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請願

  「未來?」皇后猛地一把將裴居道推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親,你真是太蠢了!」說罷,她便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頭髮披散宛若瘋狂,無人敢於阻攔她。

  「陛下!」裴居道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方才那一下已經弄傷了他的腰背,他苦笑著向榻上的李弘致歉:「我那女兒方才——」

  「無妨!寡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不用擔心!」李弘打斷了裴居道的解釋。

  「多,多謝陛下!」裴居道窘迫的低下頭,他想要向李弘跪拜行禮,但腰背傳來的真正抽痛讓他懷疑自己恐怕跪下去就爬不起來了。似乎李弘看出了他的窘迫。

  「裴侍中你先退下吧!寡人想和沛王說幾句體己話!」

  「是,是!」裴居道如蒙大赦,艱難的退出殿外,那些隨之進來的閹人也隨之跟著出去了,雖然不曾親眼目睹,但僅憑直覺裴居道也能感覺到這些閹人們看自己的視線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如果說方才自己還能隨意驅使他們,就好像最溫順的獵狗;那現在這些獵犬改變了主人,只要一個唿哨,就會把自己撕成碎片。

  天牢。

  閃電劃破天空,藍白色的天空映照出佛塔塔尖的黑色輪廓,六下心跳後雷聲傳來,仿佛遠處的鼓點。

  獄卒押送著慕容鵡穿過一條狹窄的巷道,經過一扇鏽跡斑斑的閘門,前面是一個黑色的院子,迎面而來的寒風如刀割一般,衣著單薄的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快點!」身後的獄卒用力推了一把,慕容鵡險些摔倒,他是個強壯的漢子,但肩膀上的沉重長枷壓的他腰都直不起來。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否則自己不會被突然重新打進大獄,受到如此的虐待,難道是陝州已經被攻陷了?還是王大將軍那邊也出事了?若是如此,那還是賜予我痛快一死吧!他心中暗想。

  「進去!」身後的獄卒喝道,慕容鵡這才注意到在自己的右手邊有一個黑色的門洞,他走上台階,穿過門洞,來到一個昏暗的側廳。他發現獄長正坐在一張几案旁,旁邊放著一隻火盆,裡面閃動著暗紅色的光,他正彎著腰在火盆裡面烤什麼。看到這裡,慕容鵡眼睛裡不禁露出嚮往的光。

  「頭兒,犯人帶來了!」獄卒道。

  「嗯!」獄長看了慕容鵡一眼,他是個相貌醜陋的傢伙,身材矮胖敦實,有一副鐵匠般寬厚的肩膀,幾乎沒有脖子,濃密的灰白色鬍鬚蓋滿了他的下巴,依照延伸到兩腮,寬大的腦門上是禿了大半的頭頂,酒糟鼻和厚嘴唇,他直起身子:「把木枷下下來,還有手上的鐐銬也解開,帶他過來!」

  獄卒照著獄長說的做了,慕容鵡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他伸展了下身體:「多謝您!」

  「你是慕容鵡?」

  慕容鵡點了點頭,愜意的享受著火盆傳來的暖意,走近的他能夠聞到一股香氣,火盆里一定在烤些什麼,他暗自咽了口唾沫,被第二次關進大牢後,他就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這可把他給餓壞了。

  「叛逆、奸黨、逆賊!」

  慕容鵡被獄長的指控激怒了:「我從沒叛變過誰!我一直是效忠天子,是大將軍的人!」

  「占據陝州,切斷漕運,讓長安人挨餓!你就是這麼效忠天子的?」獄長的眼睛裡露出兇惡的光:「拜你所賜,我的親戚朋友們都在挨餓,從老人到孩子!」

  「那是因為奸臣作祟,囚禁了天子!我們被逼無奈才這麼做的!」慕容鵡無力的辯解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情!」獄長冷聲道:「但是你的人占領了陝州,切斷漕運,縱火燒毀糧倉和漕船,讓長安人挨餓,這個沒錯吧?」

