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接過傳位詔書,站在那兒心中如夢似幻,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看到父親面帶笑容看著自己,突然想起幼年時父親的慈愛,不由得心中大働,撲倒在地,抱著父親的膝蓋痛哭道:「孩兒不孝,竟然做出這等事來,當真禽獸不如!」
「痴兒痴兒!」李治將兒子從地上扶起,笑道:「弘兒你何出此言,這天下本就是你的。為父身體有病,稍一勞累便頭暈目眩,目不能視物,雖然身居萬乘至尊,卻如坐針氈一般。你能登基為帝,是替寡人接去肩上重擔,此乃孝行,又何必自責?倒是為父我被小人蒙蔽,讓諸多忠臣冤屈,若是壞了國家社稷,死後入土如何有臉面重見先帝!你能夠解去為父之過錯,乃是大大的孝心,你說是不是呀!阿武?」
皇后此時也知道已經大勢已去,再擺臉色毫無意義,點了點頭道:「為母待爾父執掌朝政時,行事也有些嚴苛,汝登基之後,須得以寬厚為上!」
「孩兒遵旨!」李弘點了點頭。
「對了!」李治輕拍了一下大腿:「弘兒,你登基之後打算如何安排為父和你母親?」
李弘愣住了,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旁的王文佐聽的清楚,趕忙上前道:「太子既然登基,聖人便是太上皇,皇后便是皇太后。以微臣所見,二位陛下還是身居這大明宮中,如今日一般,太子從東宮搬到太極宮中,這樣二位陛下也會習慣,而陛下若要探望,從太極宮到大明宮也不遠,不知可否?」
王文佐的意見,李弘自然是贊同的,他趕忙笑道:「孩兒也是這個意思,不知阿耶阿娘以為如何?」
李治和武皇后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放鬆。在確保了生命安全之後,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李弘將他們趕到某個偏僻荒涼的行宮去渡過晚年。須知那些偏僻的宮殿雖然從建築來說還不錯,但多半建築物都已經年久失修,自然無法和太極宮、大明宮這樣帝王所居之處相比,更要緊的是,一旦去了那些地方,就遠離了權力的中心,身邊服侍的人手,物資的供應就會大打折扣,更不要說遠離權力中心之後無人理會的那種從權力高峰墜落下來後的落差感,都是足以迅速殺死一個老人的。能夠留在大明宮,雖然交出了手中的權力,但天子時常前來探望,那他們夫妻二人的晚年生活質量就有了相應的保證。
「文佐果然是良臣!」李治笑道:「寡人當初將你留給吾兒,果然沒有做錯!」
「臣不敢當太上皇誇獎!」王文佐躬身行禮道:「太子天性純孝,便是沒有臣開口,也會這麼做的!臣只不過斗膽妄言,替聖上拾遺補漏罷了!」
「能拾遺補漏便是良臣!」武氏笑道,她似乎已經將方才的不愉快全部拋之腦後:「文佐既能領兵出征,決勝於千里之外,亦能輔佐君王,治平天下,實乃罕見的大才。弘兒,你登基之後打算以文佐為何官?」
「這個——」李弘愣住了,他是知道自己親媽好幾次想弄死王文佐了,沒想到翻臉比翻書還快,轉眼之間便替對方朝自己要起官來,他想了想之後答道:「三郎的官職,孩兒一時間還沒想清楚,待到回去思量思量之後再做決定。」他想的清楚,反正三郎的此番的功勞已經大到無以復加,乾脆私底下直接問他想做什麼官,便給他什麼官便是了。
「若是還沒決定,便封文佐為尚書令如何?」武氏笑著目光轉向李治:「雉奴,你覺得呢?」
還沒等李治開口,王文佐已經沉聲道:「尚書令乃是太宗文皇帝曾經擔任過的官職,太宗文皇帝身擐甲冑,親履兵鋒,戎衣沾馬汗,鞮鍪生蟣虱,數載之內削平區宇,康濟生靈,四海寧晏。功勞之大,曠古未有,臣若是身居此位,豈不是讓世人恥笑,萬萬不可?」
李治聽王文佐這般說,不由得一愣,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清醒冷靜,知進退,他看了李弘一眼,問道:「那王卿你欲為何官?」
