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尋覓
「你說你把我媽給弄丟了是怎麼回事?」沈天韻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地問道。
「她跑路了。」肖堯簡單給女兒講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他講到沈婕逃婚離家出走來投奔自己,又講到自己和她吵架把她給氣跑了,只是沒有提郁璐穎來過。
「我真想給你腦袋來一棍子!」沈天韻低吼道:「到底是吵了什麼能把我媽給氣跑?她可是為了你離家出走耶!你還是人嗎?」
「我不是人!」肖堯也急了:「現在問吵什麼有意義嗎?關鍵是上哪找去?」
「我怎麼會知道?」
「你冷靜點,好好想一想!」
二人討論了一番,實在不知道一個身無分文,沒帶手機的小女孩子能去哪裡。
「媽媽喜歡喝咖啡, 你要不去附近的咖啡館找找看?」最後,沈天韻這樣支招道。
「行吧。」肖堯開始穿鞋子:「不過她要是回來了,家裡沒人可怎麼辦啊?」
「你是不是傻啊?」沈天韻差點被氣暈:「我在家呢!」
「你又出不去臥室。」
最後,肖堯決定把皂片間的門,以及皂片間通往臥室隔間的門都虛掩著,反正想來也沒什麼東西好偷的。
夜幕降臨,萬家燈火。
肖堯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卻發現後胎不知什麼時候破了, 推去補胎的地方, 那老頭卻已經早早下班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肖堯心裡湧起一股邪火,一把將自行車摔在修車鋪的門口,然後去了附近那家馬迭爾咖啡館——不久之前,自己還在這裡和郁璐穎的母親談判。
轉了一大圈,沒看到沈婕的身影,他便出了門,一路找路人打聽,又找了兩三家附近街區的咖啡館,均一無所獲。
還有哪裡有咖啡館?對於一個看一眼咖啡館的招牌都捨不得的人,這是個難題。
他打電話給郁璐穎,又獲得了兩家稍遠的咖啡館情報, 卻依舊找不見人。
沈婕的手機現在被沈天韻拿著, 肖堯通過電話與沈天韻保持聯絡。
「都找過了, 沒有,」肖堯說:「我現在在麥噹噹,這是第三家了, 肯基基我也去過,都沒見著人。」
「對, 我還跑了錢櫃,還有水木年滑溜冰場——」
「不是,錢櫃是一家KTV。」
放下電話,肖堯再次不死心地掃視著這家麥噹噹里的人。麥噹噹是24小時營業的,好幾個鬍子拉碴的無家可歸者已經鎖定了今晚的位置,這其中甚至還有一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性。
可惜,那並不是沈婕。
肖堯的心揪了起來。
他眼望著那些蜷腿坐的人們——他們有的趴在桌上睡覺,有一個大叔手裡翻著尼龍袋,似乎在檢查今日撿來的瓶子,一位老人顫巍巍地吃著掰成兩半的白面饅頭,那饅頭是實心的,裡面有些發綠的東西也不像是榨菜。
肖堯一直覺得自己挺不幸的——被父母拋棄,被班上孤立,被老師找麻煩,沒有零用錢,上不了網,小說總被退稿,朋友少, 找不到女友,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起碼自己有一個溫暖或者涼爽——視季節需要而定——的窩,沒有風,關上燈便是黑暗,可以讓他伸直了腿安心睡覺。每一天,每一頓,都可以有肉吃——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一隻野貓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又很快被店員發現,掃地出門了。
如果是自己的話,或許還能做兩天流浪貓,可是沈婕,她是一隻連貓糧都分早中晚款的大布偶貓。養尊處優的她怎麼能忍受風餐露宿?
