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拒絕

  「那劉侍郎的意思是?」張文瓘不解的問道。

  「一碗水得端平了!」劉培吉道:「給王大將軍一塊大餅,就得給裴行儉一塊小餅,若是就這麼啥也不給就打發回去了,只怕會出岔子來!」

  張文瓘思忖了片刻,緩緩的點了點頭:「你這麼說也有道理,我會向聖上轉告的!」

  正當兩人說話間,一名文吏飛快的跑了過來,連聲道:「張相公,您怎麼在這兒,出大事了!」

  「大事?」張文瓘問道:「什麼大事?」

  「聖駕已經出了太極宮,正在往朱雀門那邊去了,同行的還有沛王!」

  「該死!」張文瓘頓足罵了一句,對劉培吉道:「走,快去朱雀門!」

  朱雀門的城牆上,華麗的明黃色皇家傘蓋正在緩慢的向城門正上方移動,在傘蓋下,李弘正斜倚在乘輿上,髮髻上帶著一頂紫色紗冠,四名強壯的閹人抬著乘輿,一旁是楊妃,再就是懷抱著女嬰的奶娘,十多個貼身宮女和閹人,在他們後面則是身披錦袍的禁軍衛士,李賢佩劍站在所有衛士的前面。

  朱雀門前的廣場上,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發現了那頂代表著天子的傘蓋,他們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但無人大聲叫喊。突然有人高聲喊道:「陛下,我們要糧食、要米價回到二十文一斗!」

  「對,二十文一斗的米價!」

  千百個聲音重複著,更多的胳膊在揮舞著,即便隔著城牆,李弘依舊能夠感覺到那股迎面而來的衝擊力,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對楊妃道:「這裡太吵了,你和孩子先退下去避一避!」

  楊妃的臉色蒼白,她很勉強的笑了笑,帶著孩子退下了。李弘這時注意到張文瓘和劉培吉也登上城牆來了,高興的向其招了招手,示意其靠攏過來。

  「陛下您不應該來這裡!」張文瓘低聲抱怨道:「這裡風太大了,您身體不好!」

  「寡人在宮裡都聽到了,豈能不來?」李弘笑了笑:「張相公,你也都聽到了,有何想法?」

  「應當儘快先把城中的糧價降下來,然後恢復漕運!」

  「嗯!」李弘點了點頭:「你有什麼打算?」

  「首先應當下嘉獎裴行儉,然後令其領兵離開長安,返回駐地,不然光是這幾萬人吃馬嚼的,就是個大問題!」張文瓘道。

  「不錯,還有呢?」李弘笑道。

  「其次就是先赦免崔弘度、伊吉連博德、黑齒常之等人,令其返回陝州,儘快恢復漕運,應該用熟不用生。」

  「嗯,寡人准了!還有呢?」

  「儘快派遣可信的重臣前往王大將軍那兒,令其解散其部,回京輔政!」張文瓘說到這裡,稍微猶豫了一下:「陛下,臣也知道王大將軍之忠心可貫日月,但此番他南下身邊有十幾萬大軍,這些兵馬一個處置不好,只怕就會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亂子來,倒是王大將軍自己都難以自存,所以使者的人選須得極為慎重!」

  「確實如此!」李弘點了點頭:「若不是寡人身體尚未痊癒,操勞不得,乾脆寡人就前往東都,將三郎接回長安便是了。」他想了想,目光轉到了李賢身上:「要不這樣吧!就讓沛王代寡人去一趟,再由張相公你當他的副手,一同接三郎回長安!」

  「沛王和我?」張文瓘聞言一愣:「老夫自然是無所謂,只是沛王——」

  「臣弟願往!」一旁的李賢已經下拜:「多謝陛下給臣弟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臣弟自當盡心竭力!」

  「好!」李弘點了點頭:「來人,將方才寡人說的那幾件事宣告給朱雀門外的百姓們聽,以解黔首之憂!」

  隨著閹人高亢而又優雅的宣讀城,朱雀門外聚集的民眾們先是紛紛下跪,然後發出整齊的「萬歲」聲。張文瓘下意識的鬆了口氣,他向天子投以欽佩的目光,才發現李弘的面頰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看來陛下也很緊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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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陽城。

