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狐假虎威?

  第257章 狐假虎威?

  九月初九,重陽。

  蔡州出征大軍於當日申時進駐城南校場。

  申時初。

  陳初在府內書房秘密接見了李騾子、李科、羅洪。

  三人各得一枚雲麾勳章。

  勳章分三級,自低而高分別為勇武勳章、飛虎勳章、雲麾勳章,對應三、二、一等功。

  此次平定淮北,軍統李騾子、李科以及漕幫羅洪深入亂軍內部,數次傳遞關鍵情報,可以說立了頭功。

  只不過,身處隱蔽戰線,他們的獎賞不宜大張旗鼓。

  「這裡是三百貫貨票,你們每人一份,拿回去哄婆娘開心一下吧。離家數月無有音訊,見面怕是要挨罵了」

  陳初笑著掏出一沓四海商行貨票,李騾子躬身上前接了,隨即各分給李科、羅洪一份。

  三人中最早跟著陳初的李科將貨票塞進懷裡,笑嘻嘻道:「東家,我光棍一個,可沒李大哥和羅大哥這等煩惱。」

  「有婆娘怎能算煩惱?待你成了婚,便知其中妙處了.」羅洪笑著搭腔道。

  「嘿,這次回去,便尋個順眼的女子娶了。」

  李科說罷,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看向了陳初,「嘿嘿,東家,我準備年前成婚,屆時東家若得空,能不能請東家親至?」

  「去一趟好說,你總得先尋到願嫁你的婆娘。」

  幾人說笑一陣,陳初忽嘆了一聲,道:「卻是委屈你們了,明日表彰大會,也不能露臉.」

  三人卻齊齊抱拳道:「願為大人效死命,些許虛名,不值一提。」

  申時三刻,三人出了陳府角門。

  街面上,衙役正組織人手灑掃清理,不少臨街商鋪也提前掛上了紅花紅綢。

  這都是為了迎接明日大軍遊街。

  更有孩童們騎了竹馬,手持木刀木槍,在街頭追逐喊殺,「呔!那賊人休逃,俺是蔡州都統陳將軍,定要將你們殺的片甲不留.」

  也有孩童扮作其他將軍,其中最熱門的要數傳說中身高一丈、力大無窮的鎮淮軍親兵營營正姚虞侯,以及頗具傳奇色彩、生擒賊首的史家七子

  短短几日,軍中將士某些英雄事跡便在《蔡州五日談》的推波助瀾下,傳揚的人盡皆知。

  據聞,留守司去桐山採薇閣請了劉靈童劉老闆的戲班,正在加急排練關於此次『剿賊』的大戲,不日即將公演。

  陳府的孺人陳姨娘挺著大肚子,親自參與了大戲的編排。

  「總算回到了人間。」

  三人並肩走在街頭,滿耳喧鬧聲、滿目煙火氣,李科貪婪的深吸幾口並不算新鮮的空氣。

  「是啊.」李騾子深有感觸的回應道。

  壽州數月,簡直是人間煉獄,三人都承擔著巨大的心理衝擊和情緒壓抑。

  如今一朝回到蔡州城,濃郁的市井生活氣息才讓他們的靈魂逐漸熨帖。

  強烈的對比,讓三人愈加明白了幾個月來所做之事的意義。

  「你們要去哪裡?隨我找林大力林大哥去吃幾杯?」

  行至十字街口,急於找漕幫弟兄暢飲一番的羅洪向兩人發出了要邀請。

  李科卻一拱手道:「老父老母尚在桐山,近來怕是擔心壞了。小弟需即刻返回家鄉了.」

  「我也得回去,回家哄婆娘。如今手裡有了都統賞的錢,我要找匠人重修老宅」

  李騾子也婉拒道。

  今日交令,任務完美結束。

  以後,三人只怕再難有像近幾個月這般親密無間、攜手作戰的機會。

  想到此,羅洪竟有些微微傷感。

  不過,都是昂揚男兒,自不會表露矯情。

  三人大約都想到了這一茬,不由互相對視一眼。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好兄弟,後會有期!」

  「好兄弟!後會有期!」

  「望咱三人前程如同旭日初升,蒸蒸日上!兩位哥哥珍重!」

  三人互相拱手,就此別過,迅速消失在人海中。

  喧鬧街頭,無人知曉他們是誰,也沒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三人剛離開不久,十字街口又行來一隊人。