肖堯覺得自己的心疼了起來。
九點多鐘的時候,他接到了郁璐穎打來的電話。
「我剛才去這附近的小旅店找過了,沒什麼進展。」郁璐穎說。
「每一家都找過了嗎?連鎖酒店呢?」
「小旅店那麼多,哪可能都找的過來。」郁璐穎的語氣有些疲憊:「連鎖酒店就更不可能了,她身份證還在你桌上,而且大酒店對客人的信息保密工作也做得更好。」
「我知道了,」肖堯虛弱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辛苦你了,謝謝你還願意幫我。」
「我沒有在幫你,我只是在關心救過我命的姐姐而已。」郁璐穎頓了頓:「而且說到底,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吧?」
「哎,隨便了,總之謝了。」
「肖堯。」郁璐穎叫了一聲。
「嗯。」
「我得回去了,九點了,不然我媽又要抓狂了。」
「好。」
「你也早點回去吧,魔都很大。」郁璐穎勸道:「她是個成年——呃,她不是個小孩子了,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大概要麼。」肖堯說。
「如果她不想被你找到,那你就找不到。等她氣消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可她沒帶錢怎麼辦啊。」
「所以她一定走不遠,她會回來找你的,」郁璐穎耐著性子道:「你不如回家等她。說不定人家站在門口等你開門等半天了。」
肖堯心說,才怪。
隨便應付了幾句,他掛斷電話,信步走出這家麥噹噹。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空又飄起了雨,不是很大。
肖堯沒有理會,悶頭在大街上走著。
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我怎麼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在寂寞成長。
凍人的風,冷冷的雨,東大名路兩旁的樹葉落在人行道上。
魔都的晝夜溫差大,沈婕不可能不知道。
在姚老師的殿堂水牢里,自己和沈婕就差點被活活凍死。
她到底在哪裡?她會不會冷?
Sancta maria sancta maria,讓這個迷途的羔羊回家吧。
雨越下越大,郁璐穎發信息過來抱怨,肖堯這才花十塊錢買了一把透明塑料傘,又站在打烊的店鋪屋檐下面避雨。
正當他抖著頭髮上面的水時,手機又振動了起來。那個熟悉的來電顯示,一看就知道是沈婕的。
肖堯有些激動,接電話的時候手指抖了兩下,第三下才按到。當他把電話接起來,聽到的又是沈天韻的聲音時……雖然有所心理準備,但還是感到一陣失落。
也罷,也罷,肖堯對自己說。
女兒還在,這就說明,自己和沈婕的關係暫時還沒有出現不可逆的糟糕轉折,也就是說,本質上,事情其實沒有自己擔心的那麼糟糕。
不管眼下的處境有多麼困窘,只要能看見女兒,聽到她的聲音,就是看到了未來,聽到了希望,也就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
「你說她的朋友?我一早就給周曉瑩打了電話,可她也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臭罵了我一頓而已。」
「你說你和你媽聯繫過了是什麼意思?哦,未來的那個沈婕啊?」
「她讓我去網吧找?為什麼啊,她又不是我?」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找找看吧。」
「不是,到底是哪家網吧啊?」
等到肖堯跑完了包括「燦華」在內的四五家網吧以後,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以及疲憊不堪的靈魂,沿著濕漉漉的大馬路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雨已經停了,他把手裡的塑料傘收起來,當成拐杖,在地上一戳一戳,一戳一戳的。
路過一個橋洞的時候,他看著那三五個把自己包裹在毯子裡的流浪漢,停住了腳步。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肖堯還是一具一具查驗那些身體。
他在裡面沒有找到沈婕,剛要離開,抬頭卻看到了堆放在橋洞邊上的雜物堆。
那堆雜物里,有一面滿是裂縫的大穿衣鏡。
肖堯瞥了一眼,剛要走開,又瞥了一眼。
那裡面,只看得到自己身後睡著的流浪漢,看不到自己。
——分割線——
肖堯認為,自己這是陷入了純粹的思維盲區。
他早就該想到,作為同樣擁有穿鏡異能的人類,沈婕很有可能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吧?
稍微思考了一番,他扎進了那面鏡子。
然後,第一反應是,好綠啊……
他警惕地觀察著周圍——這是一個被翠綠色濾鏡所遮罩的世界。
依然是橋洞下面,依然有那些流浪漢,只是多了幾堆溫暖的篝火,以及……橋洞兩邊的防風門?
流浪漢們聚在火堆邊烤火,身邊的餐布上擺著肥美的火雞和乳豬,把肖堯看得都有點餓。
忽然,他意識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那些流浪漢,面色陰沉,直勾勾地,看著他。
肖堯心頭一驚,盾牌和長劍已經出現在手中了。
嗯,對「精神堡壘」的掌握度似乎更……「收發自如」了?
