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圍城

  第858章 圍城

  當然,更讓李守文恐懼的是接下來的歡呼聲,他仔細觀察看守自己的宮女和內侍的臉色,對方臉上的笑容讓他渾身顫抖。早熟的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皇后生下的是男孩,自己已經沒有用了。

  所以他哭了,他跪在地上,對著窗戶呼喚母親,呼喚菩薩,呼喚他知道的一切。可惜就算門外的宮女內侍聽見了他的哀求,也沒有任何回應。他們只在每天固定的時候打開房門,送進餐食,把便桶和幾乎原封不動的餐具拿走。李尚文躺在床上呆若木雞。

  到了第三天,李守文終於開始進食,在飢餓面前,心靈上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他狼吞虎咽得將托盤裡的食物一掃而空,然後對送食物的內侍表示,希望能夠面見皇后一次,他不在乎會面臨什麼,總比這樣拖下去的好。

  第七天早上,王少監便親自來到李守文住處,引領他去晉見皇后。

  「聽說皇后此番生下一個男孩!」李守文道:「不知容貌如何?」

  「有勞鄱陽王下問!」王少監一身緋袍,滿臉堆笑:「皇后娘娘替聖上生下的龍種,自然是一副好容貌!」

  「那就最好了!」李守文笑道:「有了這個男孩,天下就安定了!」

  「鄱陽王有這番心思便好了!」王少監停下腳步,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您且在這裡稍後,容老奴先進去通傳一下!」

  李守文等了片刻,便看到王少監出來了,拱了拱手,便領著李守文進了旁邊的小殿,只見皇后朕斜倚在錦榻上,面容頗為憔悴,對李守文笑了笑:「好孩子,我知道你這幾日想見我,只是最近事務繁多,著實抽不出時間來,你最近沒受委屈吧?」

  「皇后阿娘!」李守文神色恭謹:「孩兒一切都好,多謝您的關心,只是聽說您剛剛生產,想要問候娘娘安好!」

  皇后皺起眉頭:「我這裡都好,你顧好自家事情便好了!」

  「多謝皇后阿娘教誨!」李守文低下頭去:「孩兒有一件事情,還請阿娘應允!」

  「何事?」皇后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當初父皇封孩兒為鄱陽王,孩兒如今年歲漸長,已經到了前往封地的年紀,既然阿娘已經有了孩子承歡膝下,孩兒便懇請能夠早日前往封地,為國家藩籬,屏護王室!」

  聽到李守文這番話,皇后臉上頓時閃過一絲訝異,饒是她對這個硬抓過來的庶長子頗為厭惡,此時心中也不禁閃過一絲不忍。李守文的封地位於今天的江西上饒鄱陽縣,這地方在宋代還不錯,但在當時雖然不能說是蠻荒之地,但也是偏遠地區。李守文這個年紀自願從長安去這種地方就藩,只能說非常難得了。而且唐代的藩王可不像魏晉南北朝時期,如果沒有相應的官職,在當地一般還會受官員監視,那日子是相當難熬。

  「你這個年紀去封地還有些早了吧!」皇后柔聲道:「還是在皇宮再多待幾年,等到年齡再長些再就藩不遲!」

  「可是——!」

  還沒等李守文再多言,皇后便擺了擺手,打斷了對方的請求:「守文,你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你先回去歇息吧,是否就藩的事情再過一段時間再說吧!王少監——」

  「老奴在!」

  「你送鄱陽王回去歇息!」皇后用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王少監應了一聲,走到李守文面前,笑道:「殿下,皇后陛下已經發話了,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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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西,甘州。

  從吐蕃人圍城那日算起來,已經過去差不多九個月了,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城中的官民日夜盼望著朝廷的救兵趕來。而在這段時間裡,雖然從隴右方向而來的唐軍發起了數次救援,但不是被吐蕃人設伏擊敗,就是前進不得而退兵。隨著被圍時間的越來越長,城內的官民逐漸意識到這次吐蕃的進攻絕非一次簡簡單單的突襲,而是想要把甘州乃至整個河西走廊拿下,截斷西域與隴右的聯繫,從三面包圍大唐。

