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過夜
「……媽媽?」沈婕說。
「我不是你媽媽。」肖堯說著,用了更大的力氣去推胸口上那支胳膊。
這次終於推開了。
然後沈婕又嗚咽了一聲,改為向右側臥,用另一隻胳膊壓住了肖堯。
還有一條腿。
她的膝蓋很不巧地頂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這讓肖堯本來沒有的便意涌了上來。
看來,不弄醒她的話,應該是很難脫身了。
不過……好像也可以不用那麼急著脫身。
就像現在這樣, 跟布偶玩具熊一樣,被她抱著,也挺好。
想到在姚老師的殿堂內,自己和沈婕多少次的牽手和擁抱,如今卻只能在……這種微妙的情況下,偷偷地享用了。
令人欣慰的是,肖堯感到了腳心和屁股的冰涼,接著, 膀胱的壓力慢慢消失了。
又有溫熱的水從他的食道中湧入,消除了乾渴。
這完全不符合現代人以科學方法看待事物的方式。
除非這些液體都是通過四維空間進行運動的,否則根本沒法解釋。
當然,沒法解釋的事情還有很多,除了共生,還有時間穿越,再就是鏡中的「理型」世界。
短短的一個月,經歷了這些事情的肖堯,已經很難再和唯物主義取得共識,漸漸陷入了混沌哲學。
既然沒有了排泄的壓力,肖堯也就更不急著把沈婕推開。
他轉過頭, 呼吸著少女呼出來的熱氣,痒痒的,還挺香。
沈婕的這張娃娃臉真的有點像洋娃娃,雖然大多數時候肖堯都不會覺得她像個孩子。她的鼻尖很翹,兩片嘴唇好像帶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邊,隱約掛著一絲笑意。
實在, 她大多數時候總是掛著這樣的笑意,這讓肖堯疑惑她的面部肌肉為啥不會僵硬。
一個月前,自己第一次在市七女中門口見到她時,雖然也曾抱著各樣的期許,但是……
誰能想得到,一個月後自己就能這樣與她同床共枕呢?
對不起啦,張正凱老兄——呃,老弟,其實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
那兩片薄唇好像是一個黑洞,產生著某種吸力,讓肖堯不自覺地慢慢把頭靠過去。
沈婕倏地睜開了眼睛!
肖堯反應極快,直接把她的胳膊和大腿連著毯子一掀,一躍滾下床:「別動手,你聽我解釋!」
沈婕睡眼惺忪披頭散髮地半坐在床上:「解釋什麼啊解釋,就說應該讓你睡地上,不應該心軟的。」
接著,少女又揉了揉肚子:「我肚子好痛。」
「怎麼了?」肖堯訕訕地坐回床邊:「吃不慣我做的飯?」
「不是,是那個。」沈婕疲憊地答道, 爬起身, 從電視機旁拿過自己的LV, 在裡面翻找著什麼:「糟了。」
「怎麼了?」肖堯問。
「肖堯,你下去幫我買個東西好不好?」沈婕有些不好意思地甩了一下頭髮。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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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兩天三更半夜上街亂逛,算怎麼回事嘛。」肖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出了「榮富旅店」的大門。
幸好,24小時便利店就在馬路斜對面。
自動感應門在面前緩緩打開,便利商店內傳來一陣表示歡迎的旋律。
「有沒有那個……」肖堯有點不好意思,把目光投向了店外的街景:「蘇菲,夜用型?對,夜用型。」
「衛生巾在那邊,第三排後面。」店員把位置指給他看。
肖堯找了半天才找到蘇菲夜用型,糾結了一會選大號還是小號,最後決定全都要。
手裡拿著又轉了幾圈,拿了一包紅糖,一個熱水袋。
說來還挺不好意思的,紅糖水加熱水袋,自己前些日晚上就是這麼過來的,這也算是「久病自成醫」吧。
「你們兩個啊,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肖堯結了帳,用一個塑膠袋裝著,搖搖晃晃地又回了旅店。
旅店的前台已經沒有人了,那個看門老頭估計是去哪睡覺了。
不知為何,肖堯覺得氣氛有點詭異,又說不上來哪裡詭異,只覺得心裡毛毛的。
電壓有些不穩,照明燈忽明忽暗的。
上樓的時候,燈忽然熄了!
樓梯拐彎處的防撞鏡上,映出了一個人影,雖然暗咕隆冬,肖堯仍然一眼認出……這好像張正凱的身形!?