所幸,那些流浪漢只是看著他,並沒有發起攻擊。
肖堯慢慢後退,然後用長劍的尖端挑開了防風門,走出了橋洞。
他看到街道兩旁的人行道上滿是行人,快車道上有川流不息的車流。
別說現在是午夜12點,就算是中午12點,肖堯也沒見過東大名路上有這麼大的人流。
他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觀察著這個龐大的殿堂。
隨著他的行走,身上的破舊鎧甲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這卻是肖堯此刻的安全感來源。
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彎腰駝背,臉上帶著麻木和悲哀的神情,眼神空洞。
有的人腋下夾著公文包,有些人則背著厚實的雙肩包,那些包都鼓鼓囊囊,好像塞滿了磚頭。
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些人也會看肖堯一眼,然後依然竊竊私語,行色匆匆。
肖堯聽到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漸變大,甚至快要壓過自己的鎧甲聲,便開始認真考慮先行撤退。
畢竟,孤軍深入陌生的殿堂,實在是太作死了。
沈婕也不太可能在這種地方久留吧?
然後,他就看到了沈婕。
確切地說,他不能確定,只是那個背影很像。
扎腰的女士襯衫,雙馬尾,小皮靴,走路的姿勢,還有那宛若初中生的身高。
肖堯不敢大聲嚷嚷,只是快步追了過去。
這幾十斤的鎧甲壓在身上,實在讓他走不快。
肖堯想要去掉鎧甲,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好的「收發自如」呢?
「等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喊出聲:「沈婕!」
那貌似沈婕的女孩轉身,進了地鐵口。
肖堯掙扎了兩秒鐘,決定跟進。
不需要疑惑為什麼這個點地鐵還開著,也不需要思考為什麼地鐵里的人流比街上還大,肖堯只是緊緊跟著那個女孩,想要追上她。
想跑,卻跑不動。
幸好,擁擠的人流並不阻礙他的行動——因為他發現,自己不會與他們發生體積碰撞,直接就能穿過去。
可是,視線依然被阻擋了,肖堯快要跟丟了。
那女生走到地鐵閘機驗票口,低頭找著什麼,也許是公交卡?
「沈婕!」肖堯伸手用盾牌輕輕拍了她的後背。
肖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回饋,果然,這不是個虛影。
那女生轉過身來,肖堯大駭,連退三步。
「哎呀!」
「沈婕」的臉上……沒有臉。
「大哥哥,你要買花嗎?」無臉人奶聲奶氣地開「口」了,那當然不是沈婕的聲音。
「花……」
肖堯這才注意到,無臉人的手裡提著一大籃花。
「不用了,不用麻煩了……」肖堯又退了兩步,準備風緊扯呼。
「大哥哥可以送給女朋友,漂亮姐姐一定會喜歡的。」無臉人繼續推銷道。
「漂亮姐姐和大哥哥吵架了,跑了,大哥哥找了他一晚上了,」肖堯說:「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我不知道哦。」無臉人搖了搖頭:「也許,大姐姐會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哥哥呢?」
約定好的地方……?肖堯低頭想了一下。
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無臉人已經不見了。
……
肖堯原路返回,離開地鐵,回到橋洞,從鏡子裡鑽了出來。
一路上,並沒有出什麼么蛾子。
擺脫了那綠油油的濾鏡,肖堯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受了許多。
身上沒有了鎧甲的重量,他覺得自己好像能飛起來。
一個流浪漢聽到動靜,從毯子裡伸出頭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肖堯回到家裡,沈天韻已經臥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
他輕輕把女兒歪在床沿下面的腿推了進去,又幫她蓋上毛毯。
沈婕的身份證被郁璐穎擺在了飯桌上,肖堯把它拿起來看。
照片上的沈婕,看得出是她,卻又不怎麼像。
有點黑,有點油,神情有點憨。
這是幾歲的時候呢?
但還是好可愛啊。
肖堯忽然想咬她一口。
他轉了幾圈,想了想,糾結了好一會,還是爬上自己的床,越過沈天韻,臉朝牆睡在了裡面。
這天晚上他反覆做噩夢,夢裡都是那個綠油油的詭異世界,以及無臉人。
上午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沈天韻不在房間裡,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也許,大姐姐會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哥哥呢?」
今天下午,大黑暗電影院,《特洛伊》是吧?
