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男孩

  王文佐默然良久,正當李賢想要再開口勸解時,他突然笑了笑:「英王言重了,方才說的話就只當是戲言,都忘了吧!」

  李賢見王文佐就此作罷,心中鬆了口氣,趕忙笑道:「阿顯,今後可不能這樣了,還不向大將軍賠個不是!」

  李顯雖然腹中不滿,但也只得向王文佐草草拱了拱手:「小王言語無狀,還請大將軍見諒!」

  王文佐擺了擺手,坐了下來,眾人見狀也就不再多言,堂上靜了下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王少監從外間急匆匆的進來:「諸位,皇后腹痛不止,應該是要生了!」

  眾人聞言齊刷刷的站起身來,王文佐正想向外走去,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陣誦經聲,不由得一愣:「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沙門?」

  「大將軍是問外間的誦經聲嗎?」王少監笑道:「是大興善寺的高僧在做法事,祈禱皇后生產順利,生下一個健壯男嬰,天位後繼有人!」

  「做法事?這玩意要有用,皇后至於連生了三個女兒嗎?」王文佐強自壓下胸中的吐槽,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那我就不出去了,免得衝撞了高僧們的法事!」

  「那老朽也不出去了!」張文瓘和韓王看到王文佐的樣子,交換了一下眼色也坐了下來,其餘諸人也紛紛坐下,惟有太平公主和楊思儉走到窗戶旁向外看去。

  「大將軍!」韓王低聲道。

  「怎麼了?」王文佐問道。

  「大興善寺諸般法事極為靈驗!」韓王低聲道:「這次寺內眾高僧應了皇后的懇求,據說有好幾位高僧以自家性命為祭品,請求神佛菩薩保佑皇后產子平安!實乃數十年未有之盛事呀!」

  「若是幾個沙門的性命就能換來皇后如意,那她又怎麼會一連生了三個女兒?」

  「呵呵呵!」韓王笑了起來:「大將軍此言倒也有道理,這麼說來皇后這次又會生女兒?」

  「這倒不一定,不過縱然生下男嬰,也和沙門們的法事沒有什麼關係!」

  韓王眼睛一亮,笑道:「大將軍這話聽起來倒是駭人聽聞的很呀!」

  「是嗎?」王文佐笑道:「韓王殿下,如果大興善寺的幾個沙門做幾場法事就能決定皇后生男生女,豈不是更駭人聽聞嗎?」

  王文佐與韓王正說著小話,突然外間的誦經聲突然變得高亢起來,正站在窗旁的太平公主發出一聲驚呼,後退了幾步。一旁的李賢問道:「小妹,怎麼了?」

  「二哥你看,那沙門,那沙門——」太平公主指著窗外,聲音顫抖起來。李賢也向外看去,也發出一聲驚呼,聲音里滿是憎惡之意。

  王文佐走到窗旁,只見不遠處數十名僧人排成曼陀羅圖案念經,當中一人坐在香台上,滿頭鮮血,正面對著一個火盆,高聲念經,方才那高亢的經聲便是他發出的。

  「那個僧人怎麼搞的,怎麼頭上都是血!」

  「阿翁,那僧人方才用木魚敲破了自己的頭,將血和著香料投入火中,說願以自家法軀換取皇后生下男嬰!」太平公主嘆道:「果然是有大修行,大法力的高僧呀!」

  聽到兒媳婦這番話,王文佐胸中頓時一股無名火起。當時長安真言宗十分盛行,真言宗乃是佛教密宗的一部分,其中保留有大量的印度教的成分,包涵了許多法術、儀軌等內容,認為僧眾可以通過這些法術、儀軌掌握各種超自然的力量,甚至以身成佛。唐中後期真言宗傳入日本,受到日本統治階層的歡迎,極為盛行。所以古代日本歷史中有大量僧眾利用法術儀式咒詛對手,祈禱賜福減災的事情。