  王昭棠沒有穿盔甲,騎著一匹薑黃色的母馬,他的護衛騎著一匹黑馬,在他的頭頂上,高高飄揚著「唐」字大旗。比起幾年前,王昭棠已經老了許多,鬍鬚已經完全變成花白色,頭髮也稀疏了不少。王文佐浩大壯觀的親軍已經幾乎包圍了他,然而在王昭棠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的驚惶和恐懼。

  衛隊中的幾乎每個人看上去都比王昭棠高大、年輕、強壯、勇猛,甚至他們身上的盔甲都要更好些,無論是百濟人、高句麗人、倭人的武士們都喜歡用金銀以及各種寶石裝飾自己的頭盔,以炫耀自己的富有和勇武。而在這片金光閃閃的人群中,你很容易找到王文佐,他只是穿了身牛皮甲,頭上戴了頂青銅頭盔。這個衣著樸素的男人指揮著超過十萬以上的大軍已經占領了整個河北,兵鋒直抵河陽城下,在這座要塞的身後就是著名的河陽三橋。經過這座浮橋,背後就是洛陽城。

  「王文佐!」王昭棠的語氣和他的措辭一樣,就好像地上的石頭,又冷又硬。

  「無禮!竟敢直呼大將軍之名!」一個河北騎士怒喝道,拔出佩刀,威脅性的揮舞了一下。王文佐抬起右手,示意其退下:「這沒什麼,名字就是給人叫的,我們是老相識了。王校尉,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們在平壤城下頭次相逢的時候,您的鬍子可沒這麼多白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王昭棠目光閃動:「你和我現在都不一樣了!」

  「是呀,時間總是能改變很多東西!」王文佐嘆了口氣:「你應該知道我這次來的目的,我已經給了你兩天時間考慮。只要你交出河陽三城,確保浮橋不被破壞。我可以賞你一大筆錢,十萬貫如何?如果你想為官,那就外放一大州刺史,你的士兵也可以自行選擇回家和加入我軍,回家發放路費,留下來我會公平的對待,如何?」

  「不!」

  王文佐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繃緊下巴,一言不發。

  「王校尉!」曹文宗開口道:「您知道守不住的!換了別人也許你能靠城牆守住,但大將軍不一樣,你心裡很清楚!」

  「是的!」王昭棠點了點頭:「當初在大非川我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但我還是沒向吐蕃人交出寨子,因為那是我該做的!今天也一樣!」

  王文佐的身邊傳來一陣憤怒的喧譁,人們怒斥著王昭棠的自不量力,並向王文佐爭奪著先鋒的權力,王文佐卻一言不發,就好像一尊石像。幾分鐘後,他舉起右手,喧譁聲迅速平息了下來。

  「你說得對,王校尉!」王文佐道:「既然我一直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像你這樣,那我自然也沒有權力讓你放棄自己的責任,明天戰場上見!」

  「明天戰場見!」王昭棠向王文佐點了點頭:「雖然我曾經希望能夠在你的指揮下向吐蕃人報仇雪恨,但看來已經不能如願了!」說罷,他一提韁繩,向城門疾馳而去。

  「主上!」曹文宗壓低了聲音:「如果要圍攻的話,光是打造器械就至少要十來天時間。我帶十二個精選的弟子,今晚潛入城中,就能結果這老頭的性命。沒有這個堅韌的老頭,守城軍隊很快就會開城投降!」

  「你想要暗殺掉這個老頭!」王文佐笑了笑:「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曹文宗問道。

  「你不明白嗎?」王文佐笑道:「我的那些剛剛來投奔的河北人可都想著立下功勞,如果你這麼輕鬆的解決了問題,只怕他們最恨的會是你!」

  「您的意思是?」曹文宗問道。

  「這些事情就交給他們去做吧!」王文佐冷笑道:「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平心靜氣,保存實力就夠了!」

