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逆轉

  聽到兄長如此輕易的免了自己的大罪,李賢腦子裡原本一直壓著的那塊千鈞重擔突然沒了,整個人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皇兄說的是,臣弟原先對大位並無覬覦之心,只是那裴侍中派人誘騙臣弟,說什麼王文佐哄騙皇兄,把我騙出長安去,欲行不軌之事,還說兄長您在長安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不早些回來,萬一有變,臣弟我便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天下黎民,臣弟一時昏頭,才著了那廝的道兒!」

  「莫哭了,莫哭了!」李弘披上外袍,在楊妃的攙扶下得床來,走到李賢身旁,伸手將其扶起:「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不錯,當初讓你出京的主意是三郎出的,但他不是要行什麼不軌之事,而是為了讓你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順便也能跟著他出外歷練歷練。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後來還是惹出這些事情來!」

  「都是臣弟的過錯!」李賢低下頭去:「白白耗費了王大將軍的一番苦心!」

  「事情都過去了,沒有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就好!」李弘笑了笑:「對了,外間情況現在如何了?」

  「裴侍中的人前兩天拿下了陝州,不過伊吉連博德等人逃走時把糧倉和碼頭燒毀了,短時間內漕運還是無法恢復,為了運糧食,裴侍中已經下令全長安的車馬都要送去陝州運糧!」

  「走陸路能運幾石糧食?」李弘苦笑道:「從陝州到長安陸路差不多要五百里路,路上人吃馬餵的,運十石糧食,能到一石多糧食就不錯了。要想供給長安,把全關中的車馬都拉來都不夠。裴居道這廝本事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變通,以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就要出漏子、鬧笑話!」

  「皇兄說的是!」李賢點了點頭:「那裴居道為了表現自己以身作則,把自家的車馬都捐出去了,結果現在每日裡乘坐驢車上朝,於是在民間得了個『驢車侍中』的綽號!」

  「『驢車侍中』?」李弘搖了搖頭:「也罷,那現在三郎如何了?海東的戰事如何了?」

  「海東的戰事已經平息了!」李賢答道:「至於王大將軍,他平定亂事之後,領十二萬大軍南下討逆,已經過了清河,不日便飲馬黃河了!」

  「有這等事?」李弘眼睛一亮,笑道:「裴居道估計現在頭疼的很吧?」

  「是的!」李賢點了點頭:「他本想調裴行儉來抵禦王大將軍,但裴行儉要先請皇兄檢閱大軍,才能領兵出關。還有,長安的宗室勛貴們也聯名上書,要求皇兄重新親政,下詔召王大將軍解兵,入京輔政!內外交困之下,裴居道和皇后已經是無計可施,皇后還朝我發火,罵我回長安來是自己找死呢!」

  「皇后?」李弘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這婦人就是這個樣子,若非三郎替她說情,寡人早就廢了她了!」

  「王大將軍替她說情?」李賢吃了一驚。

  「嗯!」李弘嘆了口氣:「算了,不提此事了!阿賢,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等天明我就召集宗室重臣入宮,先讓皇兄您重新親政!剩下的事情就由皇兄決斷!」李賢道:「如何?」

  李弘聞言點了點頭,正想讚許兩句,外間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兄弟兩人驚訝的向殿外看去,只見幾個宮女慌亂的從外間進來,為首那個連聲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李賢問道。

  「皇后和侍中來了!」

  「皇后和侍中?」李賢一愣,旋即頓足道:「都怪我,定然是方才那幾個隨從里有人跑回去私報給那父女了,讓他們知道我來皇兄你這裡了!」

  遭遇大變,李弘卻表現的要鎮定的多了:「阿賢你慌什麼?與公說你我乃是君臣,與私說你我是同胞兄弟,你來見我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來,站到榻旁來,莫要丟了我們李家人的體面!」

