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辛苦人

  第816章 辛苦人

  「官袍變為深綠色?」那安鹽監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這個鹽監司乃是從七品上,而深綠色的官袍最低也就是正六品,王文佐等於是超階升遷他了。他稍一猶豫,升官的欲望還是壓倒了自保的謹慎:「那下官要如何才可以換一身綠袍?」

  「好!」王文佐笑了起來,他年紀越大就越喜歡的就是這種有想法的屬下,無他,只要畫畫大餅就能驅使其拼命出力,誰不喜歡?

  「很簡單,滄州未來將會成為鹽業重鎮。而本官不打算官營——」

  「不打算官營!」安鹽監驚訝的抬起頭來,也難怪他如此驚訝,身為滄州當地的鹽業官員,他當然知道王文佐在鹽業經營上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投入了這麼多資源,卻不官營,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不錯!」王文佐點了點頭:「若是官營,只怕最後出的鹽劣價高,不如改為民營,才能出得好鹽。」

  「大將軍說的是!」安鹽監小心道:「官營鹽場多有中飽私囊之弊,而且官員也不懂如何經營鹽場,確實不如民營。不過據卑職所見,官府在滄州鹽場上投入甚多,若是交由民營,這些投入豈不是白費了?」

  「你考慮的倒是周到!當然這些事情也不是白做的。本官打算將建設好的鹽灘劃成若干段,有意經營的商賈可以出價競拍,價高者得。官府也可以通過這個收回成本,甚至賺上一筆!然後再開發下一段海灘!」

  「這——,這——,竟然還能這麼做?屬下著實沒想到,大將軍真的是天縱奇才,發前人所未發呀!」

  王文佐笑了笑,他現在做的事情類似於穿越前地方政府搞得「三通一平」,即道路河道清理好,鹽灘風車啥的也搞好基礎,然後交由民營商人競拍經營,官府收回開發成本,再開發下一段海灘,滾動式開發。或者分股經營,官府就當個戰略投資者,不參與經營,只拿紅利。這一系列玩法前世政府早就搞得爛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搬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來,自然無往不利。

  「那大將軍是要卑職去承辦鹽場民營之事?」安鹽監小心問道,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他當然知道這鹽場民營承辦之事裡面的油水大的很,若是交給自己,那就是天上掉餡餅砸自己腦袋上了。

  「不錯,要不然幹嘛升你的官!」王文佐笑道:「不過你只是判官,主事是另一個人,你是協辦之人!」

  「多謝大將軍抬舉!」安鹽監低下頭,不讓王文佐看到自己眼睛裡的失望之色。王文佐的任命倒是情理之中,鹽事這麼有油水的差使,肯定不會交給自己這麼一個新進之人,最多讓自己當個副手,對於自己來說就是祖墳燒高香了。

  待到那幾個鹽監官員退下,王文佐招了招手,讓盧照鄰靠近些:「升之,鹽田民營之事就由你主辦了,你也都看到了,這幾個傢伙都是老滑頭,你要謹慎小心,若有在你面前玩花樣的,就殺幾個立威,只要預先準備好替換的人就行!」

  「大將軍讓我去?」盧照齡吃了一驚。

  「怎麼了,不想去?」王文佐笑道:「這鹽司監可是大有油水,而且自成一體,你去那邊可比留在我身邊當筆桿子寫東西舒服多了。」

  「這——」盧照鄰猶豫了一下:「大將軍可是覺得我已經不合適留在您身邊!」

  「那怎麼會!」王文佐啞然失笑:「升之你想多了,這監鹽的差使實在太過要緊,非心腹不可為之。但我身邊可用的人就那麼幾個,攤子鋪的又太大,只能用你了,而且也能讓你多歷練歷練,將來才能更進一步。你若是真想回來,那就先干三年監鹽使,等須陀和元寶這兩個小子裡歷練出來了,讓他們來替你!」

  聽到王文佐說自己的繼任者是自己兒子,盧照齡才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將軍,您方才提到須陀和元寶二位公子,可前兩天長安狄先生和慕容將軍的來信裡面說到護良公子要去蜀中平亂的事情,您的打算是——?」

