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逆子

  太子默然良久,最後還是長嘆了一聲:「三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雖然我生在帝王之家,但卻無法選擇走哪條路,不像你——」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臣當初在百濟,的確可以選擇哪種死法比較好看一點!」

  被打斷了話頭的李弘一愣,幾分鐘後他忍俊不禁笑了起來:「三郎你真的很會開玩笑,我記得金仁問說過,你當初在百濟百戰百勝,未嘗一敗的!」

  「仁壽兄認識我的時候,我在百濟已經熬過了最危險的時候!」王文佐聳了聳肩膀:「我記得和您說過,我和百濟叛軍第一次交鋒是被圍攻!」

  「對,對!我想起來了!」李弘輕輕的拍了一下大腿:「你說臨時造出了床弩才擊退了百濟人的圍攻!」

  「可是殿下,臣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您!臣有個袍澤叫韓長略,騎術很好,善使長槍,比我大三歲還是四歲,頭髮已經禿了半邊!結果剛一交手,他就被一塊百濟人的飛石打破了這裡!」王文佐指了指自己右邊太陽穴:「血和腦漿濺了我一臉,如果那塊鵝卵石偏半尺,那臣就不能站在這裡和您說話了!」

  李弘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王文佐低聲道:「殿下,臣就是這樣走出來的,戰場之上,生死只在指顧之間。臣和殿下您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殿下您:無論是什麼人,都有必須邁出去的那一步!若是猶豫不決,只會害了自己!」

  「寡人明白了!」太子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那什麼時候開始!」

  「等初更之後吧!」王文佐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天氣,希望今晚不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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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宮,清暉閣。

  相比起含元殿,清暉閣的規制要小的多了,面寬不過七十餘步,深不過二十餘步,著落在距離太液池三十餘步遠的小丘上。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正殿、偏殿、露台、花園,所有該有的應有具有。由於靠近太液池的緣故,即便是夏日,這裡的溫度也比大明宮的其他要低兩三度,而且風景也很好,所以李治夫婦很喜歡這裡,時常把這裡當做度夏消暑的好去處。

  「皇后陛下!」許虛文將自己探視太子時的所見所聞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大概情況就是這樣!」

  「這麼說來,弘兒是真的生病了?」武氏問道。

  「不錯,臣當時就站在榻旁,距離太子殿下不過一臂距離,看的很清楚!」許虛文道:「太子殿下面色慘白,臉上滿是汗珠,得病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病!對了,殿下還說過兩日才能來大明宮看望二位陛下,當真是純孝!」

  「嗯!」武氏點了點頭,許虛文的回答將她心中原有的那點疑慮掃去,李弘這個孩子的身體原本就不是太好,自小就體弱多病,這幾年才漸漸好了些,大熱天跑出去打獵搞出病來一點也不奇怪。

  「那王文佐呢?」

  「王將軍?」許虛文微微一愣,答道:「還是如平日一樣,在太子身邊隨侍!」

  「也虧得他如此!」武氏冷笑了一聲:「不過太子也沒虧待他,還不滿五十就已經是三品了!」

  「陛下說的是!」皇后的這句話倒是深深的戳中了許虛文的心底,依照大唐的政治規則,三品以上的官是榮銜,要麼是宗室,要麼就是那種年高德劭的功臣,像王文佐這種四十多從軍中一路砍上來的,算來也就只有開國的那批了。

  「也罷,且讓他開心幾日吧!看在他當初也立下不少功勞的份上!」皇后冷笑了一聲,似乎是覺得自己有點失言,目光掃過許虛文,他趕忙低下頭,讓自己更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泥像。

  天黑了,正如王文佐預料的那樣,開始下雨了。東宮就像一頭沉睡的猛獸,終於醒來。太子在盔甲外面披上一件緋紅色羊呢披風,看上去有些緊張。王文佐投入鼓勵的目光,輕輕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低聲道:「時間到了!」

