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共枕
肖堯晃晃悠悠地騎著自行車,載著沈婕,在燦爛的陽光下向家裡騎去。
這讓他想到了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在森林公園裡騎雙人自行車的情形。
「今天怎麼沒坐地鐵來?」沈婕兩腿分開,跨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一手摟著肖堯的腰,另一手捧著花。
最開始的時候, 她是下意識兩腿併攏坐在同一側的,但是車跑起來的時候又覺得隨時要摔下去,便重新調整了坐姿。
「你知道嗎?這還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車後面。」沈婕說。
「我猜到了,感覺怎麼樣?」肖堯雙手握著扶把。
「有點奇怪,」沈婕想了一下:「有點爽。」
「是不是很像青春戀愛電影裡的場景?」
「我不看青春戀愛電影,」沈婕說:「對了, 肖堯, 下次你教我騎自行車吧?」
「你不會騎自行車?」肖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兩個輪子這種不會,上次公園那種帶平衡輪的可以,」沈婕道:「幹嘛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沒學過騎自行車很奇怪嗎?」
「不奇怪,不奇怪。」這可太奇怪了。
「哎沈婕,其實你不需要學會騎自行車,」肖堯想了想又說道:「我會載著你走遍魔都的每個角落。」
「那我屁……我都要顛掉了,」沈婕道:「你啊,和多少女生說過這話了?」
「絕對沒有!」
「要多少次你才會明白,我就是不愛你這油腔滑調的勁兒。」
「……雖然我嘴上油,但是我的心是十分赤誠的。」肖堯想了幾秒鐘,這樣回答道。
「呵呵,停車。」
「哎你幹嘛呀?」
「這有花店, 我得買個花瓶啊。」沈婕晃了晃手裡的那束花。
——分割線——
肖堯回到家裡的時候, 才看到郁璐穎發來的抱怨簡訊。
「沈……老……沈婕。」肖堯吞吞吐吐道。
「說。」沈婕沒有抬頭, 她正在專心致志地插花。
「你要住這可以,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肖堯道。
「你還提條件, 搞得我多想住一樣, 」少女把自己的衣服一套一套地理出來, 掛進衣櫃裡:「你弄清楚了, 我是投奔女兒,不是投奔你。」
「你能不能別再打我了?」肖堯鄭重地指出。
「我又沒用力。」沈婕不以為然道。
「那你要是用力豈不是可以徒手打虎?」
「……出去,我要換衣服。」沈婕道:「算了,我進去換。」
一邊說著,一邊鑽進櫥櫃裡。
肖堯呆等了十分鐘,忍不住敲了敲衣櫥門:「好了沒有啊?」
沒有回音。
肖堯心頭一緊,打開了櫥櫃門,鑽進鏡子。
「你不能住在我這兒!」沈天韻大聲說。
「憑什麼不能?」沈婕的嗓門比她還響:「我是你媽!」
「媽媽就應該和爸爸住在一起!」沈天韻手指肖堯的方向。
好女兒,沒白疼你!
