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能不閹嗎?

  這是明晃晃的試探。閱讀

  樓既回從一開始,就沒放下對他的懷疑。

  洛識微慢慢放鬆僵直的後背,避免被察覺出異樣,他笑著走上前去,開口便道:「當然可以,能為九千歲效勞,是我的榮幸。就是不知道這小崽子到底是有多大的問題,如果您願意的話,或許我還可以為您做更多的事情。」

  他謹慎的試探了一句。

  就在這時,一側的刑架上傳來嘶啞的怒吼聲:「閹狗!還有你這和閹狗沆瀣一氣的奸佞小人,他是無根之人,無父無母斷子絕孫也就罷了,你卻是為了討好這種奸宦連親生兒子都能下手殺死的小人,我呸!」

  他罵著,身後的鎖鏈因為聚類的掙扎都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洛識微冷不丁的將第一個詞彙聽成了「原狗」,下意識的就要去找刀捅死他的死對頭,隨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罵樓既回。

  當面罵東廠督主是無根的閹狗,真是好惡毒的話術,好大的膽子。

  兩側的獄卒皆是鴉雀無聲,沒有人上前制止,甚至是沈郜,因為他們都知道,督主一向不喜下屬自作主張畫蛇添足。

  洛識微的眼皮跳了跳,他悄悄地朝樓既回窺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九千歲那艷麗逼人的面容,在黑暗的環境下愈發的陰冷。

  他的唇角仍舊含著笑意,陰鷙的鳳眸靜靜的注視著刑架上的中年男人,就這麼看著他破口大罵,不知過了多久,那本已做到英勇就義的心理準備的男人,卻逐漸在這樣的目光下愈發的氣短。

  他的聲音愈來愈弱,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卻還頑強的抖著嘴唇放狠話:「奸宦當道、國將不國,樓既回,你可以殺了我,但是終有一日你會不得好死、挫骨揚灰,遺臭萬年!!!」

  他罵完,仿佛用盡全部力氣,整個人都不住的喘著粗氣。

  慢慢的,地牢陷入一片死寂。

  洛識微安靜如雞的站在他身邊,眼觀鼻鼻觀心,乖巧的動也不動,恨不能把自己變成隱形人,以免被這閹狗禍及無辜。

  可惜不行……

  見他罵著罵著就沒有了聲音,樓既回無趣的收回視線,他慵懶的撐著下頜,斜睨了一眼洛識微,道:「小洛公子,他都罵你與閹人沆瀣一氣了,你就沒有點什麼表示?」

  ……他分明一直在罵你吧,關我什麼事?

  洛識微內心腹誹不已,表面上卻一本正經,他眨了眨眼,誠懇的說:「我這等小民,倘若真能有機會與九千歲沆瀣一氣,那可真是借他吉言了。」

  「哦?」樓督主挑了挑眉,發出一個單音節,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那犯人又開始罵罵咧咧,嘴裡不乾不淨,顯然是被他噁心的不行。

  洛識微充耳不聞,他真誠的望著樓既回,聲情並茂的道:「其實,我很早之前就入朝為官的夢,奈何身體孱弱、學問不精,我那老爹還不肯給我走後門,最後我是一腔抱負無處用,只能頹廢的發泄在煙花柳巷中!」

  「這次有機會見得督主,既仰慕於您的風采,又驚訝的發現東廠這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辦案風格,實在太對我的胃口了!」

  洛識微眼都不眨,愣是把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給美化了一通,然後他真摯的說:「小民不奢求別的,只求能留在督主身邊,貢獻些許綿薄之力,做個小小的文官便好。」

  一側的沈郜震驚的嘀咕了一句:「這人可真不要臉,倒是我東廠的風格。」

  別說沈郜這種憨憨武將,就是乖戾陰冷的樓督主,都為之側目。

  「為我效力?」

  樓既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然後朝洛識微招了招手,「過來。」

  洛識微乖巧柔順的半跪在他的面前,便感覺一隻手慢慢抬起了他的下巴,那白皙的手指一片冰冷,摩擦著他的下頜時甚至能感覺到一層厚繭帶來的刺癢,一股危險感瀰漫在心頭。

  青年的身體僵了僵,卻是動也不敢動。

  樓既回有多美,武功就有多高,一層厚繭覆蓋在指腹間卻並不影響他的美感,相反的,那代表著一種恐怖的爆發力。

  他只需要稍稍用力,便可以拗斷洛識微的脖子。

  洛識微仰著頭,努力地眨著大眼睛,充滿了求生欲,看起來一臉赤誠,實際上心臟早已揪成一片。

  又怕死,又怕樓既回作妖。

  表忠心是迫不得已。

  但是……但是樓既回這閹狗,下一句可千萬不要是把老子給閹了吧?