  為首那人約莫十八九歲,手持摺扇,身材頎長,面如冠玉,星眸劍眉。

  用『玉樹臨風』四字形容毫不為過。

  引得街邊小娘不住側目打量,這人似乎知曉自己吸引了女子目光,『唰』一聲打開摺扇,不疾不徐、風度翩翩的輕搖幾下。

  那模樣愈加瀟灑。

  身後,一名錦衣老者正在向路人打聽著什麼。

  再後方,是四名目光犀利的黑衣漢子,便是穿了雙層秋季袷衣也難掩虬結肌肉帶來的力量感。

  俄頃,錦衣老者走至俊美少年身旁,躬身道:「二公子,打聽清了,路口左轉過一道街,便是府衙所在.」

  「哦,街面上這般熱鬧,蔡州可是有甚喜事麼?」

  少年說話時,卻向路旁一名一直偷偷打量他的小娘微微頷首一笑,直把那小娘羞紅了臉。

  「二公子,聽說是蔡州留守司大軍剛剛剿賊大勝,明日軍將遊街」

  「軍將遊街?」

  少年終於收回了撩騷目光,不自覺皺了眉頭,搖頭嘆道:「如今天下紛亂,皆因軍頭挾武自重,百姓竟如此喜慶迎接,百姓無知、百姓愚鈍啊!」

  被壞了好心情,少年再無心閒逛,直奔府衙。

  盞茶工夫後,得到門子通稟的陳景彥一臉喜意的走出值房,遠遠的便哈哈大笑起來,「茂之,不是說中旬才到麼?怎提前來了.」

  「小侄見過世叔.」

  「哈哈,茂之無需多禮!走,隨我回家,你嬸嬸近來時常念叨你」

  申時末。

  官舍花廳,分賓主就坐後,譚氏和藹的詢問了『茂之』父母的身體,後者先禮貌的感謝了譚氏的關心,隨後一一回應。

  溫文爾雅。

  坐在主位的陳景彥滿意捋須,譚氏也頻頻露出和藹笑容。

  閒聊片刻,茂之忽問道:「世叔,緯廷兄和阿瑜不在麼?」

  「茂之有所不知,近日蔡州留守司將士剛獲大勝,明日將士進城,緯廷就職的蔡州五日談明日有特刊,他和阿瑜在報社忙碌呢」

  說起此事,老陳不免有一絲自得。

  蔡州五日談創刊以來,發行量和影響力越來越大,身為主編的兒子功不可沒。

  主編雖不是正經職務,但終歸是在文人圈子裡有了些影響。

  再加陳英俊自從親臨水患、剿賊第一線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熟起來,老陳對兒子近來表現很滿意。

  已經打算趁著此次五弟分蛋糕時,給小陳謀一份正經官身了。

  可不想,茂之的第一關注點卻不在陳英俊,反而落在了陳瑾瑜身上。

  「世叔,您是說,阿瑜也在那報社做工?」茂之的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隨即又迅速展平。

  「.」

  陳景彥不由一怔.茂之全名吳逸繁,早在數年前已和阿瑜有了婚約。

  吳家同為潁川望族,家風頗為嚴謹保守,阿瑜身為一名女子卻拋頭露面,大概讓吳逸繁不滿了。

  特別是『做工』二字,對報社之事自帶一股高高在上的鄙夷。

  陳景彥也有些不爽了,雖然他吳逸繁的大伯在朝廷任刑部尚書,但你畢竟是我未來女婿,你家長輩和我擺譜我就忍了,你憑甚啊!

  一旁的譚氏也察覺氛圍不對,連忙補救道:「阿瑜只是看緯廷辛苦,才去幫襯一二,並未正式入職。」

  吳逸繁聞言面色稍霽,又道:「世叔,小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景彥一聽便知這小子沒甚好屁,強忍著沒說『不知當講不當講就別他媽講』的髒話,淡淡道:「茂之只管說。」

  「好吧。小侄今日進城,見城中商鋪家家掛綢披彩,據說只為迎那軍士凱旋?小侄又見城中孩童以扮作武人為榮,這,簡直是乾坤顛倒!

  歷數前朝,欲要百姓安居、國家興盛,無一靠的不是聖人教化!太平盛世從沒有一個是靠粗鄙武人殺出來的!蔡州府衙給予武人如此隆重榮耀,時日久了,無知百姓豈不以從軍為榮?

  如此下去,大亂臨頭必不久矣!以士人廣興教化,才是治國之本,若蔡州任由武人占此殊榮,必是取亂之道!

  百姓愚蠢,世叔難道也看不出種種弊端?」

  源於家世帶來的自信,吳逸繁便是面對陳景彥,說話也算不上客氣。

  陳景彥聽的心中有氣,卻也沒有反駁。

  因為,在他心中甚至認同一部分吳逸繁的言論。

  士人歷來是集天下萬千寵愛的階層,如今蔡州留守司大張旗鼓的搞表彰大會,總讓他覺著原本應屬於士人階層的榮耀,被軍士搶走了.