  以王文佐一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像玄奘帶來的法相宗、後世流行的禪宗等佛教教派雖然也是一種宗教迷信活動,但裡面還是保留有大量的哲學思辨思想和文化,其危害性遠比這種公然大搞迷信活動要小得多。他自然看不上皇后在國家大事上搞這些玩意,萬一皇后真的生了個男孩,這些僧眾肯定會跳出來邀功,並藉機對外宣揚自己法術儀式的威力,考慮到這件事情影響之大,流毒必然甚廣。

  「護良在哪裡!」王文佐沉聲喝道。

  「父親!」護良從外間進來了。

  「你把那些做法事的僧人都拿下了!」王文佐冷聲道。

  「啊?」護良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的看著王文佐。

  「沒聽清我說什麼嗎?把那些僧人都拿下了!」王文佐的聲調高了八度。

  「這——」護良面露為難:「父親,他們正在舉行祝禱皇后生下男孩的法事呀!在這個時候拿人,不太好吧?」

  「那僧人不是說願以自己的法軀換取皇后生下男嬰嗎?」王文佐冷笑道:「那我就幫一幫他,你去將那些僧人都拿下了,只要皇后沒有生下男孩,每過一刻便殺一人,將血和著香料投入火中,向神佛祈禱!」

  「大將軍!」張文瓘一聽急了:「今天這個時候,不亦動血光之災呀!」

  「是嗎?那這僧人滿頭的血跡,又是為何?」王文佐目光轉向兒子:「護良,為何不動?」

  護良不敢抗命,只得出去帶兵將那些僧侶拿下,第一個將那個敲破自己腦袋的僧人一刀砍了,血液混著香料注入火中。其他僧人見狀個個噤若寒蟬,只是低頭念佛不止。

  王文佐冷哼了一聲,對王少監道:「你進去看看皇后陛下怎麼樣了!」

  王少監應了一聲,飛快的去了皇后在的偏院,王文佐看著一旁的水漏,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眼看就又要一刻鐘了,韓王咳嗽了一聲,正打算出言勸解,卻看到王少監沖了出來,滿臉喜色:「皇后生了,是個男孩,是個男孩!」

  王少監的喊聲頓時引起了堂上一片無聲的波瀾,沛王、英王、相王三人臉上掩蓋不住的沮喪,而張文瓘和韓王都長出了一口氣,太平公主則是滿臉的好奇。張文瓘咳嗽了一聲,正打算勸說王文佐放了這群僧人,卻只見王文佐冷聲道:「先將這些僧人盡數帶走!」

  偏殿中,空氣中瀰漫著混雜著血液和香料的氣味,皇后虛弱的躺在床上,額頭上滿是汗珠,一旁的小床上,兩個年長的宮女正小心的給剛出生的嬰兒包裹錦緞,以免受涼了。眾人走進屋,齊刷刷的跪下,對皇后和嬰兒低下頭。

  「眾卿都起來吧!」皇后臉上泛起勝利者的笑容,她終於贏了,自己是太子的親生母親,還是未來的皇太后,再也沒人能夠阻擋自己,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

  眾人站起身來,齊聲道:「恭賀皇后陛下產得麟兒!」

  皇后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韓王身上,這位宗室的老人應該是最容易拉過來的,現在可以先給他一點甜頭吃吃;「韓王,您是宗室的老人了,給這孩子起個名吧!」

  「由老臣起名?這——」

  「天子病重,不能言語!」皇后嘆了口氣:「你是宗室的老人,又是天子的長輩,就由你來吧!」

  「遵命!」這一次韓王沒有推辭,他猶豫了一下道:「這孩子是重字輩,不如便起名李重福吧!」

  「李重福!」皇后點了點頭:「也好,確實皇室需要一些福氣,就叫這個名字吧!」

  說話間,在外間等候的官員趕忙記下了這個名字,給太子起了名字,屋內的氣氛變得輕快了起來。皇后笑道:「既然是男孩,那就早日立太子吧!」

  在這個問題上,沒人表示反對,至於那個叫李守文的孩子,每個人都將其拋到腦後。不管心裡怎麼想,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向皇后報以笑臉,似乎帝國的未來都滿是陽光。

