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致仕
聽到這裡,李顯也明白過來了,低聲道:「難道就因為這個?那兄長你——」
「我自然更不可能!」李賢苦笑道:「當初裴居道那次事情之後,我就已經永遠被剔除出繼承大位的行列了!」
「這——」李顯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些是王文佐和你說的?」
「不!」李賢搖了搖頭:「不是他說的,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阿顯,你去了這個心思,還能保住自己一世富貴,不然只怕性命難保!」
「嗯!」李顯點了點頭,目光有些迷惘:「那我們這一世就這麼任憑人擺布過了?」
「哎!」李賢嘆了口氣:「阿顯你還不明白嗎?你和我只要別想著那個位子,就可以隨自己心意,這難道還不夠嗎?就算到了那個位置,你以為就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嘛?」
「那王文佐憑什麼就可以?」李顯反駁道。
「你以為他這日子就過得隨心所欲?」李賢苦笑道:「你應該聽護良說過他小時候怎麼過的吧?每日從早到晚不是讀書就是習武,稍有不是的便有師長責罵,為了不被同輩兄弟比下去,有的人連休息時間都要擠出來讀書習武。當初蜀中道賊之亂,他就帶著四百騎去平亂,他的弟弟有的在蠻荒之地開拓,有的駕船遠航,過得比尋常富家子弟都不如!」
「這王文佐好狠的心!」李顯嘟囔道。
「他對兒子狠,對自己只會更狠!」李賢嘆了口氣:「終歸一句話,天位非智力可求,你我既然生於帝王之家,就更要明白這點,不然只會害了自己!」
李顯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我就依兄長你說的,只是怕就算我們兄弟不去爭奪帝位,也有人要害我們!」
「這個不用你擔心!」李賢笑道:「王大將軍絕不會坐視有人肆意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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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佐府邸。
王文佐將自己的雙腳放入裝滿熱水的木桶里,發出一聲愜意的嘆息:「嗯,這天氣,還是泡個腳舒服呀!」
「老爺你在宮裡這兩天也辛苦了!」崔雲英一邊用力揉捏著王文佐的肩膀,一邊問道:「不過這一樁事總算是了結了,也算是可以輕鬆輕鬆了!」
「了結了?」王文佐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崔雲英和王文佐夫妻多年,立刻聽出丈夫的語意不對:「怎麼說?妾身說的不對?」
「也不能說不對!」王文佐懶洋洋的笑道:「皇后生了個男孩,這樁事的確是了結了,可是接下來的事情還多著呢!」
「還有什麼事?」崔雲英不解的問道:「立了這男孩為太子不就萬事大吉了?」
「生了男孩不一定能養大,立太子的事情怎麼也要過六個月之後!」王文佐嘆道:「再說就算立這孩子為太子,也未必就沒有事情了!」
「老爺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王文佐笑了笑:「我打算向朝廷請求致仕了?」
「老爺要致仕?」崔雲英吃了一驚,她完全沒有預料到丈夫怎麼突然提到這個了,她小心的看了看丈夫的臉色,問道:「夫君您身體今日有恙?」
「那倒是沒有!」王文佐笑了起來:「我只是打算回范陽,不想留在長安了!」
「那,那長安這邊您就不管了?」
「交給護良吧!」王文佐笑道:「總要留給後一輩吧!」
「這——」崔雲英的胸中泛起一股酸苦來,她閉上眼睛,只覺得眼角有些濕潤,片刻後她重新睜開眼睛,問道:「護良眼下只怕德望還差了些!」
「是呀!」王文佐笑道:「所以我打算讓他先統兵征討吐蕃,待到凱旋歸來就差不多夠了!」
「護良統兵征討吐蕃?」崔雲英稍一猶豫:「當初薛仁貴也是當世名將,也敗在了大非川,十萬大軍葬送在青海。護良還是個半大孩子,這可不是開玩笑!」
