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檄文

  「怎麼會不要緊?你這麼多兒子,又有那麼大的家業,若不是立個嫡子,百年之後豈不是吵翻天?」鬼室芸笑道。

  「家業?」王文佐笑了笑:「什麼家業,你把這萬里江山當成什麼,幾個磨坊、幾百畝麥地?我說分給誰就能分給誰?若是不好,拿不住事小,保不住性命才事大呢!」

  「是嗎?」鬼室芸眼珠一轉,笑道:「那彥良又怎麼當的倭國大王?」

  「他也是機緣巧合,非我一人之力!」王文佐笑道:「當初若非琦玉與中大兄、大海人三人爭奪大位,我也無從插手,更不要說與琦玉有了這個孩子。若是琦玉不是難產而死,也輪不到他登基為王!」

  「是嗎?」鬼室芸笑道:「若說琦玉、中大兄、大海人三人爭位是機緣巧合倒也罷了,後來你與琦玉有子就不能說是機緣巧合了吧?就算琦玉難產而死是巧合,那就算琦玉不死,她往後還會和別人有子不成?百年之後這大位還不是你和她的子嗣的?」

  聽到鬼室芸的反駁,王文佐笑而不語,鬼室芸卻不就此放過了,繼續道:「我小時候讀太史公的《史記》,小邦周滅大邑商,便大封子弟勛戚,遂有八百年天下。這次你好不容易離開長安,領兵東征,為何不為自家兒孫多考慮考慮一些!」

  「自家兒孫多考慮考慮?呵呵!」王文佐笑道:「你說的這些現在還太早了,周公能分封天下乃是文王、武王、周公三代累積的德行,又有滅殷商的大功,才能這麼做。我何德何能敢這麼做?德不配位,必遭其殃,眼下還是先想想怎麼滅新羅,平定遼東之亂吧!」

  聽到王文佐的拒絕,鬼室芸也不懊惱,她深知王文佐此人城府極深,很多時候都是嘴上謙恭謹慎,手上大膽妄為,自己方才說的那些也不過是試探試探對方的心意。說到底天底下又有誰不愛自己的孩子,不想著把一輩子的積蓄留給下一代,王文佐也不例外,惟一的不同不過是他本事太大,孩子太多,傳承起家業沒那麼簡單罷了。

  兩人在床上並排躺了一會兒,王文佐突然問道:「今天在宴席上那麼多人對我訴苦,都是真的嗎?」

  聽到王文佐終於問到,鬼室芸笑了笑:「自然是真的,他們都是你多年的袍澤,難道你還信不過他們?」

  「倒也不是信不過,只是我這些年在長安,對於百濟這邊的情況也不了解!」王文佐嘆了口氣:「他們過得這麼苦,倒是沒想到!」

  鬼室芸笑了一聲,翻過身來:「你真是這麼想的?那便好了,等過些日子賀拔雍、元驁烈他們來了,你給他們勻一勻,也就是了!」

  「勻一勻!怎麼勻一勻?」

  「就是讓賀拔雍和元驁烈他們吐一些出來,給百濟這邊的吃一些下去,不就成了?」

  「敢情這是讓老子搞『轉移支付』呀!」王文佐腹誹道,他當然知道鬼室芸說的「勻一勻」多半是沈法僧他們的意思,但政治上的事情最忌諱的就逼人讓出自己的利益。沈法僧他們覺得自己獨自面對新羅,百濟故地的資源也不及倭國遼闊,自己吃了虧;賀拔雍和元驁烈卻覺得倭國的領地大、資源多不假,可這也是他們這些年來苦心經營的結果,沈法僧他們沒本事打不過新羅人,卻要讓他們割肉補償,這豈不是荒謬至極?人的立場不同自然觀點也就不同,自己雖然身為主上,但若是過於偏袒一方,那受損的一方即便礙於自己的威信屈從了,也肯定會記在心裡,成為隱患。

  「怎麼了,三郎你覺得我說的不對?」鬼室芸感覺到不對,小心問道。

  「倒也不是不對!百濟這邊的武士農民們日子過得困苦不假,就讓他們這麼去和新羅人打仗肯定是不成的,但這並非倭國那邊的過錯,用損害倭國為代價來補償也是不對的!」

  「那你的意思是?」

  「先等一等吧,等倭國的援兵到了,有些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再考慮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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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波京。