「啊!」肖堯失聲驚叫。
燈又亮了起來,那面鏡子中除了肖堯自己,又哪有別的身影?
肖堯大踏步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用鑰匙打開門,闖進去,悉心把門上的安全鏈掛好,然後把電視櫥上面的方鏡倒扣在櫥面上。
「怎麼了?」沈婕支起身來:「剛才走廊上是你在叫嗎?」
「沒事,」肖堯不想讓沈婕再多擔心:「你看我買的對嗎?」
沈婕進浴室換好衛生巾出來,肖堯已經差不多把水燒開了:「我買了個熱水袋,你墊個浴巾捂一下會好一些。」
少女看了一眼那袋紅糖,坐在自己那邊的床沿上:「肖堯……你還蠻貼心的。謝謝你了。」
「應該的,應該的。」
後半句「誰讓我是你男人呢?」還是沒能敢說出口。
肖堯沖好熱水袋,泡好了紅糖水,給沈婕遞過去,總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捧著杯子,搖頭吹了三下:「慢慢喝,有點燙。」
少女沒有伸手來接,而是直接把頭湊過去,輕輕啜飲了兩口。
「燙嗎?」肖堯服侍著她慢慢飲下小半杯。
「還好。」少女靠在床頭:「先不喝了。關燈。」
肖堯爬上床,在牆上摸索著關了燈。
她就這樣挨著他躺著,中間再也沒有了那兩人的距離。
好感大增加,感情再次得到了升華,YEAH!
「老婆,還疼嗎?」
「嗯,」少女輕輕點頭:「沒事,閉上眼睛睡著了就沒事了。」
「我給你唱搖籃曲好不好?」
沈婕「噗嗤」笑了一聲:「你趕緊睡吧,我是可以睡到下午退房的,你還要早起上學呢。」
「要不,我給你揉揉?」
「又在動歪腦筋?」沈婕懶洋洋地說,語氣中卻並沒有半點責怪之意。
「怎麼可能——」
沈婕忽然又哼了一聲,蜷起身子,咬住了牙關。
肖堯總覺得,她的臉白得有些瘮人。
他自說自話地下了床,重新開了燈,跑到沈婕那邊,雙手合在一起,隔著衛衣和熱水袋搓了起來。
「嗯……」沈婕又哼了一聲,抓起肖堯的手往上挪了挪:「這裡。」
肖堯手上繼續用力:「這?」
「再下面點。」
揉了幾分鐘,少女似乎放鬆了下來,眉頭也有所舒展。
「好點了嗎?」肖堯問。
「好一點。」沈婕咪咪笑著,忽然補充了一句:「忽然覺得,你有點長大了。」
「哈?」
我的優點可多了,可不只是倒痰盂端茶送水伺候人啊。他在心裡默默念叨著。
「是不是還沒說謝謝?」沈婕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謝謝你,肖堯。」
「說這不就見外了,再說你已經謝過了。」
「張正凱……其實後來和我訂婚了。」猝不及防的,沈婕又提到了那個,肖堯此刻不是很想聽到的名字。
「我是說,在沈天韻來的那個未來。」沈婕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肖堯故作淡然地點頭道:「猜也能猜到。」
「別按了,我沒事了,躺下吧。」沈婕拍了拍自己邊上。
那我可不客氣了啊。
肖堯繞回床的右邊,貼著沈婕的身子躺下,只覺得一股似有若無的熱流從她身上,透過稀薄的空氣傳遞過來。
他重新關上燈。
「原本的這時候,我還不認識你,」沈婕娓娓道來她幾個小時前剛聽到的東西:「所以就接受了父親的安排,接受了這樁聯姻。」
「嗯。」
「不過我倆也沒太多接觸,訂婚完了以後我就高三了,再然後我就去澳洲了。」
「他應該不會因為你高三很忙就不來纏你,尤其是……有了未婚夫的名份,名正言順以後。」肖堯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說張正凱,還是說自己。
「嗯,婚前不過度接觸,這也是我當時提出的條件之一。」沈婕說:「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嘖……」肖堯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後來我從澳洲回來,他又去德國了。」
「哈。」
「等到他從德國回來,我們倆還沒準備籌備婚事,」沈婕的眼睛出神地看著前方:「他就出了車禍,死了。」
!?