  意識到了這點之後,甘州城內的官民們反倒靜下心來,他們把城內的許多房屋都拆毀,將建築材料用來加固城牆和當做礌石滾木,城中丁壯一日兩餐,老弱婦孺一日一餐,準備與吐蕃人長久相持,而最讓他們憂心的則是存糧,就算城內的存糧再多也要吃完的,要想堅持下去,要麼在糧盡之前解圍,至少從外運糧食進城接濟。

  十月初旬的一個下午,大約申時過後,張全文從自家宅邸中出來,帶著兩個家奴。由於前段時間患病的緣故,他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在街頭露面了,身材削瘦,走路的時候感到腿腳無力,就像是害過大病的老年人那種神氣。看到街道上也是行人稀少,絕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閉門,與昔日的繁盛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由得暗自嘆息。

  張全文走了一段路,發現前面有家店鋪竟然排成好長的隊,覺得有些奇怪,派人上前一問才知道那是家藥鋪,排隊搶購的卻是可以充飢的藥材如像干山藥、茯苓、蓮肉、地黃、黃精、天門冬,甚至就連何首烏、川芎、當歸、廣桂、芍藥、白朮、肉巫蓉、兔絲子、車前子乃至杜仲、川烏、草烏、柴胡、白芷、桔梗、蒺藜這些藥物都有人要買。買到藥材的人如獲珍寶一般,飛快的帶回家中,顯然是怕被人臨街搶走。

  張全文走過那藥鋪,只見前頭的道路越發冷清,有的大街上甚至一個行人都沒有。多麼繁華的一座城市,自古以來號稱金張掖,而今淒悽慘慘,如同地獄一般。他走過一個小菜園,菜園裡只有稀稀拉拉的幾點半死不活的苗子。竹柵欄後面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男孩,手中拿著削尖的竹槍,警惕的看著張全文一行人,顯然是在保衛自家的菜園。

  又往前頭走了百餘步,看到一個大的糞池和一片小的水坑,張全文看見幾個人蹲在水坑邊,將剛剛從糞池子裡舀出來的小桶大糞倒進竹篩子,然後將竹篩子放到水坑裡晃啊晃啊,使大糞變得又碎又稀,從篩子縫中流走,把白色的不住活動的組蟲留在篩子裡邊。張全文近來雖不出門,卻常聽說有人從糞中淘出蛆蟲充飢,如今果然被他親眼看見了。他感到一陣噁心,沒敢多看,趕快繼續往前走。

  走了不遠,張全文看見有一個中年人帶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正用鋤頭刨開糞堆,在那裡撿蠐螬,已經撿了二十幾條。當他走近時候,那小孩趕緊伏下身子,用兩手護住蠐螬,同時用吃驚的和敵意的眼睛瞪著他。那中年人也停下鋤頭,用警惕的眼神望他。這眼神使張成仁感到可怕,不由得脊背上一陣發涼。

  慘澹的斜陽照在在灰色的屋瓦上,到處都是陰森森的。特別是許多宅子現在都空起來了,人搬走了,或者餓死了。這些空房的門窗很快被人們拆掉,有的甚至整個房子都被拆掉。凡是拆下的木料磚塊,多半都送到城牆上。一陣秋風吹來,張全文感到身上一陣寒意。吹得地上的干樹葉刷拉拉響。因為缺柴,所有的樹最近幾乎被人鋸完了。只有那地上的干樹葉,一時還未被掃盡,在秋風中滿地亂滾。

  這時,在不遠處的路口閃過兩個人,這兩個人的眼窩深陷,目光陰冷,手中提著一包東西,看到張全文,這兩人調頭就跑。張全文喊了兩聲,那兩人跑的更快了。他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些是什麼人,難道是盜賊?」