「好啊,老的老的不要我,小的小的也不要我,」沈婕說著就往衣櫥里鑽:「你媽我這就回家跟你阿爺認錯,扎耳朵眼上花轎嫁給你張叔叔……」
「別別別別別別別別……」肖堯上前拖住了她的真絲睡衣下擺。
一番嘻鬧之後,肖堯幫著沈婕把東西在沈天韻的閨房裡安頓好。
「來,慶祝我們一家三口團圓。干!」肖堯做了糖醋小排、紅燒肉、番茄炒雞蛋,還有鯽魚丸子湯,又買來了半打啤酒。
「這還有給自己閨女灌酒的爹呢。」沈婕看著啤酒揶揄起來。
「這啤酒能算酒嗎?」肖堯和沈天韻異口同聲。
「你們爺倆不會趁我不知道,天天在家裡這么喝吧?」
「我爸那窮的, 泡麵都捨不得買有兩包調料的。今天這是沾你的光, 改善生活了。」沈天韻毫不猶豫地抓起一罐,但是扣不開。
「這什麼啊?」
「這得從這邊扣,然後往邊上拉。」沈婕接了過去,拉開,遞迴去,接著好像想起了什麼:「戲過了啊,可樂都沒喝過嗎?」
「易拉罐不是都往中間掰的嗎?」
「哪有往中間拉的,怎么喝啊?」
…………
沈婕與沈天韻和他乾杯,三人各一飲而盡。
他為兩位姑娘續上酒,泡沫卻滿溢了出來。等泡沫溢完,一杯酒也就成了半杯。
「笨手笨腳的。」沈婕埋怨道。
「哎呀,別這麼說,至少老肖做飯還是不錯的。」沈天韻拿抹布幫著擦台子。
「是挺不錯的,」沈婕點評道:「跟她做的口味差不多。」
「誰啊?」沈天韻問。
「你們有沒有發現,今天晚上的月亮挺漂亮的……」肖堯連忙道。
「天還沒黑,哪兒來的月亮。」
一邊吃著,三人總算聊到了訂婚事件的細節。
「這個張正凱呢,是區長的兒子。」沈婕說:「我記得是我高一的時候,跟我爸爸去參加一個什麼義大利珠寶品牌的酒會,在那裡認識的。
「那個張正凱,就坐在那角落裡,悶頭玩遊戲機,都不理人。然後我爸爸和他爸爸打招呼,他把頭抬起來,看到我,臉色就變了。」
少女起初還有些不願意講,講著講著就繪聲繪色聲情並茂起來:「他當時就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學給你們看——」
沈婕表演了一個難以名狀的眼神。
「噫,痴漢吧?好哈人的!」沈天韻做了一個「害怕」的表情。
「就是一見鍾情吧,很深情的眼神。」肖堯道:「幹什麼,都說了不許再打我!」
他站起身,在沙發上淘弄著什麼。
「然後他就這麼全程,直勾勾的,整場盯著我看。」沈婕轉過身,扒拉著椅背說:「把我看的心裡毛毛的,後來爸爸就讓約翰斯送我回去了。」
「約翰斯爺爺是個好人。」沈天韻說。
肖堯走到衣櫥那邊去,沈婕180度猛轉了個身,繼續扒拉著椅背看肖堯:「然後他就開始對我死纏爛打。」
「追你的人應該不少吧。」肖堯坐回原位上。
「那還用說?」沈婕說:「可是他們當中大多數還都是比較紳士的好伐……偶爾有那麼一個兩個,不那麼紳士的,那我們也可以讓他變得紳士對伐啦?」
「但是這個張正凱,他爸你得罪不起。」肖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有些隱隱作痛。
「不僅僅是得罪不起,」沈婕嘆道:「而且還經常打交道,因為張區長就是管地產開發這一塊的……」
「不是,」肖堯有些困惑:「那張正凱就這麼剃頭挑子一頭熱,畢竟他小,他爹也幫著他強搶民女?」
「那倒沒有。」沈婕道:「他爹還是一直管著張正凱,不讓他騷擾我,但是不見效。他還跟我爸一直賠禮道歉,說是他管教無方。」
「哦……」
「然後我爸這邊呢,也只是叫我別撕破臉,做人留一線。所以那天周曉瑩訂婚……啊呸,周曉瑩生日那天,張正凱又跑過來,我也沒能拿他怎麼樣。」
「那現在怎麼……」肖堯問。
「唉,說起來挺複雜的,」沈婕托起了腮幫子:「集團碰到了一些困難,需要一些區里特批政策的傾斜支持,指標啊什麼的,具體的說了你倆也不明白。」
「那爺爺就把你給賣了?」沈天韻有些不可置信地叫道。
「也不叫賣吧……」沈婕遲疑地說道:「為了家族利益而聯姻,本來我是做好這個覺悟的。只是……現在有了你們……特別是你……」