  氣氛一時冷了下來,譚氏為難的看了看,又主動開口岔開了話題,「茂之,你此次前來除了散心,還有旁的事麼?」

  「哦,回嬸嬸,小侄此次帶了家中管事張叔前來,想在蔡州開間商鋪.」

  「商鋪?作何營生的?」

  譚氏驚異道。

  「是這樣,如今東京城流行一種麥粉,據說做出的湯餅和饅頭又香又筋道,城內富戶趨之若鶩,價格是普通麥粉十餘倍.」

  說到此處,吳逸繁看向了陳景彥,笑道:「世叔應該知曉此麥吧?」

  陳景彥點點頭,這麥粉不就是四海商行產自朗山的高筋麥麼,想來吳家是想開間商鋪,在本地收麥,販往別處掙取差價。

  不過,接下來的對話卻差點把陳景彥嚇死。

  「世叔,我聽說你與產麥的商行關聯頗深?」吳逸繁自信滿滿道。

  這是暗示自己打聽過四海商行。

  但身為官員,入股商社並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陳景彥只含糊道:「倒是認識其中一些管事。」

  對於老陳的藏頭露尾,吳逸繁笑了笑,並沒有拆穿,接著道:「小侄還聽說,商行最大東主,是留守司的都統陳初?」

  「.」

  便是陳景彥平日也不會直呼陳初名諱,這吳逸繁卻直呼其名,陳景彥終於察覺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不由問道:「茂之,和陳都統認識?」

  「呵呵,不認識,卻有仇!」

  「.,你與他何來仇怨?」

  「世叔,這陳初兵占潁州時,強搶了我家糧鋪!上月,父親派家兄前去潁州交涉,那陳初跋扈非常!二十三那日,家兄與其偶遇,上前理論時,他竟殺了我家管事,還想與家兄動刀!」

  「.」陳景彥不由一驚,正在暗自權衡時,卻聽吳逸繁壓低聲音道:「世叔,你在蔡州任職,又與那日進斗金的商行有關聯,我們不如聯手將他.」

  說到此處,吳逸繁抬手揚至半空,作了一個握緊拳頭的動作,俊美臉龐上閃過一抹狠厲顏色。

  他既然能打聽到陳景彥在商行有暗股,自然也能猜到陳景彥和陳初關聯不小。

  不過卻也未放在心上.吳逸繁覺著,若讓老陳在他和陳初之間選擇,老陳百分百會選他

  畢竟,他們是未來翁婿,再者,家裡還有大伯這座大靠山。

  你陳家依附我吳家,怎也比跟著一個軍頭有前途吧!

  陳景彥卻嚇得魂不附體,先不說他與陳初等人的『殺馮長寧盟約』,只說在蔡州,誰敢打陳初的主意,那是壽星吃砒霜!

  嫌活的長!

  「茂之!此事是你所謀,還是家裡的意思!」陳景彥當即低喝一聲。

  看著陳景彥緊張的模樣,吳逸繁心下曬然,有些看不起這未來老丈人,卻也實話實說道:「此事乃小侄一人的主意」

  陳景彥不禁長出一口氣不是吳家長輩的意思便好,若真是吳家動了殺心,他夾在中間最是難辦。

  同時,心裡忽然對滿臉自信的吳逸繁生出一絲厭惡。

  這小子幼時挺聰明的,怎大了以後這般糊塗,那陳初若果真好殺,你家死了一名管事,家中長輩豈會默不作聲?

  你看不上一府軍頭,卻不知這些人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

  典型的眼高手低!自以為是,小看天下豪傑!

  陳景彥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當初緯廷也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不過這幾年好多了,這吳逸繁還是缺乏了歷練啊!

  「茂之,切切不可胡來!你想開糧鋪,我可以幫你疏通關係,也可保你在蔡州無事。這幾日我找他幫你兩家說和一番,都是自家人,沒必要傷了和氣!」

  陳景彥話未說完,吳逸繁卻不滿道:「世叔,是我家管事被他殺了!又不是小侄想主動生事!」

  「殺了便殺了!一個管事值當什麼!」陳景彥微惱,警告道:「陳都統乃是我的忘年交!你萬萬不可招惹他」

  見陳景彥動怒,吳逸繁礙於對方是長輩,終於不再吱聲。

  不過,陳景彥那句『陳都統乃是我的忘年交』,讓吳逸繁產生了誤會.怪不得這軍頭如此跋扈,原來是你陳家罩著他啊!

  呵呵,這陳初,不過一狐假虎威的武夫也!

  一旁,半天沒作聲的譚氏,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漫不經心的吳逸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憂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