  「皇后陛下!」王文佐沉聲道:「臣有一件事情要向您請罪!」

  「哦?大將軍何出此言?」皇后露出了訝異的神情:「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方才臣看到外面有些僧人聚眾大聲,毫無體統!」

  「哦哦!」皇后笑了起來:「那些是大興善寺的僧人,我讓他們做法事向神佛祈禱,保佑我這次能生下一個男孩,現在看到倒是挺靈驗的!」

  「皇后陛下!」王文佐冷聲道:「您這次能生下男孩,是祖宗德行、萬民祝禱,您往日積累的德行,與那些僧人何干?若是敲破自己的腦殼,把血和乳香混合,丟入火堆之中就能成事,那誰又修習政事,治理國家呢?」

  皇后皺起了眉頭,剛剛生下孩子的她覺得十分疲倦,她已經不想和王文佐繼續爭執下去了,尤其是這點無關緊要的事情。

  「好吧,那就先讓那些僧人回寺廟吧,剩下的事情等我身體好些了再談!」

  「回稟皇后陛下,臣已經將那個為首的沙門斬了!」

  「啊!」皇后瞪大了眼睛,怒道:「大將軍,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臣決不允許這些沙門邀天之功以為己有,招搖撞騙天下,欺騙百姓吏民,流毒萬年!」

  皇后已經被氣的渾身發抖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那,那其他僧人呢?」

  「已經被臣下令拿下了!」王文佐道。

  聽到其他僧人安然無恙,皇后鬆了口氣:「罷了,今日的事情便到這裡了,我有些倦了,諸位退下吧!」

  幾分鐘後,眾人退出殿外。皇后摸摸額頭,汗水之下,皮膚涼涼的,高燒已退。她逼自己坐起來,雖然有點短暫的暈眩,身體還不時的疼痛,但她覺得體力已經恢復了不少。宮女們趕忙圍了過來「拿水來,」她告訴她們,「還有棗子、酪漿,我餓了,想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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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很討厭王文佐,但剛剛看到皇后得知大興善寺的僧人被王文佐殺了時那副嘴臉時,我突然覺得他又沒那麼討人厭了!」李顯剛登上馬車便笑道:「我現在明白皇兄為啥那麼信任他了,這個人的確行事有過人之處!」

  「是呀!」李賢嘆了口氣:「只要你別站在他的對立面就好,如果你和他站在一邊,那你就會明白兄長當初的感覺了!」

  「是呀,如果有人把我送上皇位,我也會很喜歡他的!」李顯嘟囔道:「不過今晚皇后肯定恨死他了!」

  「那又如何!」李賢嘆道:「你也看到了,皇后就算氣的牙痒痒的,也只能忍下去。沒有王文佐的支持,皇后的位置根本坐不穩!」

  「兄長!」李顯突然轉過頭來:「如果皇后與王文佐反目成仇呢?那我們兄弟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你忘記剛剛發生了什麼嗎?」李賢笑道:「你這樣衝撞王大將軍,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的!」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是已經向他賠禮了?」李顯笑道:「最多我多賠禮幾次就是了,他的度量不會這么小吧?」

  「阿顯,我勸你就死了這顆心!」李賢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你知道嗎?當初文皇帝其實是想傳位給魏王而非父皇的,你知道為何後來文皇帝改變主意了?」

  「是長孫無忌的功勞?」李顯問道。

  「是,長孫無忌的確有大功。但真正讓文皇帝下定決心立父皇為太子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魏王當初太過處心積慮了!」

  「這算什麼理由?」李顯笑道:「父皇當上太子難道就沒有處心積慮?」

  「你不明白!」李賢道:「你應該知道文皇帝是怎麼當上太子的吧?」

  「知道呀!」李顯道:「這又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李賢道:「文皇帝能當上太子,是在玄武門殺了兄弟二人才當上太子的。因此,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子孫後代身上悲劇重演,又出現兄弟自相殘殺的事情。所以他希望後世子孫明白,天位乃命數所定,非智力所能得。不管他多麼喜歡魏王,既然魏王處心積慮要為太子,那太子就絕對不能是魏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