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虎子
「豬?菜園子?」老人呆滯的看著手裡的金餅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外間傳來一陣尖銳的豬叫聲,卻是士兵們在殺豬。
護良隨便找個木墩子坐下,脫下鞋子開始烤火,屋子裡滿是濕木柴,炭灰,發臭皮毛的氣味,很難聞。然而煙味雖重,空氣卻仍舊潮濕。雨水從漏洞落下。整棟屋子就只有這一個房間,外加頂上一個用雜物間的閣樓,通過一座搖搖欲墜的梯子相連。
護良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出征前的感覺,自己和兄弟們就好像即將出家的新娘,緊張而又心懷渴望,期望未知,榮譽,危險和勝利。好啊,現在居然遇到這個,他看著這間又髒又臭又黑的屋子,一邊告訴自己。辛辣的煙霧熏得他眼睛流淚,真可惜,彥良沒有品嘗到這裡的滋味。
「公子,您來點?」
護衛的聲音打斷了護良的思緒,他點了點頭,從護衛手中接過自己的銀碗,吃了一口,裡面熱乎乎的濃稠湯汁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味道不錯,其他人也有的吃嗎?」護良道。
「外頭已經在煮了,豬正在烤,每個人能分到一塊肉!」護衛笑道。
護良剛想說些什麼,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冷風席捲著雨水沖了進來,他本能的握住腰間的刀柄。
「怎麼回事?」
「外頭的暗哨發現了一個傢伙!」副將對外面揮了揮手:「把人押進來!」
兩個披甲士兵推著一個渾身濕透的漢子進來,與士兵們身上的熊皮鑲邊蜀錦斗篷相比,來人一身破羊皮斗篷顯得寒酸了許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卻帶有一隻手鐲,金光閃閃。他看上去已經年歲不小,頭髮和鬍鬚都是灰色,但毋庸置疑,他的氣力仍舊不小。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讓他的模樣帶有幾分兇殘,他還少了一隻耳朵。
這肯定不是良善之輩,護良想起小時候從倭人護衛口中聽到的那些痛飲人血的蝦夷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說,你是什麼人?剛才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麼?」副將侯莫陳平大聲吼道。
「我就是附近村民!」那漢子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喊道歉:「你們瞎抓人,快放了我!」
護良沒有說話,冷冷的看著侯莫陳平對俘虜大呼小叫,兩頭大狗在腳下鑽來鑽去,衣衫襤褸的女人們走進來,將亂燉和烤好的肉串拿了進來,擺在破舊的桌子上,並在火盆里堆滿木柴。
「綁起來,狠狠打,直到他說實話!」侯莫陳平大聲道。
「遵命!」護衛們將那俘虜捆綁起來,這時他頭髮披散開來,露出那張臉來。一個正在掏火盆的女人突然指著那漢子驚叫一聲。
「你認得這傢伙?」護良趕忙問道。
「嗯!」女人滿臉驚恐的點了點頭,一問才知道這漢子綽號二虎,是當地著名的盜匪,殺人放火,綁票劫掠無惡不作。
「原來是個強盜?」護良鬆了口氣:「拖下去砍了,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那漢子倒是頗為硬氣,被兩個衛兵往外拖,卻不求饒,口中喊道:「腦袋掉了碗口大個疤,轉世有老君庇佑,自然有投個好人家,下輩子富貴享用不盡!」
「且慢!」護良喝住押送的護衛:「你剛剛說什麼?」
「轉世老君庇佑!」那漢子毫不示弱的與護良對視:「小東西,怕了吧?」