肖堯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想到了在過去的一個月中,自己反覆做過的夢:「是不是他把你推了出去,然後他死了,你活了下來?」
「嗯……」沈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你也知道?」
「我就是猜的……」肖堯其實有點吃不准,但是至少在夢裡,自己是這麼做的。
「嗯。」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肖堯忽然覺得,這樣兩個人躺在一起說話閒聊,真的很放鬆,哪怕談的是不怎麼放鬆的話題。
「至於我認識你,那又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其實你也不是很討厭他,對吧。」肖堯忽然打斷了她:「特別是,知道未來他為你做的事情以後。」
「誰?」沈婕一怔:「張正凱?」
「沒什麼,閒聊而已,哈哈。」
「我很少,去真正的討厭一個人。」沈婕似乎是斟酌著詞句:「我的母親總是教育我,要儘可能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別人,發掘別人的優點。」
「挺好的。」肖堯發自真心地說。
「可是,就我的本心來說,我是真的討厭張正凱。」
「呃……」肖堯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太陽穴附近劃了三條黑線。
「無論怎麼樣,為了你,為了天韻,也為了張正凱自己,我這次一定要和他劃清界限。」沈婕捏緊了自己的拳頭:「為了我們大家所有人好。」
「……」肖堯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反對,卻又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麼。
他伸手捏了捏沈婕的小手,後者沒有閃躲或是推開。
「如果沈天韻沒有來,我們就不會認識,」沈婕輕輕地說:「那我可能就會答應爸爸的這樁婚約,幫企業度過難關。而你,可能原本也會在這個時候追到郁璐穎,但是卻因為我……」
那倒也不一定,肖堯思襯著。
沈天韻告訴過自己,自己母胎單身到30歲,也就是說,原本的時間線里,自己也是沒有追到郁璐穎的。
若是沒有一起去姚老師的殿堂所經歷的種種,郁璐穎肯定不會面對她自己的內心,倒過來追他,也不會接受他的追求。
不過,這些大冒險和沈天韻的到來,有任何因果上的聯繫嗎?
剛才樓道鏡子裡出現的「張正凱」,是自己的幻覺,還是又一個「影子」?
其實,也不能肯定那就是張正凱。
「不過,就算是這樣好了。」肖堯故作輕鬆道:「咱們倆都做出了犧牲,算是扯平啦?」
「雖然知道你應該是在開玩笑,但是聽你這麼說,還是覺得有點不開心。」沈婕在黑暗中,悄悄皺了皺眉頭:「雖然我也說不上來……」
「不管怎麼樣,現在是我們,在這裡。」肖堯省略了那個「躺」字:「我們就好好相處吧。」
「嗯。」少女從鼻息中應了一聲。
「我會好好對你的,也請你儘量好好對我……對我再好一點。」
「……我會適應的。」
「沈婕。」肖堯不滿意這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對我好一點,行麼?」
「我答應你。」
肖堯心滿意足了。
「老婆。」幾分鐘後,他又叫了一聲。
回答他的,只有輕微的鼾聲。
肖堯大著膽子湊上前去,在少女的臉頰上啄了一口。
好軟……
他轉過身去,與沈婕背靠背,摸了一下嘴唇,帶著一股甜蜜握緊了被角:「晚安。」
東方,露出了第一抹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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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堯只躺了一個多小時就起來了,跑到「榮富旅店」外面的早點鋪去買了二兩生煎和一碗豆腐腦,打包回來放在沈婕邊上的床頭柜上。
當然,他自己也先在攤頭上吃飽了。
想像著沈婕醒過來以後看到自己買的早飯時的表情,肖堯就很高興。
臨走前,肖堯又偷親了一下沈婕的額頭。
他沒有徑直去學校,而是先去了學校對面的教堂。
郁神父在做早彌撒,郁璐穎不在。
肖堯進去的時候,彌撒的流程已經過半了,略微等了十來分鐘,郁神父便宣告了「彌撒禮成」。
「怎麼啦?」郁神父換下祭披,從更衣所走出來:「你上學要遲到了吧?」
「對的,」肖堯心急慌忙道:「長話短說,星期六晚上我又誤打誤撞進了一個新殿堂。」
「哦?到辦公室來細說。」郁神父揚了揚眉毛,帶著肖堯從聖堂往他的辦公室走。
肖堯簡述了周六晚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我雖然不能肯定,」郁神父皺了皺眉毛:「但是有可能是群體潛意識。」
