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私生子的憤怒

  「三郎,我已經讓人把熱水燒好了,先洗個澡吧!」鬼室芸能夠聞到這個男人身上憤怒的滋味,就好像盛夏即將爆發的雷震一般,空氣凝重,渾身上下都要酥麻。她小心的將軟拖鞋放在王文佐面前,柔聲問道。

  「洗澡,洗他娘的澡!」王文佐突然怒罵道:「傳我的令,讓沈法僧他們立刻滾來見我!老子當初把百濟交給他們,他們就給我管成這個鳥樣?一百來人裡面居然就有二十多個有用兒女去質押借債度日的,難怪打不過新羅人,這要打得過就見鬼了!」

  鬼室芸從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暴怒的樣子,嚇得驚呼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王文佐趕忙將其扶起,苦笑道:「阿芸,是我不對,我剛剛不應該對你發火!」

  「我倒是沒什麼!」鬼室芸站起身來:「便是沈法僧他們,你也不能這麼對他們,今時不同往日呀!」

  「什麼意思?」王文佐聽出鬼室芸話裡有話,問道。

  「他們現在往大里說是一方諸侯,往小里說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早就慣了說一不二,旁邊都是笑臉。你若是這麼當面呵斥,他們會不會懷恨在心?」鬼室芸道:「再說了,這些年他們在百濟,賀拔雍他們守倭國,憑心而論,沈法僧他們日子是要更辛苦一些,他們本來就覺得自己是吃了虧的,等著你來了補償一番,你這麼劈頭蓋臉的罵一頓,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

  王文佐聽到這裡,已經冷靜了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你說得對,我會注意的!」他喚來門外侍衛:「你去一趟沈都督那兒,請他來我這裡一趟!」

  當沈法僧到達,已經是初更時分,王文佐洗了個澡,在書房坐下,讓鬼室芸燒水泡好了茶,對沈法僧笑道:「來,來,坐下說話。自從我去長安,有好多年沒和人這麼煮茶夜談了。這麼晚叫你來,夫人不會生氣吧!」

  沈法僧來時還在揣測王文佐找自己來的原因,但看屋內的擺設,心中一松,笑道:「不用管她,三郎你叫我來是正事!」

  「什么正不正事的,就是老兄弟多年沒見,就想著坐下來聊聊!」王文佐一邊示意鬼室芸分茶,一邊笑道:「前幾天忙著處理軍務的事情,今天才有點空閒,來,先來一杯漱漱口,待會換上今年南方的新茶,再品品!」

  「南方的新茶?那可要好好品品!」沈法僧笑道:「其實你也不必太操心了,不是我托大,要不是當初李績故意扯後腿,咱們打下平壤之後反手就把新羅給滅了,哪裡有後來那麼多煩心事?不過現在好了,先帝退位後,今上對三郎你是信任有加,讓你親自來這邊,滅掉新羅還不是舉手之勞?你在後面看著,就讓我和賀拔庸、元驁烈幾個領兵,新羅絕對活不到明年開春!到時候也別讓金仁問去當新羅王了,從咱們兄弟們當中挑個去鎮守就是了,憑什麼咱們流血流汗,辛辛苦苦打下來讓那金仁問占便宜呀?」

  「金仁問於我們兄弟都有大恩!」王文佐笑了笑:「而且以他為王,大部分新羅貴族看到情況不利,就會倒戈相向,至少兩不相幫,我們可以少流不少血!」

  「金仁問是對咱們有恩,但咱們這些年也回報他了不少,哪種生意都沒少他一份,在熊津也有他的莊園,算起來這情分早就還了!」沈法僧笑道:「至於分化新羅貴族,我們可以先這麼說,等滅掉新羅之後再找個理由換成咱們自己人就是了,哪個新羅人要是膽敢再跳出來,正好盡數將其誅滅,還能把隱患去了!」

  王文佐搖了搖茶杯,碧綠色的透明液體在杯中蕩漾,散發出陣陣香氣,沈法僧見王文佐不出聲,也不敢說話,只能屏住呼吸靜待,半響之後才聽到王文佐長嘆了一聲:「法僧呀,這些年你在百濟這邊,倒是長進了!」

