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傳位

  轟的一聲,天子寢室的門被推開了,立即激起了一片驚呼聲,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門口。一個全身披甲的漢子站在門拱下,手提雙鐵戟,身後跟了五個衛士。火光照在他們的鐵甲和武器上,閃閃發光,宛若一個沒有生命的鋼鐵魔像。宮女和內宦們小心的退到兩旁,以免擋住了對方的道路。

  「爾等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許虛文厲聲呵斥道,但顫抖的聲音讓他的呵斥沒有任何說服力。

  李波欠了欠身體,道:「末將奉王將軍之命,帶人守護天子皇后,以免被無知小人衝撞驚擾,無禮之處,還請恕罪!」

  「天子面前,豈可露刃?」許虛文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還不將兵器放下!」

  「遵令!」李波揮了揮手,部下趕忙將手中的武器放到一旁,李波他自己也將雙鐵戟放到過道上。李治和武后看到李波的樣子,不禁鬆了口氣,至少看起來那個逆子今晚還不打算弒殺親爹親媽,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都好說。

  這時外間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李波等人讓開道路,插手行禮。李治和皇后知道是正主到了,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脊樑停的直一點。

  「臣王文佐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還請二位陛下恕罪!」王文佐向榻上的李治和皇后插手行禮。

  「汝等深夜無詔入宮,意欲何為?」皇后問道。

  「臣奉太子之令入宮,清除二位聖人身旁奸邪小人!驚擾二位陛下,死罪死罪!」王文佐沉聲道。

  「吾等身邊小人!」皇后冷笑了一聲:「爾等口稱天子身旁有奸邪小人,那小人是誰?照寡人看,分明是汝等犯上作亂!」

  「阿武!」李治叫住已經氣紅了眼睛的皇后,對王文佐道:「王卿,寡人知你是直心人,必不欺我。寡人問你,太子何在?奸邪小人是誰?」

  「太子正在殿外,等二位陛下召見!至於奸邪小人!」王文佐稍微停頓了一下:「尚書都事周興便是,他這些日子在京中藉口查案,將鄧王李炅、東台侍郎郝處俊、司衛少卿楊思儉等大臣數十人盡數收監,關在獄中嚴加拷問。這些人都是朝廷中有名的正人賢臣,卻被那廝無憑無據的拘了去,長安城中人心惶惶,皆言天子身旁有奸邪小人!」

  「什麼?」不管是真是假,李治至少臉上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他看了看一旁的皇后:「阿武,這是真的?」

  「不錯!」皇后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不過這些人都牽涉到周國公之死之事,妾身懷疑其中蹊蹺,所以才允許周興那廝嚴查到底!」

  「查案是為了查惡人、小人,豈能將朝中君子拘了去?」李治怒道:「旁人寡人不敢說,鄧王、郝侍郎肯定是正人君子,楊少卿就更不必說了,若非那件事情,他就是你我的兒女親家,怎可將其拘拿審問?荒唐!」

  皇后有些不服氣的低下頭,李治回過頭來,對王文佐道:「文佐,你傳太子進來!」

  「臣遵旨!」王文佐應了一聲,回頭吩咐了幾句,片刻後太子李弘便從外間進來了,剛進門便跪下磕頭道:「孩兒無狀,持兵入宮,驚擾父母,死罪死罪!」

  「來,來!」李治招了招手:「弘兒,近些來!」

  太子遲疑的抬起頭,瞥了王文佐一眼,王文佐微微的點了點頭,太子這才膝行了幾步,來到李治面前抱住父親的膝蓋痛哭不已,李治一邊撫摸著兒子的頭髮,一邊嘆道:「痴兒、痴兒,你我父子至親,有事直言便是,又何必如此呢?」面上滿是慈愛之色。