現在才剛過11點,時間挺充……好吧還是抓緊一點。
肖堯出了門,走到修車鋪——他很高興地看到自己的自行車並沒有被人抱走。
補好了輪胎,肖堯直接騎車上路,吃午餐的事情就交給了郁璐穎。
路過昨天橋洞前面的地鐵站時,肖堯放慢了車速。
然後,他在那個坐在地鐵站前賣花的小姑娘面前停住了。
她的臉頰黎黑,帶著一抹酡紅,可是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靈氣兒。
「買花嗎?」那姑娘微笑道。
這個花,這個身形,是她沒錯了。
「這個,這個……這個,各要一點吧,玫瑰就不要了。」肖堯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幫我包起來,謝謝。」
他騎到大黑暗電影院的時候,才剛過一點多,等找到地方停車以後,差不多就是一點十幾分。
大黑暗電影院,離戰爭影都不到一公里的距離,都在人民公園商圈內,是老牌的知名影院。
今天是周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許多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男女女。
只是,每次看到相似的身影,湊上去都是失望。
肖堯轉了好幾圈,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忽然,在一片嘈雜聲中,肖堯看到一個蜷在最偏僻角落座位上的小個子女生。
這女孩的頭髮有點油,臉蛋多少帶點髒撲撲,身上的衣服像是半濕未乾,穿一雙小皮靴。
簡單的來說,有點像一隻落魄的流浪野貓,但這少女慵懶的姿態卻是優雅從容,好似一隻正在曬太陽的布偶貓。
這隻布偶現在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表情充滿了好奇與玩味。
肖堯鬆了一口氣。
——分割線——
「早,早安。」肖堯假裝自然地打著招呼。
「來了啊。」沈婕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絲促狹:「跟個傻子似的,眼看著你轉了半天。」
一個月前,自己在市七女中第一次見到這名少女,那時的她是那樣神采奕奕,意氣風發,此刻卻這樣坐在尷尬的寶座上,強行支撐著千瘡百孔的自尊。
肖堯一時有些拿不準,自己有沒有立場心疼她。
所以,她今天應該不會再高抬腿踢我了?
肖堯張了幾次嘴,一肚子話卻堵在嗓眼裡,硬是出不來。
你昨天晚上在哪過夜的?
你淋雨了嗎?
還生氣嗎?
我一直在找你。
「花。」最後,肖堯只說了這一個字。
「從我這拿錢買花送給我,」沈婕雖然這樣吐槽著,語氣卻挺愉快:「誰給你勇氣選薔薇的?花店的奸商還是沈天韻那個內鬼?」
「都不是,」原本不屬於自己的知識湧上舌尖:「薔薇代表著美麗脫俗、柔中帶剛的女人,薔薇的精神就好像是一位美麗優雅的女性,但是花枝上具有尖銳的短刺,寓意著美麗的外表下存在著一顆不服輸的心,我覺得非常符——」
「好了別背了,」沈婕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雙手捧著花束深深嗅了一口:「事已至此,先看電影吧,票我買好了。」
「啊?真看美麗魔都啊?別啊,咱們看特洛伊吧?」
這場《美麗魔都》的觀影體驗,簡直就是坐牢。
首先,這不好看。
其次,這tm還是二刷。
最重要的是,身邊的這位姑娘既不笑,也不吃東西,就那樣,死死盯著熒幕。
度過了如坐針氈的一個半小時後,肖堯終於走出了「大黑暗」,迎向了光明。
「這女兒,還真是讓人不省心啊,對吧?」沈婕說。
「唉,是啊。不過我們家韻韻——」
「你們家穎穎就喜歡這種電影啊?」沈婕打斷了他,眯了眯眼睛。
「我們家穎穎——」肖堯被釣魚,嘴禿嚕瓢,緊接著胳膊上吃痛,慌忙轉過身來:「不是,我口誤……」
另一掌已經帶著風聲襲來。
「不要哇!我錯了!」
一對情侶在電影院門口停下,好奇地駐足觀望。
「哇,英姿颯爽啊……《我的野蠻女友》現場LIVE版?」男生感嘆道。
「羨慕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的。」女生笑眯眯道。
「別,免了,謝了。」
……
「你上哪兒去啊?」沈婕揉了揉酸痛的右手:「地鐵站在那邊。」
「今天不坐地鐵,」肖堯說:「我騎了自行車,停在那邊車棚里了。」
「啊?自行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