  沈法僧已經聽出王文佐話語中味道不對,小心答道:「大將軍,我這也都是為了自家兄弟,您若是覺得應該讓金仁問為新羅王,那我也沒什麼話說,畢竟你才是大夥的頭!」

  「為了自家兄弟?」王文佐冷笑一聲:「那這麼說,熊津都督府治下的兵士、軍官們在你的治下應該都衣食飽暖,家給人足了?」

  「這——」沈法僧頓時啞然,片刻後他解釋道:「大將軍,將士們過得是不太好,但那也不能都怪我,畢竟連年和新羅人打仗,日子自然不好過!」

  啪!

  王文佐終於忍耐不住,將手中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和新羅人打仗?有我們當初孤懸海外,同時和叛軍、倭人、高句麗人打仗還苦嗎?那時候我們的兵士也沒賣兒賣女呀!怎麼到你手上就搞成這樣子?當初我走的時候和你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嗎?」

  被王文佐這番怒斥,沈法僧跪伏在地,面上又是紅又是白,驚恐萬分說不出話來。鬼室芸在一旁見狀,趕忙出來打圓場:「三郎,你怎麼這麼說話?那些士兵困苦,也不是沈都督一人的過錯,他這幾年在這裡,左支右絀,維持這個局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伙兒都是看見的,你不獎勵他還好,怎麼還這樣責怪他!」然後又對跪在地上的沈法僧道:「他這也就是一時的氣話,你別放在心上,這麼多年的兄弟,可別為了這點小事壞了交情!」

  王文佐嘆了口氣,將沈法僧從地上扶起:「不是我對你發脾氣,只是真的不想你打了半輩子仗,最後落得個沒下場!以驕橫自滿之將驅飢疲睏苦之卒攻敵國,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危險的事情嗎?你方才話語中視滅新羅如反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麾下的將士們平時過得什麼日子?他們擔心憂慮的是什麼?連這些你都不知道,就想上陣殺敵,危矣!殆矣!」

  「大將軍說的是!」沈法僧滿臉愧色:「我回去後會立刻派人處置這件事的!」

  「罷了,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王文佐嘆了口氣:「我會派人去處置的!」

  「不用管了?那攻打新羅之事——」沈法僧問道。

  「無限期拖延了!」王文佐擺了擺手:「什麼時候把軍隊整頓好了,什麼時候打,這樣子上陣不是去打別人,是去送死!」

  沈法僧渾渾噩噩的走出房間,王文佐方才最後幾句話雖然言辭並不重,但不啻於抽走了他的魂魄。「你就不要管了,我會派人去處置的,什麼時候整頓好軍隊,什麼時候打」,這幾句話差不多等於將其免職,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渾身上下都酥軟無力。

  「沈都督,小心些,前面有門檻!」身後傳來鬼室芸的聲音。沈法僧轉過身,看到鬼室芸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想起方才對方替自己解圍,趕忙拱手道:「芸夫人,方才真是多虧了你,大恩不言謝,沈某記在心裡了!」

  「這點小事,還說什麼謝,當真是見外了!」鬼室芸笑道:「其實就算沒我,三郎也不會拿你怎麼樣,最多也就呵斥你幾句,你們是一起從屍體堆里爬出來的袍澤兄弟,沒事的!」

  「哎!」沈法僧嘆了口氣:「芸夫人,你不明白!方才我是真的被嚇著了,還以為他會一聲令下把我拖出去軍法從事呢!文佐他是真的變了,他現在是大將軍,擁立天子的從龍重臣,身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哪裡還用的著咱們這些老傢伙!」

  「又在胡說!」鬼室芸嬌嗔道:「三郎爬的再高,還不是要你們這些老兄弟撐著他?他帶來這些人有沒有本事我不知道,可他們跟著他是因為他已經是大將軍了,你們跟著他的時候他可不是什麼大將軍,這個他還不明白?」