  「嗯!」太子點了點頭,他大步走出殿門,下方的廣場早已站滿了裝束的士兵們,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憋出來一句:「出發!」

  「遵令!」王文佐上前一步,拔出佩刀向下用力一劈:「各隊銜枚,出發!」

  所有人將木枚放入口中緊緊咬住,所有的牲畜也都戴上了嚼子,他們沿著東宮的東面的宮牆內側向北前進,然後從東宮的北門出去,進入長安城北面的禁苑之中。所謂禁苑,就是皇家遊樂場、獵場。方圓數十里沒有村落人煙,只有一片片樹叢。一行人越過環繞禁苑的矮牆,進入這片荒野之中,沒有一人發出聲音,只有腳步聲、馬蹄聲以及車輛的咯吱聲。

  這種特殊的靜謐讓太子心中有些恐懼,他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片片樹林和無聲的士兵。

  「您無需擔心,一切都在依照計劃進行!」王文佐湊了過來。

  「是嗎?」太子咽了口唾沫:「我們還要走多久!」

  「用不了多久!」王文佐伸出右手,向東北方向指去:「您看,看到沒有,那個亮點,那就是我們的目標,應該最多兩刻鐘就到了!」

  太子順著王文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個亮點,他深吸了口氣:「三郎,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怎麼樣翻過大明宮的宮牆了吧?」

  「當然可以!」王文佐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身後:「殿下,您看到我們後面那幾輛馬車了嗎?只要一個火星,上面的玩意就能夠把城牆送上天!」

  「什麼?」太子吃了一驚:「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你是預先挖好了地道呢!」

  「殿下,我們這裡可有近千人,這麼多人地道小了根本走不完,地道長了還沒等挖完,就被守宮的兵士發現了。你該不會以為他們每天巡查都是混日子吧?」

  太子吐出一口長氣:「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所有人都發現了?」

  「所以要選擇晚上!」王文佐笑道:「就算南衙的兵馬發現了,他們也進不了宮!」

  「那北衙的兵呢?」

  「也一樣?三更半夜,誰敢打開宮門,讓外面的人進來?他們只會派人尋找聲音的來處,等他們搞清楚,早已大局定了!」王文佐笑道:「您不用擔心,沒人會想到我們能做到的!」

  「那阿耶和阿娘呢?他們聽到聲音會不會藏起來?」太子問道。

  「不會!」王文佐笑道:「皇后和聖人被驚醒的第一反應不是藏起來,而是派人去探查個究竟,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畢竟在他們看來,宮城裡面是最安全的,夜裡到處亂跑反而更危險!」

  「這倒是!」太子點了點頭:「希望一切都順利吧!」

  王文佐沒有說話,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勝利永遠都屬於勇敢的人!」

  很快,王文佐和太子便抵達了目的地,高聳的大明宮宮牆就在他們的面前,說是宮牆,實際上就是城牆,六丈高的宮牆,一丈左右的土崖,擋在眾人面前,就好像一座小山,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太子、主人!」桑丘氣喘吁吁的跪在王文佐面前:「一切都準備好了,請您查看!」

  王文佐點了點頭,他跳下馬,幫助太子殿下下馬,兩人在桑丘的引領下來到宮牆面前,只見在土崖底部已經挖進去了三個深洞,黑沉沉的看不清楚深淺,王文佐走到洞口,一個一個跳了進去,拿起火把摸索了會,最後爬了上來,滿意的點了點頭:「桑丘,幹得不錯!」

  「謝主人,俺都是依照您交代乾的,每個洞都是親手一個個量過的!」桑丘聽到王文佐的誇獎,高興的牙齒都露出來,在夜色白兮兮的,看上去滲人的很。

  「好,你讓人把馬車上的木桶搬進去,引信牽出來,注意,把火把放遠些,別點著了!」

  「遵命!」桑丘應了一聲,便帶著十幾個士兵走到馬車旁,將上面的橡木桶放倒,然後滾到地洞裡,一一插上引線,牽了出來。王文佐親自檢查完畢之後,讓士兵們用泥土重新將洞口填死了,讓眾人都退遠了,然後才讓桑丘去點著引信。