沈婕看向沈天韻的目光很柔和。
「你之前拒絕我,跟這事有關係嗎?」肖堯問。
「拒絕?什麼時候的事情?」沈天韻瞪大了眼睛。
沈婕沒有回答。
「張正凱,張正凱……」沈天韻口裡嘀咕著:「我好像對這個人有點印象了,確實有這麼個娃娃臉的張叔叔……」
「你知道張正凱?」肖堯和沈婕一起問道。
「沒,沒,」沈天韻擺了擺手:「我就是忽然想起來,有一丟丟印象,但不一定就是他,而且我也記不太清了……」
「沒事,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二人催促道。
「首先,我很少過問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情,」沈天韻豎起一根指頭:「我就是記得很小的時候,跟你們倆……跟大家?去掃過一次墓,就是那個張叔。有人和我說張叔的父親是個大官,後來坐牢了……」
肖堯和沈婕面面相覷,寒毛都豎了起來。
「死……死了?怎麼死的?」
「忘了,不知道。反正……後來我來問你倆這事,」沈天韻努力回憶著:「你倆都說的支支吾吾的,怎麼說我已經忘了,反正最後結論是小孩子別多問。」
「……」
「哎呀,我晚上打電話給媽媽問問吧。要不你自己問她?」沈天韻忽然轉向沈婕。
「我自己問……她?」沈婕忽然有些緊張。
「昂。」沈天韻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想和未來的自己說上話?」
「想,」沈婕若有所思道:「這麼長時間竟然都沒往這上面去想……」
「我也……」肖堯趕緊說。
「老肖,你收拾一下吧,你看媽都累成啥樣了?」沈天韻道。
果然一提到要聯繫未來的自己,沈天韻就顧左右而言他,肖堯想。
「是有點累了,」沈婕扶了扶額:「昨晚沒怎麼睡好。」
「你昨晚到底在哪睡的?」肖堯問。
「燦華網吧,」沈婕說:「前半夜我還在血統II上面練了個精靈法師,2區席爾法特是吧?」
「?」肖堯說:「我去燦華網吧沒看到你啊。」
「我看到你了,躲起來了。」
「……幾級了啦?你早點跟我說,我給你一套普頂裝備啊。」
肖堯本想約沈婕出去月光下漫步,單獨談點心,但他知沈婕昨晚必是沒睡好,便也沒再說什麼,把二人送進了對面房間。
肖堯放了一壺水,擺在煤氣爐上面燒。時間已經不早了,再去教堂洗澡也不方便,今天就洗洗腳拉倒。
望著藍色的火焰發呆,他的心裡有些惆悵。
郁璐穎這邊……只要還能保住朋友關係,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按理來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實乃人生幸事,應當知足常樂,但……現在這樣,也只能算得上是隔壁鄰居,生分的很。
比如這會,想找她說會話,都完全辦不到。
唯有她倆母女姐妹情深,自己倒成了個局外人。
讓沈婕搬到這邊來住的想法,說到底也只能意淫一下。
別說同居了,就算是他和沈婕的關係,現在都可以說是撲朔迷離,曖昧不清。
不錯,沈婕的確與他立下了未來結婚的約定,對自己的態度也好了不少,甚至不介意自己喊她「老婆」,並為了自己逃婚。
可是,未來嫁你不代表現在嫁你,在沈婕的心裡,在這個十六歲的夏天,我們究竟算是什麼關係呢?
他和大多數懵懂的少年一樣執拗,執著於那個虛無縹緲的名分。很多次,他想問沈婕「我們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但都沒能問出口。
畢竟,只要不問,就不會聽到「朋友」那個令人心碎的答案。
……吧?
為了這個十幾年後的婚約,自己再次和心上人擦肩而過,已經成了定局,而沈婕這邊……
是自己太貪得無厭了嗎?是否該細水長流,知足常樂?
對了,還有沈婕的爸爸,那關到底要怎麼幫她度過去?