護良回憶了一會離開前看過的關於劍南叛亂的資料,小心翼翼的問道:「你說的那個轉世老君可是姓李名弘?」
「不錯,算你小子有點見識,也曾聽說過我家首領的名號。不錯,我家首領便是太上老君轉世,這一世的名字便叫李弘。老君當治,李弘應出,王治天下,天下大樂!」
護良與侯莫陳平交換了下眼色,都明白眼前這老賊口中的「李弘」就是道賊的首領,這老賊肯定與道賊有莫大的關係。
「快鬆綁!」護良臉色露出歉意來:「原來是自家人,當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方才不知老丈也是同道中人,得罪之處還請見諒!還不搬個坐的地方?真是沒眼力!」
侯莫陳平的反應很快,立刻猜出了護良的用意,從旁邊搬個木墩,拉住那老賊坐下。護良拿起自己的銀碗遞了過去:「外邊雨大,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那老賊被護良這番突兀的舉動給弄糊塗了,不過面前熱乎乎的湯水不是假的。他喝了幾口,身子骨熱乎了不少,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說是同道中人?」
「若是我猜的不錯,兄台應該是天師道中,范大祭酒的手下吧?」
「這個——」那老賊微微一愣,應道:「不錯,我們這股的確奉范大祭酒號令!那你們是——」
「我們是關中天師道的!」護良向那老賊抱了抱拳:「祭酒聽說蜀中鬧得熱鬧,便拍我等來蜀中接洽,想要問候一下范老祭酒,我等在關中要如何行事才能響應蜀中的教友,好做一番大事!」
「關中天師道的?」那老賊將信將疑的看了看護良和左右:「關中也有天師道?」
「自然是有的!」護良看出這老賊是個粗鄙不文之輩,料想其就是個道賊中的中下層,對於天師道到底分布哪裡?各地大概有多少教眾啥都不知道。他索性便吹噓了起來:「自然是有的,我關中天師道雖然不及蜀中興盛,但也有教眾七八萬,大家聽說蜀中教友起事後,都想起兵應和,好讓天下人早日同樂。只是祭酒覺得應該先聯絡一下范大祭酒,所以就派我們先來了!」
老賊將信將疑的看了看護良左右:「你們說話是關中口音不假,可這衣衫做派可不像天師道的,倒像是朝廷的人!」
護良聞言急中生智,笑道:「兄台好眼力,我們當中的確有不少人原本是軍中吃糧的。你想想,蜀中鬧得這麼厲害,朝廷肯定會對通往蜀中的道路嚴加看管。我等若是不打扮成朝廷的兵馬,途中早就被官府拿住了,怎麼能來蜀中?」
「對,對!」那老賊一拍腦門,笑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對了,你們這次來了多少人馬?」
「四百,都是能騎善射的好漢子!」護良笑道:「臨走前祭酒說了,讓我等到了蜀中之後就聽范大祭酒調遣,好好做一番事業!對了,到現在還沒有問兄台的名諱,在教中任何職務!」
聽到護良這般問,這老賊不由得面色微紅,原來他姓劉名二虎,本是綿州當地的一個獨行盜,與天師道原本也沒什麼關係,只是天師道在蜀中信眾頗多,像劉二虎這種綠林好漢也不敢得罪了,只是不時去當地的天師道壇口捐點香火錢,權當是混個臉熟。後來范長安在長安被拿下,他在老家榮州的兄弟范長全舉兵起事,劍南道一共一府四十二州,竟然有三十三州起兵響應。劉二虎自然也乘機加入了其中,在裡面當了個百人都頭,只是在天師道中卻沒有什麼職份。
護良聽劉二虎的解釋,心中暗喜。他對天師道的教義和內情根本一無所知,正擔心被對方識破,現在聽說這劉二虎也是一無所知,自己就不必擔心被對方識破來歷了。
「二虎兄,通曉教義固然好,可能夠奮勇殺敵,輔助老君教主早日登基,使得天下百姓安樂,才是現在最要緊的!您雖然入教是個後進,但在戰場上可不落於人後呀!」
「不錯!」劉二虎聞言大喜,他自從加入天師道的隊伍後,最憂慮的就是自己對教義一無所知,又沒有教中職務,擔心被瞧不起,可聽護良這番話,頓時覺得對方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的話,一時間便將對方視為平生知己。