  「這件事情呀!怎麼了,你以為如何?」

  「卑職以為萬萬不可!」盧照齡道:「戰場上刀槍無眼,既然護良公子與太平長公主之間的婚約已成,那就切不可再將護良公子置身於險地。」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打算應允護良!」

  「啥?」盧照鄰被王文佐自相矛盾的回答給弄糊塗了,趕忙問道:「這,這又是為什麼呢?」

  「盧先生,你應該知道我有很多孩子,護良只是其中一個!」王文佐嘆了口氣:「可在這些孩子中,護良是心氣最高的一個,當初在島上時,他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一個敢和彥良一對一較量的,無論輸了多少次,下一次他還是第一個站出來,其他的孩子中,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

  「大將軍的意思是護良公子這次去劍南是為了和彥良公子比較?」

  「嗯!」王文佐:「人年紀大了,就會喜歡回想年輕時候的事情。我最近就時常這樣:當初我在百濟時做的很多事情,若是換了現在就不會那麼做了,因為現在我已經沒有那股子心氣了。既然護良現在還有那股心氣,那就不要攔他,能走多遠,就看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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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南道,綿州。

  狂風夾雜著細雨,抽打在護良的臉上,他用力夾緊馬腹,以免自己從馬鞍上滑落下去。他能夠聽到身旁傳來喃喃的咒罵聲,這些來自關中、隴右、河北、甚至遼東的精銳騎士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弄得又濕又煩躁,他們恐怕從未見過這麼潮濕的天氣。山風吹來,捲起道路兩旁雜木林中的樹葉,四處紛飛,活見鬼!護良心中暗想,那些道賊們該不會真的能溝通鬼神,呼風喚雨吧?

  他暗自希望後面的騾馬們都還撐得住,在離開長安前,護良就不斷聽到成都那邊的各種壞消息:道賊們的行動神出鬼沒,成都的守軍疲於奔命,卻無法改變被動的形勢,更糟糕的是,成都北邊的松州都督府下轄的那些党項、白蘭諸羌也開始出現了不穩的跡象,一旦他們反叛,那吐蕃人也會隨之南下,那時出問題可就不僅僅是一個劍南道了。

  因此護良在得到了王文佐的回信後,立刻就帶著四百騎兵一人三馬離開了長安,先一路向西,抵達岐州後折向西南,走陳倉道到了略陽,然後走褒城、寧強、廣元過劍閣入蜀。入蜀之後,就開始連續下雨,至今已經連續下了四天,道路變得愈發兇險,處處是軟泥和碎石。山風捲起,漫天的雨落入眼睛。雨水注滿所有的小溪與河流,將其變得愈發兇險。有的地段,他們甚至不得不下馬,步行牽著馬匹翻越陡坡。

  這個時候,定月一定會坐在爐火旁,一邊聽宮中樂師彈琵琶,一邊喝著香醇的葡萄酒。護良越想越是羨慕自己的未婚妻。他自己一身浸透的皮裘粘在身上,濕漉發癢,脖子和肩膀則因頭盔和武器的重壓疼痛難忍,更難受的是,他已徹底受夠了各種行軍乾糧的滋味。

  前方,號角發出一長一短的聲音,在雨水的遮擋下顯得分外模糊。「是斥候!」副將侯莫陳平大聲道:「肯定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所有人,停下馬!」護良舉起右臂,疲憊的騎士們放慢了馬速,向道路的兩旁散開,形成了一個「八」字形。

  「檢查一下兵器,把弓上弦,注意了,別打濕了!」護良大聲道。

  為了避免角弓受潮,這些騎士們的馬鞍上的弓袋都是用上好的熊皮製成的,弓身和弓弦還都塗有蜂蠟。他們依照護良的命令,準備好了武器,然後打開掛在馬脖子上的口料袋,從裡面抓出精料塞進戰馬的口中,做好臨戰前的準備。

  「道賊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我的騎士可以以一敵百!」護良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一邊緊張的向號角聲來處望去。為什麼斥候還沒有回來?難道他們當時已經被包圍了?自己應該派多少人馬去接應?還是再等一會兒?此時他的心中不禁心亂如麻。