水壺發出一陣尖銳的蜂鳴,打斷了肖堯的胡思亂想。
「老肖。」肖堯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嗯?很高興今天還能再見到你,愛人同志。
「你怎麼也學沈天韻喊上老肖了,我比你小好麼。」肖堯把壺裡的開水往熱水瓶里沖:「要用開水嗎?小心燙。」
「你們這公共廁所在哪啊,天韻家裡的洗手間我過不去。」沈婕懊惱地說。
肖堯從皂片間走回臥室,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搪瓷的痰盂:「用這個。」
「不要不要不要……」沈婕連連擺手:「我用不來這個。」
「哎喲,我的大小姐,」肖堯無奈道:「公共廁所很臭的,你更受不了,而且這會黑咕隆咚的,沒有燈。」
「……那我去燦華網吧上吧,雖然也髒亂差,好歹……」沈婕嘀咕著,翻出一雙天藍色的帆布鞋,光腳套了進去。
「我陪你去。」
「不用,燦華我認識。」沈婕道。
「你就穿這睡衣出門啊?」
沈婕找出一個小披肩穿上,二人出了門,並肩往燦華網吧走去。
月色下,沈婕的一襲雪白真絲長睡衣,遠遠看過去,還真有點瘮人。
「你就睡燦華網吧,我怎麼沒找到你?」
「哎呀你別老擠我,」沈婕輕輕推了他一下:「我看到你來找我了,我藏桌子下面了。」
「你這也太機敏了吧……」
「我就沒睡著,」沈婕抱怨道:「本來就躺不平,又沒枕頭,一直有人在那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敲鍵盤,神經都要衰弱了。打遊戲就打遊戲吧,還一直有人在大吼大叫,講髒話,好像在跟人家語音……在那種地方我很沒有安全感……」
「是你自己非要睡網吧的嘛……哎,不許打人!」
「我就是看到你一直在找我,我今天才去電影院等你的。」沈婕氣哼哼地說:「不然你就再也別想見到我了。」
「不是……你哪來的錢去網吧,」肖堯咳了一聲:「你錢不是都丟我家了,你不會是走到電影院去的吧?」
「我兜里還有。」沈婕告訴他。
「我跟你說件事,昨天晚上我找你的時候……」
肖堯和沈婕講了自己昨天晚上在橋洞下面的鏡中世界裡的奇遇。
「這又是誰的殿堂?」沈婕思考著:「那個賣花的小女孩,叫你來電影院等我?」
「這事情是不是應該跟郁神父說說。」
「嗯,當然要。要不,回頭我跟你再進去看看?打打影子還能更加熟練掌握怎麼用精神堡壘。」
「別鬧,那麼危險的地方……你真當打遊戲刷怪升級呢。」
說話間,二人來到燦華網吧,卻吃了個閉門羹。原來今天上頭有人來緊急檢查,未成年人連門都不讓進。
「就上個廁所怎麼了?又不開機!」肖堯額頭的青筋爆起。
「對不起,我們也是……」服務人員賠著笑臉解釋道。
「算了,走吧,別為難人家。」沈婕戳了肖堯一下。
二人往回走的時候,沈婕一度因為憋不住了而彎下腰來。
「要不……」肖堯為難道:「這也挺黑的,也沒人,我替你看著?」
「滾。」沈婕小聲拒絕道,想了想又解釋道:「大的。」
一番折騰回到家裡,沈婕萬般不情願地獲得了她的痰盂使用初體驗。
「好了沒?」肖堯敲了敲自己的房門。
「沒好!等一下——好了!」
聽到門栓「咔噠」一聲被解除,肖堯推門就往裡走。
他一邊扇著鼻子,一邊故意去開窗,逗她道:「好臭啊……」
說完這話,他就做好了戰術閃避的準備,但是那粉拳並沒有襲來。
「哎喲怎麼啦?」肖堯扭頭一看,沈婕的眼圈都紅了:「我跟你開玩笑呢。」
見他伸手端起那雙層的搪瓷痰盂,沈婕忙問道:「你要幹什麼?」
「給你去倒了呀……」肖堯端著它往外走。
「我自己去吧!」沈婕追了上來:「你又不是我們家傭人……」
「贅婿嘛,跟傭人差不多,小說里不都這麼寫。」肖堯自嘲道。
「別胡說八道了,什麼贅不贅婿的,」沈婕正色道:「丈夫,就是丈夫,哪怕是上門。」
「……」
「你這麼看著我幹嘛?」沈婕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我又沒說你!」