  「燒毀糧倉和漕船?」慕容鵡敏銳的抓住了對方話語中無意中泄露的信息:「你是說陝州已經陷落了?」

  「應該說是被王師收復了!」獄長惡狠狠的糾正道:「現在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處境了吧?」

  「我完蛋了!」慕容鵡告訴自己,他現在明白自己為啥第二次被丟進大牢了:「你殺了我吧!」

  「你想得美!」獄長冷笑了一聲:「上頭還不想你死,雖然我不知道留著你還有什麼用!」

  「那你今晚找我來幹嘛?」慕容鵡問道。

  「你運氣不錯!」獄長冷哼了一聲:「有人出了一大筆錢來保護你,你可以猜猜是誰!」

  「我不知道!」慕容鵡想了想,最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一個女人,一個老女人!」獄長笑道:「她給了我兩百貫,還有兩隻臘豬腿,換取我讓你在牢里吃飽睡好!如果你能夠在牢里每多活五天,她就再給我一隻這種臘豬腿,臘豬腿很香,我的兩個孫子都很喜歡。所以我決定放棄仇恨,好好活著,來吧,你也來吃點吧!」他把火盆往前面推了推,慕容鵡可以看到,火盆里有十幾塊被烘烤的開裂的芋頭。他趕忙抓起來一個,顧不得燙手便飛快的剝開外皮,塞進口中大口咀嚼起來。

  「好好吃,大口吃,吃飽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覺!」獄長哈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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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第二天的陽光重新灑落在長安城,城中上至宗室勛貴重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被已經發生的一切給驚呆了。隱居養病多日的天子復出親政,免去了沛王的監國之位;皇后服毒自盡;大唐實際上的首相裴侍中也被削去官爵,交由三法司審判。

  面對這一連串勁爆的消息,長安人一開始並沒有像過往那樣交頭接耳,說三道四,得意洋洋的分析其中的關係、推導出若干背後隱藏的事實,來證明自己早有先見之明,與高層有某些不為人知的緊密關係,甚至會為此爭論不休,拿出重金作賭。絕大多數長安人都被局勢陡然發生的急促轉折給嚇呆了,甚至都忘記了乘機自誇一番,這可是他們最喜歡的娛樂了。

  「這,這聽起來簡直不像是真的!」

  「是呀!要不是親眼裴侍中的府邸都被封了,禁軍上門抄家,家小都被關進囚籠里去了,我現在都覺得這是一場夢!」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當真是世道無常,榮華富貴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眼即逝呀!」

  「是呀,父為侍中,女為皇后,可謂之富貴之極!可一轉眼就父為囚徒,女落陰冥,真是讓人感嘆呀!」

  「你一個尋常百姓倒還感嘆人家?人家就算只富貴一日,也勝過你這麼過一輩子了!」

  「那讓我選還是讓我多活幾日吧!看這次上頭的架勢,裴家恐怕是要夷滅三族了!」

  「廢話,連皇后都服毒自盡了,這是何等的潑天大案?像這種富貴之極的大家族,要麼不出事,要麼就是出滿門覆滅的大事。而且你們瞧好了,這次的事情肯定不止裴居道一家,少說也要牽連幾百家,上萬人。照我看,皇城邊上那幾個坊市裡的宅邸要有一半換主人!」

  「不錯!」

  「不錯,就是這個理!」

  「這倒是,到時候西市門口那柳樹又要高三尺了!」

  長安市民們的興奮並不是沒來由的,在這種城市裡,上層和下層其實是相互隔離疏遠的,上層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政治文化精英,而下層則是本地人的後代和周邊農戶,所以長安市民們其實對上層的內部傾軋實際上是一種看戲的態度,看到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仿佛神仙一般的上等人被如牲畜一般成群的殺死、流放、折辱;大部分市民即便不是幸災樂禍,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會有多少宅邸空出來,會有多少奴婢流入市場,黑市里能不能撿漏到流入其中的珍奇器皿,就好像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不過不管怎麼樣!天子復出親政終歸是一件好事!」一個禿頭漢子用一種一錘定音的口氣說道:「至少對咱們來說是大好事!」