  看到兄長如此鎮定,李賢不禁暗想:「皇兄到底是皇兄,關鍵時候就是不一樣,我先前真是昏了頭了,竟然還想著取而代之,當真是不自量力!」他應了一聲,依照李弘吩咐的走到榻旁站定,垂手侍立。

  裴居道和皇后走進殿內,在他們身後是二十多名身強力壯的內侍,他們進門之後就在裴氏父女身後散開,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圈,無形之間將天子和沛王包裹在當中。

  裴居道的目光掃過屋內,當他看到李賢站在榻旁,隱然間有保護李弘的意思眉頭不由得一跳。

  「裴侍中,皇后,你們深夜前來,有什麼事情嗎?」李弘斜倚在榻上,柔聲問道。

  「老臣今晚前來,卻是為了沛王監國而來的!」裴居道看著李賢:「沛王,現在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你肩負千鈞重擔,還請善自珍重呀!」

  「裴侍中!」李賢答道:「我已經不是監國了!」

  「不是監國?」裴居道心中格登一響:「這怎麼可以?你身為天子諸弟之長,如今天子龍體不豫,這副擔子你不擔起來,難道讓英王他們去擔?」

  「我材質庸碌,實不堪監國大任!英王他們比我更小,只會更不行!」李賢道:「我方才已經和皇兄商量過了,明日皇兄復位親政,然後下詔召回王大將軍,令其解兵回長安輔政,以解天下之憂!」

  「這——,這——!」裴居道被李賢這番話里包涵的巨大信息量給弄得昏頭了,他沒想到就在不到半個時辰時間裡立場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這等於是全盤接受了裴行儉和宗室勛貴們的請願書的要求,這也還罷了,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其間是個什麼身份嗎?說到底自己姓裴他才是姓李:承擔監國,乃至篡位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呀!

  「我說沛王,你剛剛是不是喝了迷魂湯了!什麼胡話都往外頭說!」裴皇后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冷笑了一聲:「若是依照你說的做了,天下之憂解不解除的了妾身是不知道,但你的憂肯定是解不了的,一杯鴆酒就是最好的下場了!」

  「鴆酒也好,白綾也罷,都是本王罪有應得!」李賢強項答道:「當初一念之差,犯下這等大錯,若能贖罪萬一,便是大幸!」

  「我瞧你就是被你兄長几碗迷魂湯給灌暈頭了!你還真是個娃娃。」裴皇后怒道:「他是不是剛剛向你許諾免罪了,這你也信?這個時候他當然什麼條件都答應你,等大權在他手中,要你生要你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難道那時候你還能怪他言而無信不成?」

  聽皇后這麼一說,李賢也有幾分動搖,他回頭看了兄長一眼,又堅定了下來:「皇后你不必說了,我決心已定,反正這監國我是不做了,其他都隨你們的便吧!」說罷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裴皇后見狀不由得急了,她和裴居道得知李賢去見李弘的消息後,就知道大事不好,趕忙趕了過來,想不到還是晚了。也不知道李弘用了什麼手段,竟然把李賢又給糊弄過去了。這下他們就很尷尬了,別看屋內有二十多個身強力壯的閹人,要弄死李弘李賢兄弟一點也不難,但這種事情難就難在怎麼收場上。如果天子和沛王就這麼一晚上都死了,那都用不著王文佐動手,光是長安城裡的宗室勛貴,長安城外帶著大軍的裴行儉這一關他們倆都過不去,除了族滅沒有第二種後果。那等於是自己父女倆辛辛苦苦這麼久,反倒是坐實了王文佐對自己的各種指控,這種後果寧可死裴皇后也不想看到。

  「沛王!」裴居道咳嗽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麼做為了國家而犧牲自己?但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不出任監國,讓天子復位下詔,那王文佐就會老老實實的自解兵權,回長安輔政了?」