「這位小兄弟說得好呀!俺雖然弄不太懂大祭酒寫的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可心裡想的可全都是早日讓老君教祖登基為王,大祭酒當上大宰相,這顆忠心可不必任何人差。為了這個,豁出性命也不在乎!」
護良又贊了幾句劉二虎,把對方的老底掏了個乾淨。從劉二虎口中他得知為了確保成都府的安全,負責鎮守劍南道的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韋兆生將各地的戍守兵馬大部分都撤到了成都周圍,這樣以來許多州郡就都守備空虛,綿州也不例外。於是當地的天師道教眾就有了將其一舉拿下,切斷從成都通往劍閣的道路。劉二虎此行就是四處聯絡,約定五月初六所有教眾四面合圍綿州,將其攻下。
「原來二虎兄竟然肩負這等重任!」護良贊道,旋即露出憂慮來:「對了,我的手下方才不知您的身份,設計將兄台拿下,那會不會耽擱行程?影響圍攻綿州的計劃呢?」
「這個無妨!」劉二虎笑道:「我剛剛被抓進來的時候看到外頭有不少騾馬,要不您送我一匹腳力好的,不但不會耽擱,還能腳程快些!」
護良一愣,旋即笑道:「這個簡單,二虎兄先慢慢吃喝,我讓人把騾馬準備好!絕對耽擱不了你!」
「好好!」劉二虎跑了半日,腹中早就餓了,見護良答應送自己騾馬,便放心的大吃大喝起來。護良解僱出了門,侯莫陳平低聲道:「公子,現在距離五月初六還有三日,我等應該儘快趕往綿州,然後向成都韋使君那兒請求救兵,才是正理!」
護良笑了笑:「綿州距離成都才多遠?韋使君連這裡的兵都要抽調走,可見其早就捉襟見肘了。就算我們派人趕到,只怕韋使君也派不出幾個兵來對付這裡的道賊!」
「那,那怎麼辦?」侯莫陳平急道。
「與其指望別人,不如指望自己!」護良冷笑道:「我們這裡有四百騎,只要用得好,足夠將這一州道賊平定了!」
「四百騎?」侯莫陳平一聽急了:「公子?千萬不可,您乃是大將軍的兒子,未來還是長公主的夫婿,千金之軀豈可輕擲?末將受慕容將軍之命,保護公子的安全,若是公子有個萬一,末將便是千刀萬剮,也抵免不了罪責!」
「住口!」護良喝道:「侯莫陳平,我問你,你我軍階是誰高?」
「自然是公子高!」
「好,我問你,離開長安時,慕容將軍是讓我節制你,還是你節制我?」
「自然是公子節制末將!」侯莫陳平急道:「只是——」
「沒有什麼只是,此乃軍中,當行軍法!既然你位階在我之下,又受我節制,你就要聽從我的號令,不然就要行軍法!明白嗎?」
面對護良咄咄逼人的鋒芒,侯莫陳平只得低下頭:」好吧,末將可以聽從公子的命令,不過末將也有一句話,只要情況不對,末將便是拼著被軍法處置,也要將公子護送走!」
聽到侯莫陳平這般說,護良心中也有些感動,笑道:「你放心,我又不想去找死,怎麼會自處險地?你可以先聽聽我的計劃,再做計較!」說罷,他便將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侯莫陳平嘆服道:「公子果然是天生將種,末將實在是欽佩之極!若是不出意外,定然能不費一兵一卒,將這一州道賊蕩平!」
兩人商議停當了,護良回到屋中,對已經吃的差不多的劉二虎道:「兄台,你此番時間緊迫,為了避免路上再發生什麼意外,除了給你兩匹騾馬,我還想派四個手下在路上護送你,如何?」
「那太好了!」劉二虎不疑有他,笑道:「只是外面下雨,辛苦四位護送的兄弟了!」
「都是道友,不必客氣!」護良揮了揮手,從外間進來四個精悍的兵士來:「二虎兄,我們剛剛在外邊商議了,打算先和綿州本地的祭酒見個面,不然就這麼去榮州,只怕范大祭酒還沒見到,途中就被當成朝廷的人馬,生出許多不必要的意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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