「你不用擔心,我早已有了成算!」王文佐笑道:「這次護良肯定能將欽陵一舉蕩平,立下足以壓服群臣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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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當長安上下為皇后終於生下男孩而歡欣鼓舞的時候,一隊信使離開長安明德門,一路向東而去,這些信使將東出潼關,再從河陽渡過黃河,前往河北。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河北、海東的諸多依附於王文佐部曲武士,將派出他們的長子披甲持弓西來,參與征討吐蕃的戰役。
「什麼?」楊皇后驚訝的看著眼前的王文佐:「大將軍您想要致仕?」
「不錯!」王文佐點了點頭:「也不瞞您,這幾年來老朽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稍微天氣變化的劇烈點,渾身的關節都疼的厲害。什麼珍餚美酒到了嘴裡也都沒有味道,耳朵也越來越差了,聽人說話往往要對方說幾遍才能聽清。再這麼折騰下去,用不了幾年這把老骨頭只怕都要丟在長安了!所以老臣斗膽懇請皇后陛下允許老臣致仕,以全骸骨!」
看著眼前腰杆挺直,頭髮還只是花白的王文佐,楊皇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雖然這個人沒少讓自己不痛快,但也正是這個人壓得滿朝上下沒人敢動歪心思。相比起不痛快來,還是沒人敢動歪心思更要緊些。
「大將軍正當盛年,身體康健,何出此言?」皇后柔聲道:「如今外有吐蕃作亂,內天子不豫,太子年幼,若是離了您,妾身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說到這裡,皇后以袖掩面,似真似假的抽泣起來。
「皇后陛下請放心!」王文佐笑道:「老朽縱然致仕,也不會把蕃賊遺留後世的!」
「大將軍的意思是?」皇后驚訝的看著王文佐。
「臣的意思是,在老朽致仕前,肯定會把欽陵除掉,不會遺留後世子孫憂的!」
「大將軍!您,您真的是國之棟樑呀!」聽到這裡,皇后已經是淚流滿面,如果說剛剛那幾聲是半真半假,那現在至少有七八分是真的了。自從大非川之役以來,欽陵統領的吐蕃軍北聯後突厥,南驅諸羌部,每年都會侵攻大唐的安西、隴右、河西、劍南諸道,這些年來大小戰役數十次,吐蕃軍都是勝多敗少。對於唐人來說,即便不是聞其名而止兒夜啼,也是聞名色變。如果能幹掉這麼一個勁敵,那長安估計都要賜百姓酒肉,告捷太廟了。
「皇后何必如此!」王文佐趕忙勸道:「老臣蒙先帝、陛下厚恩,選拔於行伍之中,位居人臣,便是戰死疆場也難報得萬一,殺一吐蕃賊又當得什麼!」
皇后哭了幾聲,漸漸停了下來,她看了看王文佐,問道:「那大將軍打算如何用兵討賊?」
「蕃賊正攻河西,臣以為先盡其鋒銳,待其力弊再以計破之!」
「就,就這樣?」皇后愣住了,她也沒想到王文佐竟然說的這麼簡單,不禁有些失望。王文佐看出了,笑道:「皇后陛下,您不知道用兵打仗很多時候都要臨機定策,隨機應變。老臣現在對於吐蕃的情況很多都不太了解,也只能說個大概了!」
皇后聞言有點失望,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對於兵事根本不懂:「大將軍請放心,妾身絕不會掣肘兵事,您大可盡展韜略!」
王文佐剛剛出了內殿,就看到護良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距離還有七八步方才放緩腳步,向王文佐躬身拜了拜:「父親!」
「嗯!」王文佐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下兒子強壯的體魄:「怎麼樣?弓馬之事可曾懈怠了?」
「有勞父親詢問!」護良笑道:「孩兒每日操練不曾懈怠,便如當初在島上一般!」
「那就好!」王文佐拍了拍兒子厚實的肩膀:「來,陪我走幾步,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護良應了一聲,跟在父親身旁,隨行的護衛都有意拉下六七步,好讓他們父子放心說話。王文佐看了看兒子,笑道:「護良,你媳婦肚皮可有動靜?」
