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窮苦的老兵們

  「你說得對!」王文佐拍了一下手掌:「盧先生,你另外寫一篇,要文辭簡單一點的,只要識字的人都能讀懂的!」

  「是,是!」盧照鄰應道。

  「記住,要多抄幾份,每條船都要準備念信人,最好是會說每個地方方言的,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聽懂上面寫的什麼!」

  「三郎!」沈法僧終於忍耐不住了,他上前道:「筆桿子的事情都交給那些書生吧!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議,打仗終歸還是要刀劍來解決!」

  「是嗎?」王文佐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譏諷之色:「那好,你說說如果你是金法敏,會怎麼應對?」

  「我是金法敏?」沈法僧稍一思忖:「自然是分兵堅守險要,堅壁清野,以為長久計!」

  「沒錯,金法敏很清楚,假如他和我們野戰,一旦打輸了,新羅的貴族和地方領主們就會倒向金仁問,那他就完蛋了。所以對金法敏來說,最可能的選擇就是避免野戰,分兵據守那些山城,讓我們來進攻,消耗我方的銳氣和兵力,等待出現轉機。這個策略是很好,唯一的問題如果這麼做,他即必須讓手下的貴族們帶著軍隊回去,守衛自家的山城。換句話說,他也就沒法繼續把這些貴族控制在自己手裡了!」

  「您的意思是,這些信會讓金法敏不敢讓那些新羅貴族回自己的山城?」沈法僧立刻明白了過來。

  「嗯!」王文佐含笑點了點頭:「我廢這麼大氣力散布檄文肯定瞞不過金法敏的耳目,他得知後會有什麼反應?自然是擔心有人找機會背叛他,那應付背叛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呢?自然是把所有的人,所有的軍隊集中在自己手中,這不就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嗎?」

  聽王文佐說到這裡,在場的人無不恍然大悟,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那您打算什麼時候出兵?」沈法僧問道。

  「等到倭國的第一批援兵抵達之後吧!」王文佐道:「應該還有一兩個月時間,乘著這個時間,先把熊津都督府的兵馬操練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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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羅國都,金城。

  「這張紙上的每個字都是謊言!」金法敏怒氣衝天的宣布:「什麼他有大功於國家,先王對他十分喜愛,其實原本打算傳位於他,只不過是因為恰巧他在外,才被我逼迫先王傳位於我。明明是先王從沒有考慮過傳位於那廝,否則就根本不會讓他去唐國做人質!」

  朝堂上一片靜寂,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避免直面暴風雨的衝擊。每個人都知道金法敏說的不假,金春秋當初如何傳位於金法敏的情況,他們當中有不少人都是親眼目睹,但要說那信里全是謊言也不對,的確金仁問有大功於國家,金春秋也曾經在他和金法敏之間猶豫過。

  「說說看吧!應該如何處置這個惡棍!」金法敏的目光轉向貴族們;「國法無情,即便他是我的親弟弟,也不能免罪!」

  「陛下,請允許我先看看信的內容!」一個老人走出行列,他來到几案前,上面堆放著厚厚一疊信箋,他看了幾封,發現所有信箋的內容是相同的,只不過來源不同。

  「這是怎麼回事?」老人不解的問道。

  「唐人派出了一些小船,航行到某個港口、集鎮,把這些信箋釘在門板上,大聲宣讀其中的內容,然後離開!」金法敏強壓下胸中的怒氣解釋道:「這些信箋都是沿海地區的守臣派人送來的!」

  「這麼說來,這裡的信箋應該只是所有信箋中的一部分!」老人拿起信箋抖了抖:「不用說,所有靠海的集鎮村落應該都有一份?」

  「顯然!」一個貴族嘆了口氣:「應該有些人把信燒掉了,或者乾脆裝作不知道!」

  「他們還應該把聽到這悖逆信箋傢伙的舌頭都割掉,免得流言散布!」有人冷笑道。

  「那恐怕沿海的村落就都成啞巴村了!」第一個出來的老人冷笑一聲:「這麼做除了暴露你很虛弱之外沒有什麼意義,正所謂覆水難收,寄出去的信已經收不回來,何況說實話,信里寫的其實也沒那麼糟。」」