  督主大人,報效東廠肝腦塗地,不閹行不行啊!

  一想到這裡,洛識微的心臟就緊張的砰砰砰直跳,完全控制不住。

  「怕什麼?」樓既回低笑,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洛識微,那天生多情的鳳眸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嗔意,他說:「你這心,都快跳出來了。」

  洛識微厚著臉皮,若無其實的道:「面對督主,又幾人能做到平常心,小民這沒出息的反應也實屬正常。」

  「想留在東廠?」

  「是。」

  「既然如此……」

  樓既回拉長了語調,他看了一眼刑架上污言穢語的男人,笑吟吟的說:「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能力吧。」

  洛識微秒懂。

  他需要一紙投名狀。

  他跟著將目光投過去,細看之下才發現這位竟然是太原趙氏的家主,真正的世家掌權人,同時也是標準的皇權維護者。

  晉國建立至今已有數百年,七家士族樹大根深,他們是名門望族,家族中的子孫時代為官,將整個朝廷把控的密不透風,寒門永無出頭之日。

  在一段時期中,甚至有種說法時這江山不姓晉,分明就是七世家的。

  直到先帝駕崩,樓既回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控軍權與政權,七家士族在數年間元氣大傷,為恢復昔日榮光推翻樓既回這座大山,只能不停地試圖擁護小皇帝掌握實權。

  洛識微將目光定格在趙家主身上。

  後者惡狠狠地盯著他,破口大罵:「你這閹人的走狗!虧得洛御史能生出你這種奸佞叛徒來,小娘養的東西我呸!」

  很好,這一看就是搞事情被抓進來了……

  政治博弈,一方是奸宦,一方是世族,那就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趙家主辛苦了,趙家主受罪了,感謝趙家主捨身炸碉堡,為他和十三皇子爭取到了一線生機,既然這樣他可就不客氣了。

  洛識微淡定的想著,他在那高亢的污言穢語中,掏了掏耳朵,冷笑一聲,道:「老匹夫,聖賢書讀多了吧,連罵人都是翻來覆去這幾樣,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督主,」他已經很熟練的改了稱呼,輕聲說道:「既然這老匹夫不知死活,那不如我們就給他點教訓吧。」

  他看向樓既回。

  樓既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問:「那你想怎麼教訓他?」

  尋常的方式,可是沒法取悅九千歲的。

  不過,洛識微恰好就是最了解變態、最擅長對症下藥的人。

  洛識微垂下眼眸,不咸不淡的道:「這幾百年來,世族將晉國的官位完全掌握在手裡,寒門無出頭之日,百姓受盡剝削,只有他們高高在上,自然不懂換位思考。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辦法不就是讓他們自己也體驗一下,這種滋味嗎?」

  一側的沈郜「嘖」了一聲,說:「合著你是想煽了他啊,這一招督主早就玩過了,對於這種家族高於一切,完全將自身置身之外的人來說,他們不僅不覺得屈辱,還覺得英勇就義嘞!」

  洛識微看向趙家主。

  後者對他一聲冷笑,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洛識微平靜的陳述著沈郜的話:「對啊,家族高於一切。」

  家族……

  沈郜一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洛識微輕聲說:「督主,我記得趙家主嫡系一脈就一位獨生子來著,您說呢?」

  那病弱的青年就安靜的站在黑暗的角落裡,大夏天的,唯有他虛弱的裹著白裘,一張秀美蒼白的臉孔病懨懨的,語氣平靜沒什麼情緒,說起話來更是慢吞吞的,但是說出的內容卻……

  毒入骨髓,犀利的恐怖。

  閹了他的獨子,斷掉毀掉趙氏一族嫡系的根。

  沈郜長大了嘴巴,看著他時,眼中是明晃晃的兩個字:陰毒!

