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太太言辭太過犀利，簡直如生生把寧張氏一張麵皮往下剮，露出了內里拈輕怕重又虛榮貪婪的本質。
饒是寧張氏一向臉皮厚，這會子也只是面色發白，擠不出一句話。
她下意識又想要摔碗離開，寧老太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是冷冷地道「待會兒廚房不留飯。」
寧張氏又拔不動腳了。
她已經快懷孕四個月了，胃口比從前大得很，哪怕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不能再隨便飢一頓飽一頓了。
咬牙糾結了半晌，她究竟是捧起了一個大碗，泄憤式的大口扒起了飯。
飯桌上陷入了僵硬的安靜。
察覺到氣氛不太好，寧程氏剛準備笑一下，說兩句話打個圓場「嫂子你慢點吃，鍋里還有……」
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嚎啕的大哭聲。
「老頭子,你的命好苦啊。」
「老頭子，年輕時受了那麼多牽連不說，怎麼老了還要受這一家子拖累呢。」
「老頭子，你放心我來救你了。我替你來求你兄弟了，一定不會讓你繼續受委屈的。」
「爺爺，我們來救你了。」
……
寧老秀才今兒個下學回來不舒服，早就已經躺下睡覺了。剩下一家人都在飯桌邊上圍著，哪兒來的人在外頭哭喪？
愣了一下，寧程氏遲疑地道「聽這聲音，好像是上次來過的三嬸一家？」
三嬸？
寧長喜的媳婦？
蜜寶最先反應了過來，憤怒地皺起了小鼻子，恨不得要再呸呸地吐兩口「不要臭雞蛋來家裡！」
寧五姑娘也不喜地把筷子一放，毫不客氣地道「這大晚上，誰家不都在家吃飯睡覺的，他們一家跑過來幹嘛？」
寧老太太也皺起了眉頭。
寧程氏卻是想到了白天被鐵捕頭鎖走的寧長喜，露出幾分遲疑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三叔三嬸一家不像是愛串門的，聽這話音莫不是來替三叔求情的。」
眾人登時想起了方才老寧陳氏方才哭的話，登時內心一陣一陣地泛起了噁心。
還真有這可能！
還有隔壁鄰居在呢，大晚上的也不能讓人一直在外頭哭著鬧著嚎喪，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寧老太太放了碗筷道「我出去看看。」
寧張氏早已吃不下飯了，也迅速放下碗筷，跟了上去道「我也去瞧瞧。」
怕寧老太太吃虧，寧五姑娘與寧程氏也忙跟了上去。
怕蜜寶一個小丫頭吃虧，寧程氏原本打算讓她留家裡的。結果蜜寶拽著寧程氏的手，堅持要跟了上去。
一見寧老太太出來了，老寧陳氏立即用泡了姜水的袖子抹了一下眼睛。霎時間她就雙眼通紅淚如雨下，撲通一下朝寧老太太跪下，用力地磕起了頭。
「弟妹啊，老姐姐求求你了，你救救你二哥吧。」
寧程氏一眾人都嚇了一跳，忙往後頭退了半步。老寧陳氏今年也是近六旬的人了，比寧老秀才還要老五歲呢。眾人哪兒敢擔她這一跪。
寧老太太也簇緊了眉頭「二嫂，當著這麼多小輩的面呢。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呢？」
上次來時趾高氣昂目中無人，直接與寧家撕破了臉，臨走前還撂下了狠話威脅……這次又如此聲淚俱下卑躬屈膝，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頭的作態，儼然將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踩。老寧陳氏似乎全然不覺得害臊。
一看見寧老太太說話，她就要膝行著上來抓寧老太太衣角「弟妹，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一筆寫不出兩個『寧』字。大家都是寧家人，是打斷骨頭還連這筋，撕扒不開的血緣兄弟，嫂子求求你了，放過你二哥吧。」
「衙門的鐵捕頭都說了，只要你們家的人願意去保你二哥，承認你二哥沒有害你們，你二哥就能平平安安出來了。」
「不然、不然，你二哥就要被判三十下板子和二百里流放啊。」
話音尚未落地，寧五姑娘就利落地拍掌，爽快地大笑了一聲「判得好！真是太活該了！」
被這一聲大笑給弄懵了，老寧陳氏面容一陣痙·攣，猛地瞪了寧五姑娘一眼，險些沒能哭得下去。
好在她的姜水帕子發揮了作用，令她重新紅了眼眶，硬生生扭曲著面龐，重新哀哀地哭泣了起來「弟妹，當了一輩子血緣兄弟，嫂子現在也不求你別的，就求你可憐可憐你二哥吧。」
「你二哥活了一輩子了，連丁點重活都沒有做過，身子骨又一向都不好，哪兒受得了這委屈，三十個板子和二百里流放會要了他半條命的啊！」
「你三個侄子都是撐不起門戶的窩囊玩意，家裡還有一群孩子要上學要吃藥，我又是個常年的病秧子……這家裡就靠你二哥一個人撐著呢……」
「這回萬一你二哥有個什麼好歹，我們這一大家子也活不下去了啊！」
「弟妹，算是嫂子求求你了。」
說著她砰砰砰地磕起了頭。
身後三個豆芽菜似的也都跟著跪了，同樣用姜水帕子抹了眼角，哀哀地哭泣了起來。
「求求三奶奶了。」
「求三奶奶救救爺爺吧。」
「求求您了。」
此時正是晚飯飯點時間，各家各戶都在家裡吃飯呢。
被這一陣不小動靜吸引了，寧家隔壁左右都有鄰居或爬著梯子或隔著圍牆或走到門口，端著飯碗七嘴八舌地看起了熱鬧。
「哎喲，這是個怎麼回事？寧家人這是做了什麼事？怎麼有這些個人跪在他們屋前頭呢？」
「聽那一口一個『弟妹』，這不該是寧老秀才的兄弟家嗎？這是倆兄弟之間發生了啥？怎麼就要人跪在地上求饒呢？」
「怎麼著都是老人家了，還是一家至親的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就算犯了再大的錯也不能這樣啊？」
「平時看著寧老秀才一家上下都是個厚道人的。今兒個怎麼這麼不講情面了？」
「這一大群人哭哭啼啼的，還怪叫人不落忍的。」
……
不得不說，寧長喜夫妻做了一輩子生意，將生意人的奸詐與不要臉刻入了骨子裡，並在此時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時眾人口中都是向著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