  「胡說!」金法敏的眼睛噴出怒火:「你有沒有看清裡面寫的什麼?他詆毀我獲得的王位是非法的?」

  「陛下,金仁問需要一個藉口使得他的叛亂行動看上去有道理,您要他怎麼寫:先王把王位傳給了您,他是籍由唐人的兵力來篡奪王位?」

  金法敏張了張嘴,最後憋出來一句:「那也不行!」

  「好吧!」老人無奈的嘆了口氣:「不管信上寫的是否屬實,反正消息散步開來已成定局,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金法敏眼睛轉了轉:「唐人不是有個使者在這裡嗎?可以把他殺掉,撒謊的人不得好死!」

  金法敏的話立刻激起了一片反對聲,所有的新羅貴族們異口同聲的搖著頭,這反而讓金法敏更加惱怒:「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害怕這麼做會激怒唐人斷絕你們的退路?」

  「陛下,殺唐使只會斷絕您的退路,而不是我們的!」老人冷聲道。

  大殿上一片死寂,金法敏惡狠狠的盯著老人,而老人毫不示弱的予以回應,幾分鐘後,金法敏猛地站起身,轉身衝下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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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留城。

  臥室的陽台上,王文佐坐在搖椅上,雙眼微閉,讓陽光照在臉上,鬼室芸坐在他的身後,輕柔的替他按摩著肩膀。王朴一走進門,便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猶豫是應該進去報告還是等一會再來。

  「是王朴嗎?進來說話吧!」王文佐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王朴小心的走了進來:「大將軍!」

  「情況都打聽的怎麼樣了?」王文佐沒有睜開眼睛:「你這幾天沒有偷懶吧?」

  「沒有!」王朴急促的搖了搖頭,就好像有人在用鞭子抽他:「大將軍,我這些天探訪了一百多人,都是各地來的軍士,有普通軍士,也有隊頭,百人長!」

  「嗯,就是說都是中下層啦?」王文佐睜開了眼睛:「情況怎麼樣?有沈都督說的那麼糟嗎?」

  王朴沒有說話,垂下眼睛,視線緊盯著他的鞋子。王文佐已經知道答案了,他嘆了口氣,甩了甩胳膊,示意鬼室芸停止按摩。幾分鐘後他問道:「到底有多糟糕,你說詳細一點!」

  「是!」王朴應了一聲:「普通士兵的,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只有草鞋,沒有靴子,甚至有五六個連草鞋都沒有,大部分人身上的衣衫都很薄,有的破損之處也沒有縫補,少有人有新衣穿的。隊頭、百人長的牲畜也很廋,少有有膘的。大部分士兵的臉色都不好看,應該都挨過餓,問他們的家裡,有不少人有過兒子女兒當抵押去借糧借錢的經歷——」

  「不用說了!」王文佐聽到這裡,已經氣的渾身發抖,打斷了部下的報告,王朴趕忙跪了下去,伏地請罪。王文佐一把將王朴拉了起來:「你請什麼罪,這都是我的過錯!」

  「大將軍!您這些年都在長安,怎麼能說是您的過錯?」王朴不解的問道。

  「兵士們已經窮苦到了這種地步,我居然還想著去打仗,這不是我的過錯還能是誰的!」王文佐嘆了口氣:「你現在去把那些你查問過的士兵、隊頭、百人長都請來,今晚我要和他們一起吃飯!」

  「都請來?那可有一百多人呀!」王朴嚇了一跳:「大將軍,裡面什麼人都有,萬一有個不逞之徒,那豈不是很危險?」

  「如果我都不敢和他們一起吃飯,那和他們一起上戰場豈不是更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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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鮮半島的秋天天黑的很早,剛剛過了晡時,天色就已經黑了大半。依照王文佐的命令,舊王宮的廣場上擺開了三十餘張長桌,旁邊擺放了粗木條凳。長桌上擺滿了食物——大盆的粟米飯、摻了大塊蘿蔔的豬肉魚貝雜燴、大塊的烤豬肉、以及成桶的發酵樺樹汁,桌上的菜色很簡單,但分量卻很充足,尤其是對於長桌旁那些衣衫襤褸的客人們來說,這已經是他們很久未能吃到的好飯了。他們聞著誘人的香氣,卻強忍著食物的誘惑,耐心的等待著主人的到來。