「群體潛意識?什麼玩意兒?」肖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是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概念,又叫集體無意識。」郁神父想了想:「該怎麼和你解釋呢?」
「要不,長話短說?」肖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提議道。
「我也不是心理學專業的,簡單來說,」郁神父解釋道:「你們姚老師的心靈之所以會形成殿堂,是因為欲望扭曲得太嚴重。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殿堂,你前天誤入的那個地方,如果我沒猜錯,就是所謂的,『眾人的殿堂』。」
「眾人的殿堂?」肖堯重複了一次。
「你可以看一本書,叫作《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
「人在群體之中,很容易被人流所裹挾,也就是所謂的『民意』。」郁神父道:「在這種集體性的狂熱中,一個原本善良溫和的人,也可能不知不覺中變得嗜血殘暴,卻毫無自知,只以為自己代表正義。」
「我不敢說我聽懂了,」肖堯道:「但是又覺得好像懂了。」
「往遠處說,比如歐羅巴歷史上的獵巫運動,」郁神父道:「往近處說,現在網際網路上出現的諸如網絡暴力,或者是校園環境裡出現的群體性霸凌……都是群體潛意識的體現。」
聽到「校園霸凌」,肖堯皺了皺眉頭。
忽然,教堂對面的學校大喇叭開始播放起了《運動員進行曲》。
「你該走了。」郁神父聽到這音樂聲,提醒道。
「靠,完了!」肖堯二話沒說就往教堂外面沖。
……
最後,還是在校門口被學生會幹部給記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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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怎麼樣,後來睡了沒?」國旗下講話的時候,帶魚賊兮兮地壓低聲音問道。
「睡了睡了。」肖堯睡眼惺忪道。
「真的假的?」帶魚提高了一點音量。
「小點聲,我是說睡覺,不是睡覺。」
「切,我就知道你弄不成,」帶魚鄙視道:「禽獸不如。」
「心急吃不了肉包子,一起睡過覺就算是感情升華了,我已經很滿意了。」肖堯想了想,輕輕捏了帶魚一把:「可別跟外面說去啊。」
雖然昨天晚上已經千叮嚀萬囑咐,但肖堯還是不放心。
此時,張嘉龍沉默地向二人投來一瞥。
「放一百個心。」帶魚壓低聲音,拍了拍胸脯:「哥是內種人嗎?」
那可難說得很,肖堯想。昨天晚上和這傢伙討招,可能未必是個明智的選擇。
「下面的同學不要交頭接耳!」校長說。
肖堯相信,自己已經墜入了愛河。
至少,他比較成功地說服自己墜入了愛河。
往者不可追尋,不如全心珍惜現在所擁有的,面向未來,這就是肖堯的處事哲學。
怎麼說沈婕與自己也,姑且,算是,人生第一次的雙向奔赴,這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全新版本。
肖堯儘量讓自己不要去看郁璐穎——她為什麼剪頭髮了?原本她是班上頭髮最長的女生,再過兩年想必可以長到腰上,今天卻短了一大截,把頭髮扎進來,盤成一個高馬尾。
精神倒是挺精神的……可是……
肖堯喜歡她的長髮。
白衣服小人踱著方步沉吟道:「女生突然換髮型,通常意味著她對一些事情上態度的轉變。」
「女人突然把長頭髮剪了,不是換錢就是換命,你自己壓一邊吧。」紅衣服的小人用叉子挑起肖堯一縷頭髮,像麵條一樣捲起來,然後用力一拉……
哎呀!
肖堯強壓下心頭的失落感。
可惜學校不讓剃光頭,而沈婕還在等著自己暑假給她燙頭。
是的,沈婕。
上課的時候,肖堯攤開小本本,用黑色中性水筆在上面寫下這兩個字。
三點水,一個托寶蓋,一撇一捺一勾。
一個女字旁,右邊是……
「婕」。
肖堯翻開了手頭的《現代漢語詞典》,找到了這個字。
婕 jié
〔~妤〕中
中國漢代宮中女官名。自魏晉至明代多沿置。[1]
《史記·外戚世家》:「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
《舊唐書·徐堅傳》:「堅長姑為太宗充容,次姑為高宗婕妤,並有文藻。」
明沉鯨《雙珠記·遺珠入宮》:「善儀形妃嬪規模,美才藻婕妤綱領。」[2]
婕妤jiéyu
古時宮中的女官名,是妃嬪的稱號。
……
肖堯撫摸著《現代漢語詞典》上的這個「婕」字,感覺其中蘊含著無限的魔力。
他一遍一遍地寫著這個名字。
他覺得自己在想念她,憧憬她。
有一位他所崇敬的80後作家曾寫道:「書捧在手心裡,就像是看到女人躺在自家床上一樣安心。」
榮富賓館裡的床算不算是自家的床,很值得商榷,反正安心是不可能安心的。
他想念她,他愛慕她,他想見她。
畢竟,如果他不夠愛她,那就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張正凱。
見你的鬼,為什麼會想起張正凱,又有他什麼事了?
