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鎮上早集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條長街上人流攢動摩肩擦踵,有琳琅滿目並不重樣的早餐攤子和點心鋪子,有走街串巷賣糖葫蘆和小面人的貨郎,有趕集來賣冬日洞子菜的,有賣自家編的竹簍竹筐的,還有獵戶來賣自家獵物的,甚至還有叫賣著玩雜耍的。
懷裡揣著一張炙焦金花餅、桌上放著一個菠菜果子饅頭與兩份張婆婆家的桃酥,蜜寶正坐在雞絲麵的攤子前,如餓了一晚上的饞嘴小豬似的,埋頭呼哧呼哧吃著一碗熱乎乎的面。
寧五姑娘看著覺得好笑得不行,邊拿帕子替她擦著嘴,邊笑眯眯地道「還有呢,不夠咱們再買。」
終於抽閒從臉大的面碗抬起了頭,蜜寶認真地道「小姑姑,我還有一些零花錢,咱們回家時我能帶一份雞絲麵回去,給早秋姐姐和二頭、四頭哥哥嘗嘗嗎?」
「今天他們沒來鎮上真是太可惜了。」
「我得把這麼好吃的東西帶給他們吃才行。」
寧五姑娘笑眯眯地道「當然能啦。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你早秋姐姐和二頭、四頭哥哥都會感謝你的。」
蜜寶於是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待蜜寶吃完了一碗雞絲麵,寧五姑娘就幫她重新戴好了帽子,捂好了湯婆子,牽著蜜寶的手去尋寧老太太與寧程氏了。
寧家人窮慣了,一向行事簡樸。
寧老太太與寧程氏一早就吃了帶的干餅,都去涼菜鋪子上幫忙了。
直到給各大酒肆的涼菜送完了,上門買菜的客人少了,過了早集最熱鬧的時刻,寧老太太和寧程氏才得以脫身。
一家人悠悠閒閒地邊逛著早集邊尋著買牛的攤子。
路過一家賣新鮮豆芽的攤子,蜜寶眼神黏了上去,腳步頓了一頓,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唇。
時值寒冬臘月,天氣冷得滴水成冰。田裡早已沒有了莊稼,別說是嫩生生的新鮮青菜了。
以往這時候,寧家三餐都是靠鹹菜度日的。
也就是寧家今年家裡年景好,手頭富裕了些,寧叔濟為了不餓著家裡小的,隔三差五會往家裡帶幾兩豬肉,寧長壽家也時不時送一些冬日凍魚來,家裡的餐桌才好看了不少。
但寧家也有許久沒吃新鮮蔬菜了。
別說是蜜寶了,連寧程氏和寧五姑娘看見新鮮的豆芽都有些饞。
安撫地捏了一下蜜寶的手,寧程氏上前問那攤主道「豆芽怎麼賣?」
攤主裹著半舊的棉襖,用帽子遮住耳朵,慢悠悠地道「好教貴客知曉,冬日天寒地凍蔬菜實在難得。這豆芽兒是我們家拿柴火燒炕煨出來的,得把柴火價格算進去,要價的確要貴一些,賣二百五十文一斤哩。」
寧五姑娘當即嘶了一聲「……這洞子菜竟比金子還貴了。」
蜜寶是個懂事孩子,已就拉住了寧程氏的手,用力咽著口水道「娘,太貴了。咱們不吃。二百五十文可以買十多斤棉花,給大頭哥哥、早秋姐姐、二頭哥哥都做一身新棉襖了。」
「等再過兩個月,春天來了,咱們就可以吃到很多新鮮蔬菜了。」
寧程氏卻已對那小販開了口「給我來一斤吧。「然後接了小販遞來的豆芽菜,用自己冰涼麵頰貼了貼蜜寶面頰,笑著道,「一斤豆芽菜而已,難得我們蜜寶真的想吃,就當偶爾開開葷了。」
一向寧五姑娘也是笑道「蜜寶,你就放心吃吧。咱們家今年賺著錢了,不會虧著你早秋姐姐和二頭、四頭哥哥的棉花,和你這一張小饞嘴的。」
「哪怕娘看見了都不會說什麼的。」
果然寧老太太看見寧程氏手中的豆芽菜,問清了是蜜寶想吃,也沒有多說一句,只是道「待會兒記得去買點韭菜和黃豆。要是蜜寶下次還想吃青菜,也不用這麼遠了買,咱們自己在家發就是了。」
「就是費點柴的事了。」
分明為了省點錢用,早飯吃得都是自己帶的干餅,卻願意為自己花錢買二百五十文的豆芽菜,蜜寶一時鼻尖有點兒酸,撲到了寧程氏的懷裡道「娘,你們再這麼疼我了,我會被寵壞的。」
「傻孩子。」寧五姑娘笑道,「你這麼招人喜歡,咱們不疼你疼誰呢。」
寧程氏也笑道「咱們蜜寶是個懂事孩子,不會被寵壞的。」
寧老太太也溫柔地揉了一把蜜寶的頭髮。
……
說話間一家人已到賣牛的攤子前。
今兒個早集上有三家賣牛的,一家賣的是半大的小青牛犢,約莫三個月大,要價四貫錢;一家賣的是一隻成年的大黃牛,瞧著就膘肥體壯的,要價也更貴一些,要足足二十二貫錢。
大抵是到了冬日臘月了,這兩家的牛的賣價都比平日要高一些。
但無論大黃牛、還是小牛犢都生得很好,看著精神頭十足十分健康,問價的人還是很多。
唯獨最後一家面前拴著一頭病得半死不活,瘦得骨頭都露出來了,正躺在一個乾草堆上,垂頭耷腦地慢慢吃著乾草,肚子老大的老牛。
攤主是個六旬左右的老者,頭髮已經斑駁花白了,人也乾瘦得厲害,穿著破舊的黑布對襟棉襖,踩著一個破了口的棉鞋,鞋底也露了個大洞。
看著有人圍了上來,他嘶啞著嗓子,吃力地喊著道「賣牛了,成年的壯牛了,只要兩貫錢就拉走了。」
隨著老者的叫聲,那牛緩緩地抬起了眸子,想環視一圈眾人,卻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
它最後只發出了一句虛弱的叫聲「哞——」
看見這一幕,路過客人紛紛搖頭。
「老人家,這麼老的牛又病了,早就該送到衙門殺掉吃肉了。你怎麼還把這麼老的病牛拉出來賣。誰會要啊。」
「對啊,這牛眼瞧著就活不久了。誰買誰不是冤大頭嗎?」
「雖然要價是便宜,可大家誰也不是個傻子,不能花兩貫錢買個要死的牛回去呀。「
「老人家你乾脆把牛牽回去吧,多少還能吃上一頓呢。」
「對啊,官府收病牛還給錢的,不虧。」
似是聽懂了眾人的說話聲,那頭老牛緩慢地發出了哞——的一聲,用腦袋輕輕蹭了蹭老者。
老者溫柔摸著那牛的腦袋,搖頭道「不能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