  「豎子爾敢!!!」

  趙家主的情緒激烈到了極點,身後的鎖鏈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他拼命地掙扎著,黑暗中,一雙血紅色的雙眼死死的盯著洛識微,恨到了極點。

  下一秒,軟鞭抽在了他的喉嚨上,伴隨著「啪」的一聲,鮮血四濺,男人發出無聲的哀嚎,他整個人痛到痙攣,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洛識微側目。

  他看見樓既回甩出了鞭子,靈活的恰到好處的,已然對世間兵器運用的爐火純青,那艷麗的面孔不僅因為因為鞭子而顯娘,反倒是帶著一股鋒利逼人的張揚,美得不可直視。

  督主隨意的將鞭子丟在一側,狹長的瑞鳳眼自然上翹,睨了洛識微一眼,他輕笑道:「不錯,確實是個小毒物,懂得殺人誅心。」

  洛識微摸摸鼻子,慢吞吞的答道:「謝督主誇獎。」

  樓既回踩著長靴,向外走去,黑暗中,若有若無的燭火照耀在他身後的暗紅色披風上,地牢大門闔上之前,才聽他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就按照這小毒物說的做吧。」

  洛識微呼出一口氣,慢慢的放鬆下來。

  ……媽的,又逃過一劫。

  感謝趙家主捨身賣子,救了他的便宜兒子洛芒。

  洛識微鬆了松身上的骨頭,扭頭看沈郜,秋後算帳:「說好的東廠查到洛芒的異常,督主親自審訊呢?」

  沈郜一臉無辜,說:「我驢你的啊。」

  (驢:騙。)

  媽的,被這憨批擺了一道,差點涼涼。

  果然東廠沒一個好東西,就算是沒腦袋的憨批武將,也是又蠢又毒。

  很好,再記一仇。

  洛識微對他笑的陽光燦爛:「那我現在能去看看這小崽子嗎?」

  「擔心你兒子?」s

  「主要是趙家主的兒子,都能替爹受閹了,我想看看我那便宜兒子能不能也給我帶來一點用處。」

  「……」沈郜一噎,算你狠。

  他帶著洛識微走向地牢深處,邊走邊說:「姓洛的,我發現了,你是真的很適合留在東廠辦事。」

  「嗯,我也覺得這裡挺親切的。」

  沈郜:「……」

  他被親切倆字震到了。

  這輩子還是頭一次,有人對東廠這種血腥的特務機構感到親切。

  這洛識微絕壁有毒!

  洛芒被關在東廠私牢的最深處。

  「喲,還是獨間,待遇挺好。」洛識微看著坐在角落裡的小崽子,一邊調侃還不忘指揮沈郜:「打開牢門,我進去瞅瞅。」

  沈郜氣的磨牙:「洛識微,你在指揮誰?」

  洛識微不僅沒懼他的大塊頭,反而一轉身,朝他走近一步,然後唇角慢慢彎起一抹愉悅的弧度,黑暗中,他蒼白的面孔含著笑容,陰冷又惡毒,在沈郜警惕的目光中,就聽他說:

  「大檔頭,你還沒淨身吧?」

  「我覺得,督主對他的身體還是很介意的,作為衷心的臣子,你說我要不要提醒他給東廠上下一起淨身呢?」

  「你也會被閹的!」沈郜露出驚恐地表情。

  洛識微笑眯眯地回答:「如果這能得到督主的賞識,為什麼不可以呢?」

  「住嘴!」

  洛識微趁他炸毛之際,直接一把將鑰匙搶過來,自己開門,粗暴關門。

  沈郜被關門聲糊了一臉,氣咻咻的走了。

  「洛芒。」

  洛識微冷淡的開口,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崽子,「你看起來,倒是沒受什麼刑。」

  小崽子猛地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血紅,他怒視著洛識微,情緒似有些激動,但卻足夠隱忍,只是扯了扯唇角,嘲諷的道:「您好像很遺憾的樣子。」

  「嘖,你這是什麼口氣跟長輩說話。」

  洛識微彎下腰,將小崽子冰冷的臉頰捏的通紅,然後在對方怒目相視的情況下,惡劣的一笑,說:「我現在可是唯一能救你出去的人,你確定不求求我?」

  洛芒反唇相譏:「你會救我?」

  「你求求我,不就知道答案了嗎。」

  小崽子將唇抿的緊緊地,不屑的扭過頭去。

  洛識微也不慣著他這毛病,話不多說,起身便走。

  下一刻,洛芒抓住了他的袍子。

  小崽子抿著唇,似還在做劇烈的心理掙扎,但是最後,他還是張了張嘴,啞著嗓子喊了一句:「父親。」

  洛識微無聲的勾了勾唇。

  還算沒有蠢到底。

  他俯身,拍了拍洛芒的臉頰,聲音低沉:「永遠的記住這個稱呼,我是你爹,這層身份不僅流淌在你的骨血中,更要銘記在你的靈魂里。」

  話中自有深意。

  洛芒睜大了眼睛,他看到的是那素來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漆黑瞳孔中認真的提醒、警告。