  「各國的武家已經基本抵達!」藤原不比道:「其中東國的匯集在難波京,而西國則集結於筑紫。一共分作四隊,分別將於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明年夏末、明年秋天渡海,攻打新羅!第一隊的大將便由賀拔將軍擔任,次將乃是物部連熊!」

  「第一隊的兵力有多少?」彥良問道。

  「步卒兩千人,騎兵七百!」藤原不比答道:「是九州和豐國的武家精選!」

  「那我就跟隨這一隊前往吧!」彥良道:「算上我的衛隊,騎兵就有一千二百人了!」

  「這——」藤原不比急道:「陛下還是鎮守難波京吧?要不前往筑紫橘廣行宮亦可,渡海之事等到第二隊,或者第三隊再說不遲!」

  「第二、第三隊?那豈不是要到明年?說不定那時新羅已經被爹爹攻滅了,那我去了還能幹什麼?」彥良道。

  「陛下,您身為君王,最應該做的是坐鎮中樞,讓臣民安心,而非上陣廝殺!」藤原不比道:「您應該多想想這六十六國之地,神靈賜予之地,若是您有個萬一,誰又能讓這裡太平呢?」

  「不錯!」物部連熊點了點頭:「內大臣說的有道理,我輩乃是武家,奉太政殿下之命渡海征討新羅是應有之義,但您乃是一國之根基,六十六國上下皆賴您之恩惠,豈可輕動?」

  「不錯,藤原殿所言有理!」

  「臣下同意藤原殿所言!」

  殿上臣子紛紛表明自己的態度,幾乎一邊倒的贊同藤原不比的建議,如果有意觀察的話就會發現,表態的幾乎都是本為倭國之人,像賀拔雍、元驁烈、沙吒相如這些客將幾乎都沒有開口表態,局勢頗有些微妙。

  「諸位!」元驁烈咳嗽了一聲:「內大臣說的的確是正理,但諸位有沒有想過,此番征討新羅的統軍大將乃是陛下的父親,焉有父親領兵出征,兒子卻一旁坐視的道理?」

  「陛下才多大年紀,又不能披甲,即便上陣,又能做些什麼?」

  有元驁烈開了頭,殿上眾人頓時爭吵起來,大體上倭人臣子是站在藤原不比一邊,反對彥良跟著第一隊援兵渡海的,有的乾脆認為彥良最多也就在筑紫行宮督軍渡海即可,根本就無需渡海。而來自大唐和百濟的客將們則大部分支持彥良渡海前往百濟。兩邊的分歧並非偶然,說到底還是利益所在,對於藤原不比他們來說,雖然已經支持彥良的王位和王文佐對倭國的逐項改革,但對渡海出兵之事卻並不是太積極,更不要說讓彥良冒險渡海了。究其原因這還要歸功於王文佐:由渡來人建立的大和王朝依賴由大陸而來的移民和技術輸入,所以從魏晉時期開始,大和王朝就不斷出兵位於朝鮮半島末端的「任那四郡」,希望以那兒為踏板,進軍東亞大陸,中大兄皇子出兵支持扶餘豐璋的「復國」就是大和王朝諸多次嘗試中的一次。

  而王文佐在朝鮮半島的軍事勝利和對倭國的征服徹底的改變了這一勢頭:親身體會了大唐巨大的軍事優勢的倭人貴族們將擴張的矛頭轉向東面,開始著力於本州島東北部、北海道島、琉球島等地,而新式的海船和航海技術的輸入,讓倭人可以通過海上貿易從東亞大陸輸入各種商品和先進技術。在這種情況下,倭人本土貴族們自然對向朝鮮半島用兵不再積極,更不要說冒著讓大統後繼無人的風險,讓彥良親自渡海了。

  而以那些來自朝鮮半島和大唐的客將們來說,雖然他們已經在倭國占據了大片的土地和各種利益,但歸根結底他們在人數和根基上無法與藤原不比為代表的本土支持者相比。那麼對於他們來說,確保彥良身上「大陸」成分是性命攸關的問題。還有什麼比彥良親自前往朝鮮半島更能加深「大陸」成分的呢?雙方的爭執表面上看是在倭王的行止安危,實際上卻是「本地派」和「外來派」的安危。