  「老陳,怎麼說?」

  「首先,天子最親厚的就是大將軍,他一親政多半會下詔召回大將軍,那就不用打仗了!不然的話一旦打起來,黃河南北肯定殺得生靈塗炭,咱們長安子弟肯定會有不少會被抽調去應徵,最後能活著回來的又有幾個?」

  「是啊!刀槍無眼,能不要打仗還是不要打得好,何況王大將軍手下也是大唐將士,殺來殺去都是自家子弟,又有何益?」

  「那其二就是這漕運的事情總算可以了結了,別忘了當初整飭漕運的就是王大將軍,以他的本事,用不了多久,糧價就可以恢復到斗米二十文了!」

  「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這可真是好消息!」

  「對呀,再這麼下去,家裡人真的撐不下去了!」

  「要不咱們一同去朱雀門,向天子請願,早日派遣重臣召回大將軍回朝整飭漕運吧?」

  「對,這個主意好!」

  「不錯,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情!一起去吧!」

  「同去,同去,不去不是長安人!」

  就好像微風帶起的第一縷漣漪,隨著參與者不斷增多,沿著長安的各條街道流動、逐漸匯成了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向朱雀門涌動,最後在朱雀門前,無數條手臂揮舞著,齊聲喊道:「召大將軍回朝!整飭漕運!」

  「恢復斗米二十文!」

  「息戰運糧!」

  政事堂。

  「咦,劉侍郎,你有沒有覺得外頭有什麼聲音?」張文瓘問道。

  「外頭聲音?」劉培吉側耳聽了聽:「好像還真是有,不過聽不清是什麼!」

  「我們去外邊聽聽!」張文瓘拉著劉培吉正想出門,一名文吏急匆匆的從外間進來,神色驚惶:「二位相公,朱雀門外有數萬百姓聚集,聲勢浩大!」

  「什麼?」張文瓘吃了一驚:「那禁軍呢?」

  「禁軍已經關閉了城門,令軍士上城披甲戒備!不過恐外間人多,一時間不敢出門彈壓,只是先令各處調兵增援!」

  「嗯!」張文瓘點了點頭:「我先將此事稟告陛下,這多半是裴居道的餘黨所為,當真是好大膽子!」

  這時一陣風從南邊吹來,帶來了朱雀門那邊的一陣喊聲,劉培吉聽得正好,他低咳了一聲:「張相公,情況好像不是您想的那樣,這些百姓多半與裴居道沒啥關係!」

  「什麼意思?」張文瓘皺起了眉頭:「你知道什麼內情?」

  劉培吉笑了笑:「張相公,您仔細聽聽,這些百姓喊得好像是什麼召回大將軍,米價斗二十文什麼的,怎麼會是裴居道的餘黨?」

  張文瓘細聽了一會,不由得啞然失笑:「幸好劉侍郎你耳尖,不然若是我就這麼報上去,豈不是一個欺君之罪?」

  「天子仁厚,必不會以此怪罪您!」劉培吉笑道:「不過這至少說明一件事情,民心思定!實乃我大唐之福!」

  「是呀!若能就這麼把這樁禍事消弭於無形,那就真是大唐的福氣呀!」張文瓘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我每當想起裴行儉和王文佐兩人各自帶著十幾萬大軍殺個你死我活,就不寒而慄,他們倆誰贏了,大唐都輸了!」

  「對了!」劉培吉心中一動:「照在下看,若是就僅僅招王大將軍回長安可不夠呀!」

  「怎麼說?」

  「您想想,這裴行儉領兵前來雖說是裴居道的意思,但不管怎麼說也是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果召大將軍回朝輔政,那他怎麼安排?」

  「若是這樣的話,只怕裴行儉會留下一塊大心病呀!」劉培吉嘆道:「您從裴行儉的角度看看,自己原來被調回來是對付王文佐的,現在王文佐入朝輔政,自己繼續回去守邊,他難道就不怕王文佐記恨他?對他下手?」

  「這應該不至於吧?畢竟裴行儉也沒和王文佐真正交過手呀?」

  「真刀真槍也許沒有,但心裡肯定是有過互相視為仇敵的!這就足以讓人心裡懷著疙瘩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