  「保存實力?」曹文宗驚訝的問道:「您不相信這些河北人?」

  「他們是在借用我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一旦他們達到了目的,就會把我踢開!」王文佐冷聲道:「不過我也一樣,所以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那他們想要幹什麼?」曹文宗驚訝的問道。

  「現在我還不是非常清楚!」王文佐笑了笑:「不過等大軍進了長安,很多事情就清楚了。曹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辦!」

  「什麼事?」曹文宗問道。

  「你去一趟長安,想辦法確保陛下的安全;如果陛下萬一不幸,那你就想辦法保住他的血脈,你明白嗎?」王文佐低聲道。

  「屬下明白!」

  「去辦吧!越快越好!」

  派走了曹文宗,王文佐回到自己的帳篷里,神色凝重。他方才對投靠自己的河北人的這番話並非隨意說的,而是這段時間來的切身感受。王文佐出兵打回長安的目的是為了恢復李弘的帝位,如果李弘已經不在,那就從李弘的血脈中選擇一個孩子擁立;如果李弘的血脈已經斷絕,那就從李弘的血親中選擇一個作為李弘的繼嗣繼承大位。總而言之,王文佐並沒有想摧毀唐帝國。而這些河北人就不一樣了,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人是對這個關西帝國懷有刻骨的仇恨,他們藉助王文佐之力打進長安之後,是否還會支持唐帝國存在下去呢?這就是一個相當微妙的問題了,即便他們同意唐帝國存在下去,也會對其做一場開膛破腹、大卸八塊的改革,河北士族作為一個整體肯定要從新帝國的政治蛋糕中分到很大一塊。

  對於這些新支持者的主張,王文佐一直保持著非常謹慎的緘默態度,他記下來每個他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態度,但卻儘可能拒絕過早的表態。他當然知道河北士族們現在提出的要求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但和所有利益集團一樣,這些河北士族們在取得勝利之後絕對不會滿足於只得到自己『該有』的,恰恰相反,他們會想方設法的攫取更大份額的利益,並將其固化下來,以確保子子孫孫能夠永恆不替。這是所有人類的本性,河北士族也不例外,而王文佐能做的只有先利用其力量,同時留出後手,以備不虞。

  所以在接下來的軍事會議中,王文佐少有的同意了一個四平八穩的有些平庸的軍事計劃——將大軍分為幾個部分,同時從幾個方向進攻河陽城,並排成乘船進攻位於河中沙洲的中潬城,以確保守兵有限的兵力分散開來。這在過往是很少見的,因為王文佐最討厭的就是在幾個方向平均布置兵力,缺乏重點。而這一次,他很爽快的同意了,並贊同了「先入城者為大將」的競爭性命令。

  軍事會議之後,王文佐坐在帳篷里,寡然無味的獨自一人吃著晚餐。外間傳來號角和戰馬的嘶鳴聲,若是過往,將自己的熱血將隨之沸騰,而現在的王文佐平靜如水,只是小心的用匕首切碎烤好的牛肉,然後一塊塊放入口中,就好像在宮殿裡進餐一般。他平生第一次變得對正在進行的戰爭毫無興致,似乎他只是個旁觀者,而非參與者。

  「大將軍,好消息,好消息!」阿克敦從帳外進來。

  「什麼事?」

  「有崔將軍他們的消息了!」阿克敦面色脹的通紅:「斥候在溫縣遇到他們了,伊吉連博德先生和黑齒將軍也和他在一起!」

  「溫縣?伊吉連博德和黑齒常之他們也沒事?太好了,老天保佑!」王文佐興奮的放下匕首,雙手合十祈禱了幾句:「那慕容鵡呢?也和他們在一起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信使沒有說!」

  「把人先帶過來!我要親自詢問一下!」

  王文佐站起身來,興奮地搓著手,原先的無趣和厭煩從他的身上蕩然無存。他終於有機會得到第一手的關於長安的消息了,哪怕是有些過時的,那也比不知道第幾手消息要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