與寧程氏一時都有些難以抉擇。
於是二人決定都去殺殺價,看看哪家更能殺下價來。
「蜜寶,來陪娘親買牛了。」發現蜜寶不在身邊了,寧程氏隨意招呼了一聲,一回頭卻發現蜜寶正蹲在落淚老者面前,眼巴巴地望著那一頭生病老牛的肚子。
「蜜寶,怎麼跑這兒來了?」她走過去蹲下道。
好奇地跟著蜜寶看向那老牛肚子,寧程氏也好奇地看了過去,問道,「娘親要去買牛了,你不和娘親去看看嗎?」
蜜寶搖了搖頭,咬住了嘴唇,抬頭看向了寧程氏道「娘,有什麼辦法能不殺那頭牛嗎?它懷了小寶寶了。」
寧程氏吃了一驚。
那頭牛的確挺著老大一個肚子,卻甚少有人往懷孕的方向想。
實在是因為那牛病容太過憔悴,渾身乾瘦得厲害,連脖子上的骨頭都露出來了,眼瞧著就是瀕死之相了。
大家就算看見那大大的肚子,也只會覺得那是因生病產生的腹水,而不是懷著活蹦亂跳的胎兒。
莊戶人家對大牲口天然有著憐惜之情。
本來見老者與牛的感情深厚,寧程氏還只是憐惜而已,如今聽說病牛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就登時有些不落忍了。
她掙扎地看了眼那膘肥體壯的大黃牛,又看了眼那活蹦亂跳的小青牛,最終還是道「我去和你奶說一聲吧。」
寧程氏遂貼著寧老太太的耳朵將此事說了。
寧老太太看向了蜜寶,壓低聲問道「蜜寶是確定這牛肚子裡有小寶寶了嗎?
蜜寶咬住了下嘴唇,用力點頭道「是的。」
寧老太太又看了眼那憔悴的病牛,看向蜜寶道「蜜寶是真得想救這頭牛嗎?」
這回蜜寶頓了一下,還是認真地抬起了頭道「蜜寶想救它們母子。」
「我記得曾老大夫以前學過給牲畜看病的。拉回去不管活不活得了,都當是我們盡力了。」思索片刻後,寧老太太當機立斷下了決定。
然後她就走上前去,溫和地對老者道「老人家,我們願意出兩貫錢,這牛能賣給我們嗎?」
見識了許多看熱鬧插科打諢的,這還是老者頭一次碰見真要買牛的,一時都呆愣了一瞬。
他反應過來後,忙不迭地激動開口道「能賣能賣,只要你們幫我的牛娃子治病,俺不要錢。」
然後他頓了一下,又眼神警惕地把老牛擋在身後道「你們會給我的牛娃子治病,不會買它回去殺了吃肉吧。」
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了,寧五姑娘哭笑不得地解釋道「老人家您放心吧,我們是真心要買您這頭牛的。」
寧老太太更是直接數出兩貫錢,推到了老者手上道「也不能白要您的東西。這麼大一頭牛的,多少也該賣點錢了。這點錢您拿著自己生活吧。」
呆呆地望著手裡的錢,老者一時沒反應過來。
寧老太太就去牽那頭病牛的繩子了。
大概是知曉寧老太太是要救它,那頭老病牛居然沒有掙扎,而是努力地站了起來,顫抖地往前走了好幾步,先用大腦袋溫柔地蹭了蹭老者,才踏著慢吞吞的步子,跟著寧老太太走了。
望著老牛幕蹣跚地離開了,老者一隻手拿著錢,一隻手用手背抹著眼淚。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沖向了早集裡頭,匆匆消失在了人流里。
待寧老太太與寧程氏一家買齊了東西準備回程時,那老者才追了上來,將兩個油紙包塞到了寧老太太手裡。
「一個包里是陳記的方糖塊,是給牛娃子吃的。它最喜歡吃方糖了,就是我手頭一直空空的,才總沒有給它買。這回該讓她吃個盡興了。」
「剩下一個包里是栗子酥,以前我孫女兒可喜歡吃了。你拿著給你家女娃子甜甜嘴。」
說著他看向了蜜寶,裂開了乾枯的嘴,笑容慈祥地道,「真是個靈性的女娃娃,只看這姑娘就知道你們家是好人。我們牛娃子是遇上好人了。」
說著他又摩挲了老牛腦袋兩下,才扭頭抹了把淚,慢慢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寧程氏輕嘆了一聲。
「是個重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