「官爵乃朝廷名器,不可妄授予人!」王文佐道:「臣年方四十,便已經官居三品,世人多以為幸進,再予以升遷。世人恐怕以為天子處事不平,以朝廷名器賜予私愛,有傷天子盛德。」
「那三郎你的意思是?」李弘問道。
「請以財帛官爵分賞有功將士,在下只需加中書門下三品,入政事堂即可!」
「這個好說!張相公你趕快擬詔,加三郎中書門下三品,入政事堂議事!」李弘倒是答應的爽快,當時官職上加中書門下三品就可以入政事堂議事,算是拜相了。以他和王文佐的關係,就算王文佐自己不提,他也要把王文佐弄進政事堂去,否則裡面沒一個自己信得過的,這天子之位坐的也不安心。
「臣遵旨!」張文瓘倒是毫不推諉,飛快的草擬完詔書,然後交由李弘看過後,蓋上皇帝之璽和中書門下之印,這詔書便生效了,王文佐此時已經進了政事堂,成為大唐群相之一。
王文佐見今晚的目的已經基本都達到了,便向李弘偷偷使了個眼色,李弘會意的微微頷首,便向李治和武氏躬身道:「時間不早了,孩兒不敢打擾父母安歇,先告退了!」
一行人出了清暉閣,王文佐正想著應該派誰來看守這對特殊的囚犯,卻聽到李弘道:「寡人著實有些累了,不如先回東宮歇息!」
「萬萬不可!」張文瓘大聲道:「陛下,您現在千萬不可以回東宮?」
「不回東宮去哪裡?」李弘不解的問道。
「明實須得相符,您既然已經登基為帝,就必須住在正宮之中,豈可重回東宮?」張文瓘道:「不光您不能回東宮,而且太上皇、太后身居大明宮非長久之計,若是可以的話,還是要儘早將其遷走的好!」
王文佐詫異的回過頭,驚訝的看著張文瓘,他為了確保行動的秘密和突然,沒有將計劃透露給其他人,所以一開始還有些擔心事情會卡在政事堂這裡,畢竟依照唐時的政治制度,中書有草詔之權,門下省有封駁之權,政事堂便是中書門下兩省合併辦公之處,即便是天子的旨意,上面沒有中書門下的印璽,也不具備真正的法律意義。依照李治的個性,在面對太子逼宮時,他死硬到底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政事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宗時期採取的是群相制,誰也不知道當天晚上在政事堂值班的是哪位,更不要說這位當值相公會不會硬挺著。但張文瓘方才的表現已經非常配合了,現在乾脆直接建議將李治和武氏從大明宮趕走,這著實讓王文佐有些懷疑其立場。
面對王文佐詫異的眼神,張文瓘卻笑了笑:「王相公,你忘記了本官還是東宮左庶子嗎?說起來我還是東宮宰輔呢!所以你無需擔心我是另有詭計。這麼說吧!名正而言順,陛下本來登基就有些倉促,難免外間會有些閒話,若是允許太上皇和太后繼續留在大明宮中,天下人會怎麼想?」
「寡人是想向天下顯示些孝行!」李弘有些艱難地說:「天下間豈有子逐父的道理?」
「天子以天為父,豈有人子為天子之父?」張文瓘笑道:「何況太上皇倒也罷了,太后是絕對不肯老老實實的養老的,您若是向保全太上皇夫婦,最好還是早些將父母從大明宮遷走的好!」
李弘看了看王文佐,看到對方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禁有些恐懼,他搖了搖頭:「寡人剛剛應允了父母,豈可食言?」
張文瓘笑了笑,目光轉到了王文佐身上:「陛下莫慌,臣以為王相公必定已經有了辦法!」
「我有什麼辦法?」王文佐冷聲道。
「太上皇和太后都是驚弓之鳥,要想將他們嚇出大明宮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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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英國公府。
「開門,開門!,快開門!」
院子裡傳來的沉重敲門和叫喊聲將李敬業從睡夢中驚醒,他擦了擦惺忪的眼睛,撐起半邊身子,大聲吼道:「誰,誰一大早大呼小叫,擾人清夢!」
「是我,駱賓王!」守門的家奴已經將院門打開了,駱賓王飛快的衝進院子,一邊向裡屋跑來,一邊喊道:「昨晚天位易主了,李兄你還能睡得如此香甜!著實讓小弟羨慕不已呀!」