  「諸位,靜一靜!」賀拔雍終於開口了,他的身份特殊,王文佐臨別時曾經把倭國之事託付給他,不但在客將中位居第一,便是像藤原不比等人隱然也位居其下,他一開口,殿內頓時靜了下來。

  「去還是不去,什麼時候去,歸根結底都是陛下自己的事情,我們只是臣子,只能進諫,並無替陛下決定之權,否則何談君臣之道?」賀拔雍笑道,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但我也以為藤原殿下說的不錯,隨第一隊渡海有些冒險了,而且接下來海上風大,也不適宜渡海。不如這樣吧,陛下先隨第一隊前往筑紫,我和物部兄先領第一隊渡海,待到那邊諸般事情妥當了,陛下再上船渡海不遲!諸位以為如何?」

  賀拔雍這般身份,他一開口,殿上頓時靜了下來,藤原不比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賀拔公所言身為妥當,在下贊同!」

  藤原不比點了頭,其他倭人臣子也紛紛附議,賀拔雍轉過身來,對上首當中的彥良道:「陛下,群臣都贊同了,您覺得呢?」

  「那,那就這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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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留城。

  「三郎,賀拔雍來信了!」沈法僧將信箋呈送了上來:「您看!」

  「嗯!」王文佐拆開書信,飛快的掃了一遍:「分作四隊,他領第一隊?這怎麼可以?盧先生你替我回一封信,讓賀拔雍坐鎮筑紫,以舟師游弋新羅海岸,以分其力,第一隊主將換成沙吒相如!」

  「是!」盧照鄰提筆在桌旁,不一會兒便呈送了上來,王文佐看了看道:「不錯,蓋上我的印章,立刻發出去!」

  「三郎,你打算分新羅人之力?」沈法僧笑道。

  「嗯!」王文佐笑了笑:「區區一個新羅,哪裡用得著用全力?再說了,新羅下一任大王是仁壽兄,若是打的一塌糊塗了,到時候面子上也不是太好看!」

  「區區一個新羅?」王文佐的話聽在沈法僧耳中,卻多了幾分苦澀,這個男人在長安呆了幾年,給人一種陌生的感覺,他還是過去那個他了嗎?

  「法僧!」王文佐看了一會地圖:「你手下有私運販子嗎?」

  「私運販子?」沈法僧愣住了:「您問的是——?」

  「就是懂得駕駛小船,在沒有月亮的晚上,穿過狹窄的海岬,爬上陸地,做各種不可見人勾當的傢伙!你有嗎?」

  「如果是您說的這種人,周留城的地牢里倒是有幾個!」沈法僧笑了起來:「您要他們幹什麼?」

  「送信人!」王文佐揮了揮手:「盧先生,把我讓你寫的東西拿過來!」

  「遵命!」盧照鄰飛快的跑了過來,手中拿著兩張桑皮紙:「請大將軍鈞鑒!」

  「我看什麼,你寫的東西肯定是不錯的!」王文佐笑道:「你念給大夥聽!」

  盧照鄰應了一聲,便念誦起來,這是一篇檄文,大概的意思是攻擊新羅王金法敏得位不正,不尊大國,引禍上身。然後大大的誇獎了一番金仁問的功績和德行,最後聲稱大唐天子已經立金仁問為新羅王,不日將遣大軍征討,新羅上下若倒戈相迎,必有封賞,若頑冥不化,則玉石俱焚云云。以盧照鄰的筆力,自然是寫的文辭華美,讓人聽了不由得擊節讚賞。

  「你們覺得如何?」王文佐笑著問屋內眾人:「我打算先讓人抄個三百份,然後派幾條船,沿著新羅的海岸走,每條船各帶一箱信,每座港口,每間莊園和每個漁村都發上一封,把信釘在寺廟和村長家的門上,讓識字的人都能看到。」」

  「大將軍!」黑齒常之露出一絲苦笑:「盧先生的文章寫的是很好,不過我覺得要能看懂,恐怕僅憑識字還不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