肖堯拿出手機,此時已近午休時間,沈婕還是沒有回覆他的簡訊。
「還沒有起來嗎?床頭我給你買了生煎和豆漿,豆腐腦,你記得吃。」
「家裡的錢我拿了一部分,放學去幫你存銀行,怕你找不到著急,跟你說一聲。」
「我問過了,這邊可以下午2點再退房,你不用著急,再多睡會。」
肖堯把手機收起來,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說多睡會,又幹嘛一直發簡訊。
肖堯,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點。
吃過午飯後,肖堯趴在桌子上補眠,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三點多。
趴著睡覺的壞處是會不自覺地咽下空氣,因此當你醒來的時候,往往會覺得胃中脹氣,然後在排出它的過程中發出一陣令人側目的聲音。
好在,應該是郁璐穎一直在幫他排氣,因此今天沒有出現這種問題。
他是被一隻大手給拍醒的。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宋海建擰著眉毛說道。
在跟宋海建過去的路上,肖堯託故上了一個廁所。他看到沈婕回了4條簡訊,來不及細看,便心滿意足地拉上褲子拉鏈離開了。
宋海建的辦公桌就是以前姚老師的那張,但已經布置成了完全不同的樣子,找不到過去的痕跡了——在肖堯看來,這頗有鳩占鵲巢之感。
「坐。」宋海建示意肖堯自己去搬一把空椅子。
至少這一點比姚老師好,讓坐。
接著,宋海建又開始眯著眼睛玩手機,不說話。這一點就跟老姚差不多——不過,老姚是在改作業,宋海建則是仿佛隨時要說「我要給你爸爸打電話」。
這時候,沒爸爸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怎麼了?」肖堯問道:「課上了一半你把我拽出來。」
「反正你也不聽課。」宋海建翻翻眼皮道:「昨天通宵上網升了幾級啊?打下沙城沒有啊?」
「宋老師,冷血傳奇那是我初中時候玩的,早就過時了。」肖堯認真地回答道。
「哦,那你昨天夜裡都玩什麼了?」
「沒有啊,我都好久沒去網吧了。」肖堯道。
「去沒去你自己心裡清楚,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麼一直都沒找你談話嗎?」
宋海建終於放下了他的那個破諾基亞,擠出一絲黃鼠狼給雞拜年的笑容。
「不知道。」求你,別找我。
「因為你下學期就要去高一繼續當新生了,不在我們班上了,我本來懶得管你的。」宋海建用兩手的手背托住自己的下巴:「但你畢竟現在還是我班上的學生,我做班主任的,該說的還是要說一下,聽不聽就隨你咯。」
「您說。」肖堯聽了這話心裡有氣,瓮聲瓮氣答道。
「沒去網吧,今天為什麼睡了一天?昨晚沒睡好?」
「我老婆半夜痛經,我給她買姨媽巾去了。」肖堯脫口而出:「沖紅糖水,熱水袋,按摩,折騰了半宿。」
「哈!」隔壁座教英文的小麥色皮膚女老師仰頭大笑了一聲:「宋老師你們班學生前途無量啊。」
「你!」宋海建的臉變成了豬肝色,點著肖堯的手指微微顫抖:「你不要以為你沒有家長——你不要以為學校聯繫不上你的家長,就沒辦法開除你!」
肖堯撇了撇嘴。
宋海建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肖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父母對你很不好?這就是你每天跟一灘爛泥一樣的理由嗎?」
「不然呢?」聽到這個話題,肖堯厭惡地皺起了眉毛。
「你有沒有想過,雖然他們因為種種原因,沒能陪在你身邊,但他們給了你一份最好的禮物?」
「什麼?」
「把你的戶口遷回來,把你送到魔都來讀高中。」宋海建斬釘截鐵地說。
「哈。」肖堯說。
「你應該知道,我是從蘇江省調過來的,」宋海建繼續自說自話:「你知道那邊的高中是什麼樣的嗎?每天晚上晚自習到十點,全封閉軍事化管理,兩個星期只放半天假——」
「侵犯人權,反人類。」肖堯提醒他:「宋老師,我也是從蘇江省來的。」
「所以我覺得我們有達成共識的基礎。你覺得,魔都的高中為什麼能給你們提供這麼寬鬆的環境?」
「為什麼?」