「天位易主?」李敬業聽到這個詞,頓時清醒了過來,他翻身跳下榻來,喝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剛剛在朱雀門外已經有詔書傳下,聖上因為聖體違和,無力處理國事,所以傳位於太子李弘,自己退居為太上皇!」
「這不可能!」李敬業毫不猶豫的喊道:「天子又不是第一天身體不好了,可沒看他傳位於太子的。這裡面定然有蹊蹺!」
「沒錯,我這裡還有一個消息,也是關於昨晚的事情的,你想不想聽?」駱賓王笑道。
「少廢話,有事就說事!」李敬業喝道。
「呵呵呵!」駱賓王乾笑了兩聲:「那就是王文佐昨晚領兵入宮,擁立太子登基。你覺得哪個是真的?」
「自然是第二個!」李敬業毫不猶豫的答道:「天子倒也還罷了,皇后啥德行我還不知道?除非刀架在她脖子上,她絕不會做出一點微小的讓步的!」
「對嗎?」駱賓王笑了笑:「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們眼下應該怎麼做?」
「自然是王文佐見上一面!」駱賓王毫不猶豫的答道:「太子這次大事能成,王文佐的功勞最大,既然大家是舊識,那就無需擔心性命問題!」
李敬業點了點頭,心知對方已經抓住了重點:「那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儘快讓我和他見上一面。」
俗話說幾家歡喜幾家愁,有李敬業和駱賓王這種天降鴻福的出外,自然也有柳元貞這樣被天上掉下個大鐵鍋砸到,頭破血流的。次日中午,就從皇城出來一個錦衣使者,來到柳府直接就把男女老弱都關了進去,一個沒放過。獄中原有的不少犯人都被宣布無罪釋放,其中前些日子被拘禁的朝廷大臣更多,騰出來不少地方。別人被抓緊去都是喊冤的,唯獨柳元貞一言不發,面如死灰,就像一個活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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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獄。
「柳兄,柳兄!」
柳元貞坐在欄杆旁,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轉身一看,竟然是王文佐:「怎麼是你?」
「為何不能是我?」王文佐笑了笑,他揮了揮手,示意衙役打開牢門,又替柳元貞解開鐐銬,擺上案幾酒菜,兩人相對坐下,王文佐給對方倒了一杯酒,舉起自己的酒杯:「柳兄,我答應讓你外放當刺史,結果卻讓你落到這裡,著實是我的過錯!」
「罷了!」柳元貞喝了口酒,苦笑道:「形勢如此,倒也由不得你,你能來這裡見我一面,便足念舊情了!成王敗寇,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我為皇后辦了那麼多事情,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被關進來也是罪有應得了!」
「這個?」王文佐聞言一愣,旋即笑道:「柳兄你多慮了,要拿你入獄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武皇后。你放心,太子已經登基為帝,我已經讓人在大赦名單里列入了你,你過幾日便能放出來了!」
「當真,那可太好了!」柳元貞聞言大喜:「王兄肯施以援手,足見盛情!」
「不過舉手之勞而已!」王文佐笑道:「不過武皇后,不,現在應該說是太后對你確實恨得咬牙切齒,她說是你把周興舉薦給她的,一定要太子將你拿下治罪!」
「周興?」柳元貞苦笑了一聲:「王兄你還不明白嗎?太后哪裡是恨我把周興舉薦給她,她恨的是我當初把你舉薦給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