護良臉色微紅,笑道:「前兩日定月的月事來的晚了些,便請了大夫來府上看了,確實已經有了身孕,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不要緊,只要是孩子就好!」王文佐高興的點了點頭:「將來有一天我會死,你也有那一天,但我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能夠長久延續下去。人活在世上,也就這點念想了!」
「父親大人說的是!」護良點了點頭。
「我剛剛在內殿已經和皇后陛下說了,我打算致仕,回河北了!」
「什麼?」護良吃了一驚,他驚訝的看著王文佐:「這,這怎麼可——」
「哎呀,你怎麼和那個皇后一個樣!」王文佐笑道:「也就差沒流眼淚了。這不是早晚得事情嗎?以前皇后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還不能確定,我要留在長安,現在都定下來了,我還留在這裡幹嘛?」
「那皇后怎麼說?」
「皇后?她很激動!女人都這樣!」王文佐笑道:「一驚一乍的,總的來說就是擔心我離開之後沒人替她鎮守國家!」
「孩兒和皇后的看法一樣!」護良道:「父親您不能離開長安,除了你沒人能壓服內外的問題,您要是就這麼走了,用不了多久長安非得又鬧出么蛾子來!」
「這個你不用擔心!」王文佐笑道:「不是有你嗎?」
「我?」護良苦笑道:「父親就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我哪有這個本事!」
「本事是磨礪出來的,有幾個人從娘胎里出來就有本事的?」王文佐笑道:「護良,我給你透個底吧,我在離開長安前要幹掉欽陵,平定吐蕃;離開長安之後,你就繼承我現在的官位,替我處置國事!」
「啊!」護良不禁失聲驚呼:「這怎麼可能?欽陵乃當世名將,敗在他手上的大唐名將多得是,孩兒如何是他的對手。而且孩兒這個年紀,怎麼可能像父親您這樣處理朝政!」
「對付欽陵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向海東河北發出檄文,令諸國之武家皆遣長子前來效力,而且我還有幾樣神器,有了這些,你破欽陵易如反掌!」王文佐笑道:「至於朝中之事,你破欽陵滅吐蕃之後,自然有足夠的威望接替我,還有我在河北的聲援,你無需擔心這些!」
護良將信將疑的看了看父親一眼,他知道王文佐手中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但有秘密是一回事,擊敗欽陵又是一回事,他想了想之後:「父親,既然您這麼有把握,為何您不親自領兵去征討欽陵呢?」
「你看我的頭髮!」王文佐指了指自己的兩鬢:「是什麼顏色?」
「已經花白了!」
「你也看到了?」王文佐冷笑道:「不錯,我親自去能夠擊敗欽陵,可那又有什麼用?難道我還缺威望嗎?等我死後還不是都帶到土裡去了?與其這樣,不如我鎮守長安,讓你去通過擊敗欽陵,獲得聲威,接替我繼續控制朝廷,而我回到范陽,這才是長久之計!」
聽到這裡,護良才漸漸明白王文佐的用意,他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那您打算什麼時候出兵?」
「明年春末吧!」王文佐道:「那時候這孩子能不能養大也差不多定下來了,我才能放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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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甘露殿。
皇后生產後的第七天,他們才帶李守文去見皇后。
他選了一條式樣簡單的灰色錦袍,剪裁雖然樸素,袖口和領子卻繡得精細。他沒有用宮女幫忙,自己一個人束緊腰帶,穿上鞋子,在鏡子前打扮整齊。
皇后生產當天,李守文也哭過。縱然有甘露殿重重厚牆所保護,且房門緊閉放下門閂,但外間的他依然能聽到外間僧人的誦經祈禱聲,那種幾乎排山倒海的嘶吼聲可以透過牆壁,刺入他的耳朵里,他把腦袋塞入被子裡,但一切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