「因為高校錄取資源多,分數線低,不需要那麼努力就可以考上大學。」
「哦,這樣啊,真好。」肖堯雖然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不過內心已經動搖了。
「……回去上課該睡覺睡覺,放學該上網上網,混三年找個廠去打螺絲,一輩子就過去了,多美好的未來啊。」這是在殿堂里,姚老師的陰影對他所說過的話,此刻回想起來,深深地刺透了他的心。
「所以,你在浪費你父母的苦心。」宋海建還在語重心長:「學校給了你一個寬鬆的舞台,你就應該利用好這個舞台。稍微把你泡網吧和泡女生的精力拿一半出來,放在學習上,考一個好大學——起碼考個一本,不,起碼考個本科,為自己贏一個錦繡的未來,何樂而不為?」
「……」肖堯覺得,有道理。
「我聽說了你的事跡,」宋海建換了一副更溫柔的表情:「我認為,你是一個怪才。」
「怪才?」肖堯一愣。
「聽說,你經常在報紙上登一些小說?」
「偶爾,偶爾。」
「聽說你語文課從來不好好聽,每次都考班級前三,丟的分都是看拼音寫漢字和課文默寫。」
「是有這麼回事。」
「我是不忍心看到你的才氣被埋沒,」宋海建嘆道:「花點力氣,學好數理化,華夏的教育體制就是這樣,我們都改變不了,你不能做一個偏才,而是要去學會適應它。」
「我知道了。」肖堯說。
「聖方濟各中學雖然不是魔都市重點,但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區重點,歷年的升學率都是100%。你既然能考進來,說明你初中的成績也不差——差不到哪兒去,」宋海建道:「但是,你再這麼下去,學校100%的升學率就要被你打破了,校長已經注意到你了。」
「……」
「你想怎麼樣?」宋海建繼續說道:「高中畢業,考不上大學,去網吧做網管?一個月八百塊錢,一天三頓方便麵——」
「我說,我知道了。」肖堯打斷了他。
「而郁璐穎,會考上名牌大學,然後到一個好單位工作,拿著比你高十幾二十倍的工資,」宋海建的身體前傾:「就算她現在願意和你玩過家家遊戲,能讓你後半夜買姨媽巾泡紅糖水捂熱水袋——」
英語老師又開始放肆地大笑起來了,肖堯覺得有些難堪。
「到了那時候,她還會需要這樣的你嗎?你能給她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你想給你自己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宋老師,」肖堯認真地說道:「我老……我女朋友,她是外校的,我和郁璐穎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是嗎?」宋海建狐疑的眼神。
「所以,請您千萬不要為難她。」肖堯說:「以前姚老師的時候,經常拜託她幫我補課,我們才熟悉起來的。」
這話並不算實話,但是自己真的不能讓再讓郁璐穎,因為自己承受任何額外的壓力了。
「剛才您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肖堯繼續說道:「謝謝你,衷心地,感謝您。」
宋海建點了點頭。
「我和你保證,下學期,我還會在你班上的,」肖堯宣布道:「您等著瞧吧。」
「好,很有精神!」宋海建高興起來了:「就是這股勁兒!」
真見鬼,肖堯想。這個討厭鬼怎麼忽然看起來沒那麼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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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時候,肖堯在鍾叔樓的門口被郁璐穎給堵了。
「怎麼了?」肖堯遠遠的看到她,有點忐忑。
「來。」郁璐穎一甩頭,自顧往偏僻的走廊而去。
肖堯緊跟了兩小步。她不會又要發起新一輪攻勢吧?那自己可真沒把握扛住了。
「你頭髮怎麼剪了?」肖堯邊走邊說:「現在這樣沒特色了。」
「兩件事,」郁璐穎走到無人的地方,轉過身來,面無表情道:「能不能讓某人睡覺的時候不要把手壓在你身上,我很難受,氣都喘不過來了!」
肖堯窘了個大迫:「……我說過她了。」