  「有可能!」一旁的護衛首領用不那麼肯定的語氣答道:「這一帶房屋很多都沒人住了,就算有盜賊出沒,也難得有人管!」

  「哎!」張全義嘆了口氣,他剛想說些什麼,突然聽到西面傳來一陣女人的號哭聲,他趕忙派人去問,才知道是有家昨晚死了孩子,剛剛被人把屍體搶走了,那家人前來追趕不上,才大聲號哭。

  「這倒是奇了,那賊人要孩子屍體作甚?」張全文話剛出口,突然覺得一陣恐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根根毛髮都豎了起來:「難,難道是!」

  「相公猜的不錯!」護衛首領苦笑道:「多半是搶了那孩子的屍體拿去充飢的,其實這還算好的,畢竟是死人的屍體,據說城中有人截殺路人,割取其肉食用的!」

  「非人哉!非人哉!」張全文憋了半天,最後只說出這樣兩句話來,護衛首領嘆息了一聲:「相公,您不知道,人有飯吃才會講究那些道德禮義廉恥,要是沒吃的,那就不是人了。現在城中老弱婦孺一天還有兩碗薄粥,要是再過一段時間,連這兩碗薄粥都沒有了,那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張全文沉重的點了點頭,他知道手下說的不錯,不管自己設下的法度如何嚴酷,但也得人活得下去才行的通,如果連飯都吃不上,人眼睜睜就要餓死了,那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能這樣下去了!」張全文低聲道:「必須儘快解圍,不然這甘州是肯定守不住了!」

  想到這裡,張全文就再也沒心思巡視街頭了,他飛快的回到衙門,召集了屬下幾名守將與士紳,沉聲道:「諸位,必須儘快派出使者衝出長圍,把這裡的情況稟告朝廷,否則這樣下去,就算吐蕃人什麼都不做,甘州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蕃賊的長圍已經築成,只怕不容易衝出去吧?」折衝校尉曹剛問道。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張全文道:「官府願意拿出三百貫賞金來!再讓城中富戶出三百貫如何?」

  「好!」曹剛是本地大姓,他點頭便代表了幾家大姓:「乾脆官府出四百貫,城中富戶出六百貫,湊個千貫也順口些,這種事情吝嗇不得!」

  「不錯,確實吝嗇不得!」

  「這錢在下認捐百貫!」

  「我也認捐百貫!」

  「在下願出兩百貫!」

  「那就定了!」張全文見眾人都點頭,鬆了口氣:「那就立刻張榜募士,時間緊迫,耽擱不得!」

  張全文張出檄文不久,便有百餘人前來應募,張全文挑選了四人,咬破手指用血寫好了求救文書。先將懸賞的千貫錢賜予四人,又準備酒肉替其壯行:「壯士,甘州一城萬餘口性命就全託付與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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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隴州。

  「劉公,請看!」裴行儉從袖中抽出一封文書,遞給劉仁軌道:「這是甘州送來的求救文書!」

  「哦,甘州被圍成這樣,居然也能送出求救文書來,倒是難得!」此時的劉仁軌已經是滿頭白髮,白色的眉毛連眼睛都遮擋住了大半,他接過求救文書,看到上面的文字竟然是一種奇怪的紅黑色,心中頓時咯噔一響:「血書?」

  「不錯!」裴行儉嘆了口氣:「劉公,當初以甘州為餌,疲敝蕃賊的計策是裴某定下的,甘州城的現狀按說也是意料之中,但信中慘狀,猶不忍睹。古人說三代為將,道家所忌,誠哉斯言!」

  「裴公言重了!」劉仁軌笑了笑:「你統領大軍,國家西北大局繫於你一肩,豈能由一己之好惡行事?此番雖然苦了甘州一地,但欽陵勞師遠征,頓兵城下,這筆買賣算來還是划得來的!」

  「話雖然這麼說!」裴行儉苦笑道:「但——」

  「沒有什麼可說的!」劉仁軌道:「我輩食君之祿,就得忠君之事,甘州城裡苦,吐蕃兵更苦。我兵養精蓄銳,待賊之弊,必能大獲全勝,解子孫後代之憂!」

  「好吧!」裴行儉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那我先回書張全義,告訴他繼續堅守,援兵已經調配完畢,不日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