  他竟然是真的有心救他。

  冒著被樓既回、洛家誅九族的風險,去救一個無權無勢、除了血脈再無任何優勢、在未來幾年更是不可能換來回報的十三皇子。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那位名義上的混帳爹卻已經起身走人。

  他在重重看守之下來到這裡,只是為了給他提醒、安他的心。

  洛芒望著那道清瘦病弱的背影,慢慢的抿起唇來,他垂下眼眸,雙手慢慢收緊,無意識的呢喃著「父親」二字。

  莫名的,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來。

  他自認早熟,自有見慣人情冷暖、權利紛爭,也開始學會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謀取一些利益,換取自己更安穩的活下來。

  他以為他足夠成熟了。

  但是這一刻,那股陌生的情緒湧上來,卻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洛識微最初是想苟活下來,然後慢慢養崽子,開啟種田之路的。

  卻沒想到,一開局就被抓緊了東廠,為了自己和這小崽子能活下來,他還在局勢的推動下留下了東廠,成為了一名小小的文官。

  深入敵營,忍辱負重,在反派boss的眼皮子底下養十三皇子。

  這也太刺激了吧……

  【哥,難度係數太高,加錢!】

  【系統:……】

  洛識微哼唧的抱怨了幾聲,也就放棄掙扎了。

  似乎是因為小崽子老家那邊還沒查完,所以洛芒尚未被放出來,不過按照系統所說,送洛芒來的那位暗處的忠臣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早就把小崽子的背景處理好了。

  芸娘離京時的確懷有身孕,不過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讀書人,她老家把孩子帶到七歲撒手人寰,而後那個孩子就被藏了起來,由洛芒代替,入京,以洛識微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身份留下。

  這麼一看,他倒是不擔心小崽子被查出來有問題。

  因為他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小崽子,而是應付那個陰鷙恐怖喜怒無常的督主大人。

  洛識微上任第一天,穿著官袍走在偌大的東廠,還在幸災樂禍的想著,不知道洛御史看見他兒子不僅入朝為官,還成了九千歲的文官,會是什麼心情。

  不過剛路過地牢,一股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嚇了洛識微一跳。

  好傢夥!

  他捏著鼻子,看著錦衣衛身上染血的飛魚服,嘟囔了一句:「這不會是剛抄家回來吧?」

  「對,但是沒殺人。」

  沈郜陰沉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說:「就按照你想的那個損招,我們把太原趙氏的根給斷了。」

  洛識微震驚的說:「他不就一個獨子嗎,至於這麼大陣仗?」

  沈郜奇怪的看著他,說:「但是旁系血脈還有年輕一代啊,斬草除根,當然是讓他們全族男丁一起淨身了。放心,一個沒死,不過這招是真損啊,督主說你真是個人才,一人不殺,直接覆滅一個樹大根深的世族。」

  如果是屠戮整個太原趙氏,未免牽連甚廣,還會引起動盪。

  而現在,一人未死,趙氏一族卻再無一人可入仕,乍一看像是奸宦為私怨泄憤,但是實際上樓既回這一招,卻是直接左右了整個朝堂的格局。

  敲山震虎。

  不僅震懾了其他世族,而且趙氏的覆滅就意味著,寒門終於有機會入朝為官了。

  這才是樓既回的深意。

  不愧是善用兵法的行家,陰謀陽謀都是爐火純青,洛識微不過是提出這麼一點建議,他卻順著這個想法,打開了更寬闊的格局。

  更恐怖的操作。

  細思極恐啊。

  「對了,」沈郜說:「督主找你,趕緊過去吧。」

  洛識微一把扶住了牆,後退兩步,頗有點余魂未定的樣子,他瞪著沈郜,仿佛透過沈郜看到了那張昳麗殘酷的面孔,眼中滿滿都是警惕。

  【哥,我不想見他!這樓既回也太恐怖了,他找我做什麼,是不是又想坑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