  太子痛哭了片刻,方才站起身來,在皇后天子身旁侍立。李治笑道:「寡人常以為太子賢德仁愛,唯恐武威果決不足,恐不足以服下,今日見之,倒是寡人看走眼了!」

  「太子殿下仁厚愛人,英睿天縱,天下人無不延頸爭為殿下效死,唯恐殿下不能早日繼承大統,焉有不能服下的道理?」王文佐沉聲道:「陛下多慮了!」

  「嗯!」李治點了點頭:「是呀!確實寡人顧慮的太多了,許少監!」

  已經躲到一邊的許虛文聽到天子問道自己,趕忙應道:「奴婢在!」

  「寡人慾傳大位與太子,去萬乘之尊而求林泉之樂,以全天年。汝以為如何呀?」李治笑道。

  許虛文在宮內數十年,早就混成老油條了,如何不知道今晚的形勢,李治是傳位也得傳,不傳位也得傳,不如主動傳位還能落得個體面,只可惜李治身邊除了皇后最大的官就是自己了,連個政事堂的都沒有,竟然要與自己一個閹人來商議傳位與否的國家大事,只怕後世史書上有些難看。不過事已至此,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要應上一句,把這個話給圓回來。

  「陛下棄萬乘之尊如敝履,不異古之許由、巢父,現於今日!後世史書,必定大書特書,以為美談!」

  「嗯!」李治點了點頭:「許少監說得好,今晚政事堂當值的是哪位相公?」

  「應該是張文瓘!」

  「好,那你就去傳他入宮擬詔,寡人傳位於太子!」

  「奴婢遵旨!」許虛文聞言應了一聲,身子卻沒動,目光轉到了王文佐身上,大唐的政事堂在中書省,也就是在皇城之中,和大明宮還隔著整個御苑和宮城,這麼長一段路中間可以玩的么蛾子可就多了去了。要是王文佐認為天子是想讓自己找機會半途跑路報信,那自己不就慘了?

  「崔校尉!」王文佐道。

  「末將在!」崔弘度從門外進來。

  「天子令許少監去政事堂請張文瓘張相公來這裡擬旨,傳位於太子!由你帶五十人路上護送,千萬莫生差池!」王文佐道。

  「末將遵令!」

  王文佐向上首的李治拜了一拜:「還請天子速賜手詔,召張相公入宮!」

  李治見王文佐處事滴水不漏,只得讓宮女取了紙筆來,手書完畢,又取了隨身印璽用了,交給許虛文。王文佐檢查之後,確認無誤方才還給許虛文,與其一同走出屋外,對許虛文長揖為禮:「許公,今日之事就勞煩你了,只要事成太子登基,必不忘今日你的大功!」

  「這如何敢當!」許虛文正要謙謝,卻被王文佐抓住手臂,壓低聲音道:「我說當得起,便當得起。許公你難道忘記了昨天你探望太子時,太子曾經問過皇后天子的住處?」

  「難,難道!」許虛文臉色大變,渾身顫抖。王文佐笑著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若無你告知二位聖人今晚住在清暉閣,太子今晚之事也沒有這麼容易成。所以只要太子登基,你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太子事敗,你想想若是二位聖人知道了,你會有什麼結果?」

  聽王文佐這般說,許虛文臉上已經如死人一般慘白,他當然知道假如太子事敗,二位聖上肯定會派人嚴查,那麼其中就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皇后和天子平日裡是住在含元殿的,太子是咋知道皇后和天子這兩日搬了家,一擊中的的?那時太子和王文佐肯定不會替自己保密,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

  他點了點頭:「王將軍放心,小人一切都聽崔校尉吩咐!」

  「這就好!」王文佐笑道:「只要太子登基,立刻就升你為內侍大監!」

  「謝王將軍!」許虛文道。

  「你不用謝我,還是謝太子吧!」王文佐笑了笑,走到崔弘度身旁:「今晚之事,成敗在此一舉,多餘的話我就不必說了。你只要記住一件事情,莫要讓這廝離開你的視線,一分一秒也不行!」

  「三郎放心,我記住了!」崔弘度面色如鐵,整個人就好像繃緊了弦的強弩,一觸即發。

  「那好!」王文佐拍了拍崔弘度的肩膀:「夜長夢多,速去速歸!」

  回到屋內,氣氛已經變得有些怪異了,皇后還是側著身子,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李治笑著和兒子說著閒話,李弘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眼睛卻不時往門口瞟去,直到王文佐重新回到屋內,方才顯而易見的鬆了口氣。王文佐走到窗旁,距離太子還有一步遠,便停下腳步,垂手而立。