  「公子,您在這裡稍待,等屬下帶幾個人前頭去打探下!」侯莫陳平道。

  還沒等護良點頭,斥候的第二聲號角傳來,兩長一短,護良的神經頓時鬆弛了下來,號角聲代表斥候遇到的並非敵人。

  「太好了!」一個騎士笑了起來:「這個節骨眼上遇到啥都好,哪怕是個能擋雨的房頂也好呀!」

  「不錯,就算人撐得住,這些牲口也快撐不住了!」另一個騎士嘆了口氣:「咱們總不能憑兩條腿打仗吧?」

  這些傢伙說得對,護良撫摸了一下坐騎的頸部,他十三歲時就已經懂得如何和自己的坐騎溝通了,這頭可憐的牲畜已經很累了,如果繼續跑下去,很可能會倒下,順便把騎士的腦袋摔破。

  「傳令兵!」護良大聲道:「到隊伍的後面去,告訴每一個人,都打起精神來。無論遇到誰,都要讓他們看看王師的樣子。還有,軍官們必須告訴每個人,任何惡行都是不允許的,偷竊會被砍手,殺人會被砍頭!每個人都必須規規矩矩的!」

  「遵命,公子!」傳令兵調過馬頭,飛馳而去,護良回過頭,傳令兵的叫喊聲被拖得很長,只有四百騎,自己居然看不清隊伍的末端在哪裡,真是活見鬼。

  收攏了隊形,護良帶著兩行縱隊的騎兵們向前前進,他的腦海中下意識的閃現出火爐和熱乎乎的湯碗的樣子,他要求不高,一塊乾燥的地面,一堆火,一個遮雨的房頂,一碗熱乎乎的湯,這就是他所要的全部了。

  很快,護良就遇到了斥候——還有一個小寨子。在道路右側不遠的一個小丘上,有一個豬圈、一個穀倉、一個菜園子,還有一間用泥土和樹枝堆成的長屋。這屋子沒有窗戶,所有的光線都是從門口照進來,屋子又長又矮,梁木粗糙,屋頂上鋪了草。雨水從草房頂流下來,在屋子四周匯成了一個小水潭,溢出的水流從土丘衝下,形成一道黑色的激流。

  「我敢打賭,如果雨繼續這麼下下去,這房子用不了兩天就會塌下來!」

  護良的耳邊傳來身後士兵的竊竊私語,他承認這當兵說的不錯,不過他必須對跪在自己面前的老頭一家人表現的和氣點。畢竟自己還需要從這些本地人口中得到當地的情況。

  「都起來吧!」護良看了看畏畏縮縮的老頭兒,決定還是不要把自己那一長串官銜念一遍的打算:「我是來自長安的將領,奉天子之命趕往成都,鎮壓謀逆的道賊。我們從遠道而來,不知道成都那邊的形勢,老丈若是知道,還請告知一二!」

  老人小心的看了看眼前的騎士們,他們身上閃亮的盔甲和武器都在訴說來人的危險,他壓下心中的惶恐:「小老兒是個莊稼漢,不知道什麼賊不賊的,還請將軍見諒!」

  護良看了看老人,決定放棄徒勞的詢問。他轉過身,自己的部下們已經把馬排成行,忙著搭帳篷了,兩個部下已經直奔豬圈,看來待會自己能吃上新鮮肉了。他看了看長屋內的面積,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

  好吧,現在我們之中大概有三十人能暖暖和和,烘乾衣服了,護良得出結論,說不定能容納五十人。然而這地方太小,絕對不夠兩百人睡,所以多數人肯定還得待在外面。可要他們住哪兒呢?在這個雜亂的院落里,除了及踝深的水坑,就是濕漉漉的泥濘。看來,又一個陰鬱的夜晚等在眼前。

  「這些是給你的!」護良從腰包里摸出兩塊金餅子,丟給老人:「現在你的房子,豬圈裡的豬,菜園子都歸我們了。明天天明後我的人會離開,把房子、豬圈和菜園子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