「……原來你也會臉紅的啊。」肖堯樂了。
「你這樣我很難遵守不打你的協議。」
「不開玩笑了,認真地說,謝謝你。」肖堯道。
最後,還是兩個人一起去倒痰盂。
沈婕雙手捧著自己的痰盂,一步一步往前挪著,好像生怕動作幅度大一點,它就會灑出來一樣。
還沒走到倒痰盂的地方,一股惡臭就已經襲來,讓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停下了腳步。
「還是我來吧……」
沈婕猶豫了一下,沒有再堅持:「謝謝。」
「不客氣。」
「對不起。」
「沒關係。」
二人回到家裡,肖堯沖刷著痰盂,沈婕則站在他身後三步看著。
「你每天都要做這種事?」沈婕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對生活的絕望。
「那不然呢?」肖堯聳了聳肩,關上了水龍頭:「生活不就是屎尿屁。」
「為什麼不能裝個抽水馬桶?我看還是有空間的。」
「因為老公房在設計的時候就沒有排污管道。」肖堯解釋道。
「你……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沈婕不好意思了。
「才不會,」肖堯走回臥室中,把痰盂塞進自己的床下面:「我之前是在江北讀的小學初中你知道吧?我也是從小用抽水馬桶長大的。你問我的這個問題,我也同樣問過我奶奶。」
「這樣啊……」沈婕點了點頭。
「無數千千萬萬魔都的底層勞動人民,都是這樣過來的。」肖堯又出去洗了個手。
「所以我們集團就要建造更多的高樓民宅,讓大家都能住上有抽水馬桶的房子,這也是一種社會使命感吧。」沈婕說這話的語氣像個認真的小學生,但肖堯並不好意思嘲笑她。
「沒用的,六七千一平米,我們買不起的。」
「六七千……很多嗎?」沈婕脫口而出。
「六七千?」沈天韻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衣櫥里又鑽了出來:「這麼便宜?趕緊買爆啊。你們倆知道現在的房價是多少嗎?」
「一萬?不會兩萬了吧?」肖堯認真地猜測著:「三萬就離譜了吧?」
「哈!」沈天韻差點笑出聲來:「我的天,趕緊跟咱太奶奶說,把手頭所有的閒錢都拿來買房。」
「別開玩笑了。」肖堯說。
「我的天,我看起來有那麼不嚴肅嗎?」沈天韻急了。
「我們沒有錢,買不起。」
「你怎麼還不睡覺?」沈婕責問道。
「看吧,這就是我不想讓你住的原因。」沈天韻聳聳肩:「拜託有點寄人籬下的覺悟好嗎……痛痛痛痛痛。」
「我還沒洗澡呢。」沈婕掐完沈天韻之後說。
「你要洗澡啊?」肖堯說著,又從床底下拖出一個……一米多長的紅色塑料澡盆來。
「這什麼啊?」沈婕瞪大了眼睛:「你這床底下是機器貓的百寶袋嗎?」
「你倆慢慢折騰,886。」沈天韻一拉衣櫥門,進去了。
「這叫澡——盆——,子襖澡,PE嗯盆,澡盆。」肖堯熱情地介紹道。
「肖堯,」沈婕定了定神,又把澡盆推回床底:「拿上你的身份證,跟我走。」
「幹嘛去呀?」肖堯一愣。
「去開房。」沈婕宣布了她的決議。
「哈?!」
——分割線——
窗外又下起淅瀝的小雨來,帶來了一絲涼意。
沈婕回天韻的房間和她打了招呼,換下睡衣,穿著一件衛衣和緊身牛仔褲出來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沙發柄旁邊的小盒子上,看到了那三雙自己給肖堯的襪子:「沒拿來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怎麼可能!」肖堯矢口否認道:「洗乾淨就放這了。」
沈婕拿起那雙萘克的女式運動襪,狐疑地湊上去聞了聞,見沒什麼異味,便往腳上套。
「呃……」
「走吧。」沈婕走到皂片間門口,穿上那雙藍色帆布鞋。
肖堯打了一把大傘,陪沈婕向弄堂外面走去。
「哎呀,你會不會打傘呀……」走到馬路邊上時,沈婕忍不住抱怨道。