  「點著了!」桑丘點著引信,便飛奔了過來,王文佐拍了拍家奴的肩膀,死死的盯著黑暗中的那點火星,隨著火星進入封土之中,他的呼吸變得愈發急促,就好像有人按住他的胸口,卡住脖子,讓無法喘息。此時他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引信半途熄滅了怎麼辦?如果火藥桶炸了,但沒有把城牆炸塌怎麼辦?如果只炸了一個,剩下幾個沒炸怎麼辦?」紛亂的思緒就好像雪花,紛紛落下,王文佐晃了晃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現在只能向前了,別無退路。

  隨著一聲悶響,王文佐覺得腳下傳來一陣震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他看到不遠處那高聳的宮牆似乎向上跳了一下,然後就晃動了兩下,翻倒下來。

  「炸,炸了!」王文佐舔了下舌頭,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小,甚至有點怯生生的意思。

  「對,炸了!不,應該說是倒了!真的和三郎你說的一樣,倒了!」太子跳了起來,就要往前面跑去,王文佐趕忙一把扯住了,這可是自己今晚最要緊的,要是摔傷或者被飛石砸到,那可就一切都完了。他看了眼桑丘:「桑丘,你去看看情況怎麼樣!」

  「哎!」桑丘應了一聲,就飛快的跑了過去,片刻後便聽到他大聲喊道:「太好了,宮牆倒了七八丈寬,倒下的宮牆正好把下面填平了,很輕鬆就能爬上來!」

  王文佐走到宮牆前,正如桑丘說的,倒下的宮牆牆體正好把土崖和前面的壕溝完全填平了,形成了一個大約三十度左右的斜坡,即便是個女人孩子,也能很輕鬆的翻過這倒障礙。

  「把馬車車廂扯開,木板鋪上去!」王文佐知道現在時間緊迫,他拔出鋼刀,對身後的士兵大聲道:「天子身邊有奸臣,蒙蔽聖聰,出讒言陷害太子殿下。今晚我等奉太子清君側,上天助我,毀牆填壕!」

  「上天助我!」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他們親眼看到方才還堅固聳立的宮牆現在就突然倒塌了,成為一片坦途,無不認為有天地神人相助,頓時士氣大振。太子咬了咬牙,拔劍道:「聖上便在清暉閣,汝等助我,必有厚賞!」

  「萬歲!」士兵們簇擁著太子,如飛一般越過宮牆,向清暉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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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宮,清暉閣。

  李治在睡夢中被驚醒,自從發病以來,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淺,不過他沒有吵醒一旁的妻子,而是撐起身體,向帳外守夜的宮女低聲問道:「快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外間如此喧鬧?」

  「是!」宮女應了一聲,無聲的走出屋外,片刻後宮女便回來了,同行的還有當晚的許虛文,只見其滿臉驚惶的跪倒在地:「陛、陛下,太子謀反了,已經領軍包圍這裡了!」

  「太子謀反?」李治皺起了眉頭,此時一旁的皇后也被驚醒了,她清醒的非常快,喝道:「快,快派人召集羽林軍士,入宮捉拿叛軍!」

  「皇后殿下,來不及了!」許虛文急道:「您看看就知道了,外間到處都是太子的兵士,已經將清暉殿圍得水泄不通,我們的人根本就出不去。再說眼下正是夜裡,內外宮門隔絕,羽林軍的士兵哪裡來得及呀!」

  皇后跳下床,顧不得袒露光潔的肌膚,衝到窗口,只見窗外已經是一片火光,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身披鐵甲的兵士,耳邊傳來宮女內宦的驚惶叫喊聲,她已經是臉色鐵青,口中喃喃道:「逆子、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