  「那,那他幹嘛讓我先不要管了?」沈法僧問道。

  「還不是生了你的氣!」鬼室芸笑道:「他跑過來準備一鼓把新羅沒了,可看到兵士都這樣子,他怎麼能不著惱?怎麼能不發火?這麼多年的朋友,體諒體諒他,讓他發幾天火不成?」

  「發幾天火?那夫人的意思是?」

  「你先回去吧,多休息幾日!三郎不會讓你空閒太久的!」鬼室芸笑道。

  「我明白了!」沈法僧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向鬼室芸拱了拱手:「別的我就不說了,芸夫人,你真是個女中豪傑,你若是能給三郎生個兒子,沈某將來肯定幫他一把!」說罷,便哈哈大笑著離開了。

  鬼室芸送走了沈法僧,回到屋中對王文佐道:「沈都督已經走了,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他應該不會懷恨在心了!」

  王文佐輕輕嗯了一聲,坐在桌旁,雙手按在扶手上,面色陰沉。鬼室芸走到王文佐身後,輕輕按著男人的肩膀:「怎的,你還是放心不下?」

  「不是放心不放心的事情!」王文佐嘆了口氣:「我現在想的是如何操練軍隊的事情,我打算先頒布德政令!」

  「德政令?」鬼室芸問道:「什麼意思?」

  「就是減免所有兵士武士的債務!」王文佐道:「我打算厘定一個最高的利息,低於這個利息的債務可以得到償還,高於這個利息的債務就要減免,已經付過的高息抵扣本金,這樣一來,士兵們肩膀上的負擔減輕了,才能談打仗的事情!」

  「這倒是個好辦法!」鬼室芸笑道。

  「是嗎?」王文佐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反對呢!」

  「反對,我幹嘛要反對?」

  「這還不簡單!」王文佐笑了笑:「能有餘錢借給這些兵士武士的肯定是有錢人,你繼承了所有鬼室家的產業,這幾年的經營也不錯,應該是有錢人吧?我如果厘定最高利息,豈不是就傷害了你的利益?」

  「好像還真是的呀!我怎麼沒想到?」鬼室芸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那怎麼辦?我是應該想辦法求你給我一個例外嗎?」說到這裡,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例外?例外減免只歸還本金嗎?」王文佐也笑了起來,他嘆了口氣:「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呀!當初的敵人都在敵陣之中,只需殺過去便是了。而今要做點事情,卻發現刀子揮出去,最後卻砍到自己的親朋故舊,你說這刀子砍還是不砍?」

  「這個主意還是你自己拿吧!」鬼室芸笑道:「反正呢?你這次讓我虧一百,將來找個機會再補給我兩百就是了,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虧一百,補兩百?你倒是好大的胃口呀!」王文佐笑了起來。

  「胃口大嗎?我怎麼不覺得?」鬼室芸笑道:「要不你就補給我一個孩子吧?一個男孩,只要有孩子,虧多少錢我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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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圃。

  「今天就到這裡吧!」弓箭師範道:「明天午飯後再來這裡!」

  學員們向師範躬身行禮,然後給自己的弓下弦,打蠟、保養,清理場地,待到一切都完畢之後,才紛紛離去。

  鬼室慶磨磨蹭蹭,把自己的弓打了三四遍蠟,直到師範出言驅趕,他才不情願的離開射圃。

  是的,他不想回家,至少不想這麼早回家。原因很簡單,幾天前家裡來了一個新的男人,平日裡總是素麵朝天,溫柔慈愛的母親卻一反常態,她每日裡用心打扮自己,幾乎黏在了那個男人身上,至於自己則被完全冷落了。

  難道媽媽是要和那個男人再婚?鬼室慶心中暗想,雖然覺得很不舒服,但看到媽媽容光煥發的樣子,他覺得這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他甚至在私下裡出言試探,結果母親的反應讓他很奇怪。「那怎麼可能?我可沒這麼好的福氣!」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母親不想和那個男人結婚?用了好長一段時間,鬼室慶才明白母親的真實意思——母親只可能當那個男人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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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