「呃?」
沈婕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半邊頭髮和左肩,一把將傘奪了過來:「我來打吧。」
「喔……」
少女為兩人撐著傘,她的胳膊用力地向上舉著,才能勉強適應肖堯的身高。
接著,她又在皎潔的月光下一腳踏進了水潭,右腳的鞋襪登時濕了一半。
肖堯聽著沈婕大聲的抱怨,覺得自己身邊有一座活火山即將爆發。
而這座火山爆發的徵兆在聽到如家前台的話以後,達到一個新高潮。
「抱歉……」笑容可掬的前台小姐把身份證還給了肖堯:「您還沒有滿16周歲,沒有監護人陪同是不能單獨登記的。」
二人坐在如家大堂的沙發上,沈婕把頭埋在膝蓋上。
她的身體柔韌性真好啊。
「要不……」肖堯也覺得一陣困意襲來。
「你為什麼,都,不滿16周歲啊?」沈婕猛地抬起頭。
「??」肖堯撓了撓後腦勺:「長得慢了,我很抱歉。」
「你們這些小男人……」沈婕話說了一半,剎住了:「對不起,我不應該朝你撒氣。」
「沒事。」肖堯猶豫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後背。
少女沒有動。
「我生理期來了,昨天晚上沒怎麼睡,現在很累,」沈婕疲憊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昨天我就沒洗澡,再不洗我實在睡不著。」
「要不你就用你自己的身份證登記吧,你不是滿16——」
「我要是能用我自己的身份證還不被我爸抓到,我就不來找你了。」
肖堯覺得,這話有些接不上。
雖然沈婕不太情願,但她也沒什麼別的選擇了。
肖堯帶著她找到一家名為「榮富旅館」的小店。
那把老花鏡戴在鼻樑上的老先生看了看肖堯的身份證,把號碼抄了下來。
「儂的呢?」老先生看向了沈婕。
「她還沒有。」
老頭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遞過來一把鑰匙:「二樓上去,走到底。」
「我的天那……」沈婕上了二樓又開始抱怨起來。
「怎麼了這又?」
「我又被拖來這種搖搖欲墜的破房子裡了,你說怎麼了?」
……怎麼就搖搖欲墜了?肖堯想。
門一開,沈婕就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什麼味兒啊?」
肖堯嗅了嗅,又嗅了嗅:「我沒聞著有味兒啊。」
沈婕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源源不絕的怒氣,讓肖堯覺得有些不耐煩了。
大小姐果然就是矯情啊,肖堯想。
「哎……這個燈——燈怎麼打不開啊?」肖堯把牆上的開關按得噼啪響。
沈婕翻了翻眼皮,從肖堯手裡拿過房卡,轉身插在牆壁上的一個插槽里,登時燈火輝煌,空調也嗡嗡地響了起來。
這間旅館似乎是由舊招待所改建而來,說是大床房,房間卻明顯的窄而深,顯得那個床很短。
沈婕走進去,把手裡的LV包包丟到床上,在床沿坐下了。
「對了。」她忽然想到什麼,又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啪啪把燈都關了。
「幹什麼?」肖堯一驚,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只聽得到少女均勻的呼吸聲。
「檢查一下有沒有……偷拍的東西。」沈婕拿手機照著眼前的路,認真地在房間的四角搜尋。
「你有毛病吧,受害妄想?」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種不正規的小旅館……」
雖然同住一片藍天下,卻不在一個伺服器的感覺。
「那……你快洗吧?」肖堯打了個哈欠。
「嗯,」沈婕走到他身邊,打開了燈:「你先洗吧。」
肖堯一怔,什麼虎狼之詞?