「還有,能不能讓她不要總打人,很痛。」
「我說過她了。」複讀機說。
「第三,你星期六晚上又沒有洗澡!」郁璐穎豎起一根指頭。
「星期六晚上?」肖堯撓頭回憶道:「那不是在忙著找人嗎?」
郁璐穎剛要說話,肖堯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號碼,正猶豫要不要接,郁璐穎已經眼尖看到了。
「你接吧,我沒事了。」少女邁開修長的雙腿,轉身就走。
「餵……」肖堯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停下來,接電話。
「餵?」
「放學了沒放學了沒?」沈婕在電話里歡快地說。
「放學了。」肖堯說:「我去櫃檯存了錢就回來。」
「那你快點回來燒飯啊,」沈婕在電話那頭不知道吃著什麼東西:「我和寶寶都餓了。」
「嘿,有意思,」肖堯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郁璐穎則遠遠回頭瞪了他一眼:「你在家不燒飯,等我放學回來燒,怎麼的,這就是贅婿體驗卡?」
「嘿嘿。」沈婕在電話那頭髮出了一陣歡快的笑聲,看來心情是真的不錯:「那今天我來解決吧,你回來等著吃吧。」
「你來學校接我嘛。」肖堯突發奇想。
「啊?為什麼啊,我又不是你媽。」
「我身上帶著好多錢呢,萬一被流氓坳分怎麼辦?你有武功可以保護我。」
「滾你個蛋。」沈婕用魔都話笑罵一聲,便掛上了電話。
肖堯擦了擦手機上的汗,還沒來得及裝回去,又一個不太熟悉的號碼打了進來。
誰啊這一個個的,跟趕場子似的。
「餵?你哪位?」肖堯耐心地問。
「我是張正凱。」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稚嫩的正太音。
「啊,」肖堯警覺起來,觸發了原始本能的敵意:「是你啊,有什麼事嗎?」
「沈婕失蹤了,你知道不?」張正凱直奔主題。
「什麼?失蹤?!你沒開玩笑吧?」肖堯用很誇張的語氣表達了驚異:「你說的失蹤是什麼意思?」
「應該是離家出走吧,」張正凱憤憤不平地說:「上周六她就走了,他們家居然瞞到今天才告訴我。」
「難怪我說怎麼這兩天發信息都不回,打電話都是正在通話中!」肖堯眼珠子一轉,張口就來。
「你也正在通話中嗎?」張正凱鬱悶地說:「那看來是關機了還是怎麼的?我先前還以為被她屏蔽了呢。」
自信點,兄弟,你就是被屏蔽了。
「那可怎麼辦啊,」肖堯焦急地說:「她會去什麼地方?我幫你找找。」
「啊這……」張正凱狐疑地問道:「她真沒找你?」
「她來找我幹嘛呀,我們有那麼熟嗎?」
「在她的圈子裡,都默認你是她的男朋友。」
肖堯聽到這話,樂開了花:「拜託,我就是她找來的演員,用來搪塞你的,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我確實也有這麼懷疑過……」
「她的圈子怎麼會認為我是男朋友,」肖堯笑眯眯道:「要和她訂婚的人不是你嗎?」
「他們就是……誰和你說訂婚的事的?這事沒兩天呢。」張正凱一下子抓住了破綻。
「啊,我——」肖堯心裡暗暗叫苦:「周曉瑩說的呀。」
電話那頭,張正凱沉默了。肖堯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否能矇混過關。
最後,張正凱開口了:「有消息告訴我吧。」
「沒問題。」
「你是聖方濟各中學的沒錯吧?」張正凱道:「有空放學見個面,我來找你?」
你來找我?肖堯本能地想拒絕,轉念一想,這也許是試探。
「行,沒問題,今天現在來嗎?」肖堯一口答應。
「不,今天……今天不行,看看後面……」
肖堯虛張聲勢,賊喊捉賊:「沈婕這邊有最新消息的話,一定要馬上通知我。畢竟她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很關心她。」
「一定,」張正凱的聲音有些疲憊:「謝了,兄弟,再聯繫。」
肖堯放下電話,滿身是汗。
學校里的人已經走了大半,方才還鼎沸的人聲一下子安靜了好多,只聽得操場上打球的人所發出的「啪啪」聲與呼吒聲。
回去得和沈婕說一下這個事情……肖堯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