  「大將軍到!」

  隨著拖長的通傳聲,長桌旁的客人們亂鬨鬨的站起身來,向聲音的來處屈膝下跪。

  「今天只敘舊誼,不論尊卑!」王文佐身著一件士兵們常在盔甲外穿的灰色罩袍,隨便挽了個髮髻,他伸手將第一個客人扶起,隨後拍打著後繼者的肩膀:「都起來,起來吧!大家都坐下,方便說話!」說話間,他隨便找了張長桌,向周圍做了個團揖:「某家在長安這些年,冷落了大伙兒,讓你們吃苦了,且罰一盅!」說罷王文佐便拿起一隻酒杯,將裡面的發酵樺樹汁一飲而盡。

  「不敢!」

  「不敢受大將軍禮!」

  長桌旁頓時激起了一片挪動凳子的聲音,衣衫襤褸的客人們紛紛起身還禮,不少人已經熱淚盈眶,為王文佐的舉動感動。那個傳說中已經半人半神的大人物竟然專門宴請他們,還向他們賠罪,這是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某從軍以來,說到底也就做了兩件事情:第一樁是效命天子,討平賊寇,使得四夷平靖;第二樁便是讓軍中袍澤能顯身揚名、家中婦孺老幼不至於受饑寒之苦。如今看來,王某真正做成的也就第一樁事,第二樁事嘛!」王文佐稍微停頓了一下,露出慚愧的笑容:「我本以為做的還不錯,現在看來還是有些想當然了!」

  「大將軍!」一個老兵站起身來:「其實這也不能怪你,您在長安,距離這裡幾千里,每日裡侍奉天子都忙不過來,哪裡能管得了這裡的小事!」

  「是呀!」另一個老兵接口道:「其實大伙兒都有自己的田地,也有牲畜,農具,如果不是連年和新羅人打仗,大伙兒的日子也不會這麼難過!」

  「只是因為連年和新羅人交戰的原因嗎?」王文佐目光閃動:「有沒有兵役苦樂不均,剋扣馬糧份子,讓你們承擔原本不該你們承擔的勞役兵役的呢?」

  場中靜了下來,長桌旁的老兵們交換著眼色,卻沒人敢說話。王文佐點了點頭:「看來是有的,只是當著這麼多人你們不方便說?無妨,到時候我自然會一個一個詢問,你們都放心,這種事情無論牽涉到誰,我都不會偏袒!該怎麼治罪就怎麼治罪,一個都跑不了!」

  長桌旁頓時沸騰了起來,老兵們交換著眼色,面上都露出狂喜之色。他們這些年來腹中自然有不少苦水,只是不敢傾訴。眼見得王文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許下承諾,心思立刻活泛了起來。王文佐看在眼裡,笑道:「我今個兒是請大伙兒來吃飯的,卻說這麼多閒話,來,咱們先吃先喝,吃飽了喝足了,再說不遲!」說罷他夾起一塊煎豬肉,塞進嘴裡大口咀嚼起來。眾人發出一片鬨笑聲,紛紛拿起碗筷大快朵頤起來。

  王文佐拿起酒杯,走過一張張長桌,輕輕的拍打著老兵們的肩膀,讚賞他們的胃口和氣力,不動聲色的詢問他們家中的情況,並示意身後的盧照鄰將其一一記錄下來。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就停下腳步,緊挨著坐下,哪怕傾訴者衣衫襤褸,頭髮蓬亂,一看就知道長滿了跳蚤。他耐心的傾聽老兵們的訴苦,輕聲安慰,甚至為傾訴者的悲慘遭遇流淚。就這樣,在整個晚上,王文佐都沒有停歇,他認真的傾聽,堅定的回應,直到所有人都心滿意足的離開,他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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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下訂閱,正確明年三月份完結吧!拖得有點太長了,讀者乏了,作者也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