「你不是也還沒洗嗎?洗了再回去。」
「……」我還得回去?
肖堯站在狹小的淋浴間裡,蒸騰的熱水嘩嘩地灑在身上。
水很熱,很舒服。
家裡要是有這樣的淋浴,肖堯也願意一天洗三次澡。
透過磨砂玻璃,他可以隱隱約約看見沈婕在外面的房間裡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忙什麼。
還是覺得……有點微妙。
肖堯忽然想到了那天在姚老師殿堂的「情趣酒店」房間的情形。
在那裡,他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肖堯往自己的身上打著沐浴乳。
要不,找別人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賴著不走。
肖堯關了水,在洗手台前拿起手機,找到了前兩天存的帶魚的號碼。
——分割線——
卻說外面的沈婕,此刻正在把換洗的衣物從包里往外拿。
隔壁房間傳來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這讓沈婕覺得很難為情。
這種隔音,不會是空心牆吧?她伸手敲了敲床頭的牆壁。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粗重的腳步聲,有兩個男人在自己門口說話,具體說的什麼聽不清,只聽到夾雜著的粗口。
我什麼沒有見過?這我是真沒見過。
浴室的磨砂玻璃門忽然被拉開,肖堯身上裹著白色的浴巾,擦著自己的頭髮快步走了出來。
然後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沈婕愣了三秒才想起來去扶,肖堯卻已經自己爬起來了。
「你你你你怎麼不穿衣服啊!」
「沒帶換洗衣服啊。」
「你存心的吧你?」沈婕惱道。
其實沈婕也在考慮該不該讓肖堯留下,畢竟讓她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害怕。
然而,門外有虎,門裡事狼,看肖堯這副不懷好意的樣子,留下他就更令人害怕了。
雖然真動手不不會輸,但……
要不洗了澡就回天韻那裡住吧?這也是個好辦法。
仿佛是為了回應她,少女見到眼前什麼東西一閃,數秒後,驚雷就在窗邊炸響了。
沈婕嚇得一哆嗦。
「怎麼又來了?」肖堯抱怨道:「這鬼天氣!」
「我……我去洗澡了!」沈婕抓著換洗的衣服,鑽進了浴室。
——分割線——
肖堯明白,自己應該感謝外面的惡劣天氣,阻斷了兩個人的退路。
沈婕洗澡的時候,還故意在磨砂玻璃上掛了兩條大浴巾。
「小家子氣,」肖堯自言自語道:「我可是你老公哎。」
……
……
「你還不睡覺,瞎折騰什麼呢?」肖堯斜靠在床頭,身上蓋著毯子,眼睛盯著電視,強裝鎮定。
少女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衛衣、牛仔褲、鞋襪一應俱全,只是用一條毛巾包著自己的頭髮。
「我在找吹風機啊,不把頭髮弄乾了怎麼睡?」
「?就這麼睡啊,有什麼關係,」肖堯不以為然道:「我都是洗完頭就睡的。」
「你頭髮少,女生這樣會頭痛的。」沈婕忽然轉過身來,一隻膝蓋跪在床上,另一隻腳還站在地上:「哎,肖堯,你去幫我到前台要個吹風機。」
「好嘞。」肖堯掀開毯子。
「你為什麼不穿上衣?!」
「?我夏天在家都光膀子的啊,而且衣服都洗了啊。」
「肖堯,我可一直都以為你還算是個體面人。」
「你沒看走眼,咱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體面人。」
這些都是剛才在浴室里,用手機向帶魚哥討教來的主意,自己是不是被他坑了?