  「王卿!」李治笑道:「你方才說寡人身邊有奸臣,可就說了周興一人,而且也不過是個尚書都事,這等小吏,應該算不得寡人身邊的奸臣吧?」

  王文佐人雖然在屋內,心思卻早就到了外邊,今晚的舉事雖然至今為止一切順利,但只要李弘的屁股沒坐上大位,就不算大功告成,中間只要隨便出一點差錯,就要前功盡棄,原先的心血全部白費不說,性命都難保。所以若是按照王文佐自己的心思,自己應該在外面操縱大局,只是李弘性格不夠果決,若是自己不在屋內,指不定會被李治和武后說動心意,做出什麼蠢事來,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這個——」王文佐還沒回過神來,神情有些呆滯,皇后看在眼裡,冷哼了一聲:「王文佐你說吾等身邊有奸臣,那就說出來是誰呀?莫不是胡編亂造來誆騙弘兒的吧?」

  「不!」李弘趕忙替王文佐辯護:「三郎怎會誆騙我!」

  王文佐咳嗽了一聲:「皇后陛下,依照朝廷法度,若要拘禁宗王或者六品以上大臣,當經由何處有司?」

  「須得經由三法司!」皇后沒好氣的答道,她已經有點後悔問王文佐這個問題了。

  「是否要奏明二位聖上呢?」王文佐問道。

  「自然是要的!」李治接過了話題:「寡人明白王卿的意思了,確實寡人身邊另有奸人,不止周興一人!」

  王文佐的意思很明白,自古以來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大唐也是講法律的地方。像鄧王李炅、東台侍郎郝處俊、司衛少卿楊思儉這種級別的大臣宗王,沒有你們二位的點頭,可不是周興這樣區區一個酷吏就能夠逮捕入獄,嚴加拷問的。我說你們身邊有奸佞小人,蒙蔽了你們才做出這種事情,是給二位下台的台階。如果二位硬是要我把奸佞小人的名單一個個念出來,那恐怕接下來沒有面子就是二位自己了。李治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表態承認自己身邊有奸佞小人,不止周興一個,就是給王文佐體面,也是給自己體面。

  「少府柳元貞便是奸佞小人!」皇后突然怒道:「便是此人將周興舉薦給寡人的!」

  「少府柳元貞?」太子倒是不在意這個名字,反正對他來說都一樣,他回過頭對王文佐道:「三郎,這個名字你記住了,明日便將其拿到三法司論罪!」

  「臣遵命!」王文佐嘴上答應,腹中卻暗自叫苦。這女人果然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水,一點人情都沒有,這柳元貞好歹還是為她鞍前馬後辦了不少事情的,結果她就這麼隨口一句話甩出來當替罪羊了。不對,連替罪羊都算不上,畢竟就算她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太子坐上皇位後也不會對她怎麼樣,畢竟兩人還是母子至親,柳元貞挨這一刀就是完全白挨的。

  說話間,張文瓘已經被崔弘度請來了,王文佐鬆了口氣,趕忙請其進來。行禮如儀之後,李治笑道:「張相公,寡人慾傳大位與太子,還請你草詔!」

  張文瓘倒是神色如常,顯然他來時路上已經被提醒過了,他向李治拜了拜,道:「臣遵旨!」

  「好,許少監,替張相公磨墨!」

  「奴婢遵旨!」

  當下許虛文在几案旁磨墨,張文瓘坐在案旁沉吟片刻,便拿起毛筆,不過半頓飯功夫,便寫完了。許虛文雙手呈上,李治看了看,笑道:「張相公好文章,取印璽來吧!」

  符寶郎取來印璽,李治取了「皇帝之璽」沾了印泥蓋上,張文瓘又將帶來的「中書門下」之印蓋上,如此一來,這封傳位詔書就已經有了效力。李治將詔書拿起,遞給太子李弘:「弘兒,你現在已經是天子了!」話語中且喜且悲,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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