  「你是什麼意思?」李賢睜開了眼睛。

  「老臣的意思很簡單!」裴居道冷笑了一聲:「整件事情開始也許您也有不對的地方,但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就不是沛王您犧牲自己就能平息得了。王文佐已經發檄文討逆,統領十幾萬大軍南下。那可是十幾萬人馬呀!你覺得他會接到一封詔書就乖乖的丟下軍隊來長安?就算他願意,他身邊那些將領士卒、那些在背後支持他的人會放他來?如果您這麼想,那老臣只能說您實在是太天真了!」

  「裴侍中,那你的意思是?」李賢問道。

  「老臣的意思是,無論您當不當這監國,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而且必須打贏!」裴居道冷聲道:「原因很簡單,王文佐帶著的十幾萬大軍,就像騎在猛虎之上,他要麼驅趕猛虎吃掉敵人,要麼被猛虎掀翻吃掉。在餵飽這頭猛虎前,他是絕不可能奉詔入長安的!」

  聽到裴居道冷酷的話語,李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回頭看了一眼李弘。只見李弘面上還是淡淡的笑容,渾似根本沒有聽到裴居道方才那番話一般,不由得又是羞愧:「裴侍中你又在危言聳聽,想要哄騙我!」

  「我是不是危言聳聽沛王您可以自己想想!」裴居道冷聲道:「您別忘記了,王文佐抵達范陽時,身邊才不過兩三萬人,到了清河就有十多萬人,這多出來的快十萬人是哪裡來的?那兒可是河北呀!當初本朝定鼎之時,打的最為激烈的可不就是河北嗎?」

  「裴侍中!皇后!」李弘終於開口了:「只要你們老實做罷,寡人可以在這裡向列祖列宗起誓,只將你們二人一家流放嶺南,不牽涉族人。若有背誓,天厭之!如何?」

  裴居道愣住了,他沒想到李弘此時開出的條件如此大度,又發下毒誓,不由得猶豫了起來。一旁的裴皇后見狀怒道:「阿耶,這種鬼話豈能信他,再說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你我去嶺南煙瘴之地跋涉萬里,未必比一死痛快到哪裡去了!」

  「你們若嫌嶺南遠了,那邊江南西道選擇一州縣吧!這應該可以了吧?」李弘道。

  聽到李弘改變流放地的許諾,裴居道更加動搖了。像唐代一般來說過若干年都會有大赦,給被流放的官員一個回來再來的機會。當然,你要是死在半路或者流放地那就沒辦法了。以裴居道的年紀,去哪裡他估計都是等不到大赦了,但他還有後輩呀。江南西道位於今天的江西省、湖南省、湖北省、安徽省的一部分,雖然當時算是荒涼之地,但比起嶺南那種鬼地方比起來簡直是人間仙境,裴家被流放後等到大赦返還故鄉的概率無疑大了不少。

  裴皇后見裴居道被李弘一波波的言語攻勢弄得動搖不已,心中大急,喝道:「來人,還不把這昏君拿下!」

  「狗奴,放仗!誰敢弒君!」李賢大喝一聲,將兄長擋在身後,右手便要去摸腰間,才發現只有個空鞘,想起來自己剛剛已經把劍交給那宮女了,只得攥緊兩個拳頭一前一後擺開個架勢,惡狠狠的看著壓過來的閹人內侍。這些內侍雖然氣力和數量都碾壓了李賢兄弟,但皇家積威之下,竟然無人敢於上前,都想著等別人先上,自己再跟上去,場面上一時間竟然僵住了!

  「罷了!」裴居道看到場中局面,長嘆了一聲:「就這樣吧!陛下,你贏了,別忘了你先前許下的誓言!」

  「父親!」皇后的聲音已經嘶啞了,兩眼滿含淚光。裴居道走到皇后身旁,苦笑道:「女兒,到此為止吧!今晚就算殺了天子兄弟,天一亮我們就會被亂刀分屍,全族也會被滅。無論是北門禁軍還是南衙禁軍,在知道我們是弒君者之後,都不會再接受我們的號令的!這裡退一步,也許裴家還會有未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