肖堯把浴巾裹好,穿上拖鞋,到樓下去問那老頭要來一個吹風機。
「我幫你吹吧?」
「你會吹嗎?」沈婕把包在頭上的毛巾解開,如瀑布一般的青絲便散落了下來:「還是算了吧。」
這吹風機噪音大的驚人,沒法和沈婕聊天,沒法睡覺,也聽不見電視的聲音。肖堯百無聊賴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機。
雖說手機也沒啥好玩的。
「她說不要就不要啊,是不是傻?直接過去拿。」這是帶魚的簡訊回復。
肖堯放下手機,走過去,從沈婕手裡硬拽,那吹風機卻紋絲不動。
「就說不要了!」沈婕的叫聲壓過了吹風機,刺得肖堯耳朵疼。
二十分鐘後,沈婕終於吹完了頭髮,掀開了左邊的毯子,脫鞋上了床。
衛衣,長牛仔褲,襪子,一應俱全,全副武裝。
然後,背對著肖堯,蜷起身子,把毯子裹得緊緊的。
肖堯甚至懷疑,他們倆之間的空隙里還能再躺下兩個人。
「老婆。」
「……」
「老婆?」
「關燈。」
「哦。」肖堯下床關了燈,又竄回床上:「穿這麼多睡覺你不熱嗎?」
「你的T恤還沒晾乾?」
「沒吧,哪有這麼快。」肖堯說。
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肖堯甚至懷疑少女已經睡著了。
「我靠,一點了。」緊接著,沈婕就告訴他,他想錯了。
「是啊。」
「你幾點鐘上學?我給你調鬧鐘。」
「7點20早讀,6點半起來應該來得及。」
「給你調好了,你們那個宋老師聽起來不是善茬,最近別刺激他。」
「嗯。」
「……」隔了大概兩分鐘,沈婕又開口了:「剛才天韻和未來的我打過電話了,就在你燒水的時候。」
「嗯?」肖堯豎起了耳朵。
「嗯什麼嗯,睡覺。」
……這哪睡得著啊。
……
……
「敢想歪主意就廢了你。」少女警告道。
「?」肖堯說:「我就翻個身?」
「最好是!」
……
……
肖堯做了一個噩夢。
在夢裡,他到處去找廁所上,但是無論哪裡的廁所都不讓他進,最後無奈決定在路邊解決,可低頭卻又發現褲腰上掛著兩把鎖,必須全都打開才能解開褲子。
他拿著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大串鑰匙去試,可試來試去竟沒有一把鑰匙能插進鎖里。
最後,在一次又一次的無情衝擊下,大壩徹底崩潰,城市在遮天巨浪下沉入海底……溺水窒息中的肖堯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想如廁,便驚惶地伸手下去,卻發現也沒有發生預想中的悲劇,這才鬆了一口氣。
由於月光和路燈的照耀,房間裡並不是漆黑一片的。一旦眼睛適應了這種黑暗,便可以看到各種家什的輪廓。
房間中很安靜,所以可以清晰地聽到窗外的不知道什麼蟲鳴,以及癩蛤蟆的叫聲,還有空調的嗡嗡聲。
……再加上,若有若無的鼾聲和磨牙聲?
安全起見,肖堯還是想要起身解決一下,這才意識到有一支胳膊放在他的胸口。
他嚇了一跳,差點沒叫出聲來。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然後慢慢回想起自己,和誰,在哪裡。
或許,這條細小又結實的胳膊,就是導致他夢魘的罪魁禍首?
嗯……可能,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吧。
肖堯輕輕地推動這條胳膊,可它卻紋絲不動。
他向左轉頭,看向這條胳膊的年輕主人。
沈婕已經換成了平躺的姿勢,右手擱在他胸膛上,頭朝著左邊。
肖堯看著她圓滾滾的後腦勺,這個頭圓得很標準,好像一個小男孩。
可愛捏……
想要摸頭,然後捏爆(不是)。
她的鼾聲不是很響,緩慢又穩定,安靜的節奏聽起來不太像她。
除了輕微的磨牙聲,偶爾還能聽到她所發出的,模糊的嗚咽聲。
「……媽媽?」少女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