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世間溫柔待我,我自待世間溫柔

  第251章 世間溫柔待我,我自待世間溫柔

  八月二十一,趙老夫人和貓兒的舅舅秦永泰一家被請到了陳府。

  不知是不是源於血脈感應,昏睡整夜的貓兒短暫醒來一會,卻虛弱地和親人只說了幾句話便又失去了意識。

  到了八月二十三,貓兒病重的消息已在城內傳開。

  各方反應不一。

  最難過的自然是原棲鳳嶺逃戶、鷺留圩出身的各家家眷。

  當日,各家夫人紛紛攜帶貴重補品和珍惜藥材登門探望。

  不過,令她們訝異的卻是,陳府後宅出面接待卻是蔡家三娘子.

  想到玉儂有孕,貓兒臥病,各家夫人便也明白了.是啊,三娘子沒名沒分跟了初哥兒幾年,如今後宅無主,人家主動擔起此事,任誰也說不出個甚。

  想明白歸想明白,卻也做不到完全釋然。

  「咱貓兒也是個福薄的,當初跟著初哥兒吃苦,如今初哥兒有大出息了,沒享幾天福便.哎,淨讓蔡娘子撿現成的了。」

  離開陳府後,彭二嫂抹了抹眼淚。

  她的話,在棲鳳嶺婦人中最具代表性。

  「不會的!貓兒妹妹一定沒事的!初哥兒應該收到信了,他回來一定有法子救貓兒!」

  剛剛出月子的周良媳婦兒堅定道。

  幾年以來,大夥都對陳初有種迷信般的信任,覺得只要初哥兒出手,世上任何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可這次,卻沒得到大家的附和.這兩日蔡嫿請遍了城中名醫,人家都沒法子,初哥兒又不是神仙

  大家的沉默,讓本就多淚的周嫂嫂一下哭了起來,「你們怎不說話?貓兒不會死的吧?初哥兒回來一定有法子」

  「莫哭莫哭,貓兒一定能逢凶化吉」

  彭二嫂違心安慰了一句,走在旁邊的吳嫂嫂卻道:「走,咱們去城外青雲觀給貓兒請香」

  「好!」

  和她們有著同樣心思的還有城東外府災民。

  幾個月來,本地遭災百姓早已回返家鄉開始重建家園。

  但潁州災民以及小部分壽州跑來的災民,因故鄉戰亂未熄,一直留在城東營地。

  靠救濟吃了一個多月的稀粥後,在貓兒的主導下,蔡南工業區內陸續進入運行的各種作坊在營地中招募了不少工人。

  有了營生,災民的心就此安定下來。

  入秋後,天氣漸涼,為了抵擋夜裡越來越重的寒氣,貓兒又教大夥在高地處挖了地窩棚暫時棲身。

  當時她對大家講,她和官人剛成婚時,住的就是這種地窩棚,眼下鄉親們有了營生,辛苦個半載一年,總能再蓋起新屋。

  如今的百姓遭災後,可沒有向官府討要賠償的膽子和意識,蔡州能對他們這些外鄉人做到這種地步,絕對算得上無可挑剔。

  貓兒一直深度參與著安置災民的工作,是災民最為熟悉的人,大家不約而同的把對蔡州上下的感激具化到了貓兒身上。

  於是,在得知趙令人病重恐將不至的消息後,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惶恐不安心情的災民們,當日便在營外修建了一座簡易的『令人娘娘廟』。

  廟成當日,前來為貓兒燒香之人將簡陋小廟方圓一里內擠的水泄不通.

  匯聚起的煙柱,七八里外清晰可見。

  只消半日,壽州城內祈福用的立香銷售一空。

  而陳初的結拜兄弟們,心情最為微妙。

  二十三日,申時。

  蔡源、蔡坤父子以及徐榜、西門恭、陳景彥幾人各帶夫人前來探望。

  陳家無長輩,甚至連個正式管家都沒有,而今陳初不在家的情況下,男客便沒了作陪之人。

  幾人聚在一起倒落得個說話方便。

  裝模作樣替趙令人惋惜了幾句,陳景彥用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戳破了其餘幾位好兄弟的小心思,「大哥,五弟若不幸失了弟媳,對你家來說,卻不是一樁壞事啊。」

  「老三,你甚意思?」蔡源放下了茶盞,不動聲色道。

  徐榜眼看這老貨還在裝,酸溜溜道:「趙令人若歿了。不正好給伱家那寶貝女兒騰出了位置?」

  「徐大榜,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家盼著令人歿了一般?」蔡源不悅,放下茶盞的動作有點重,發出『咚』一聲輕響,茶盞蓋子被磕飛落在茶几上。

  「大哥,眼下老五又不在這兒,你就別裝了。你盼不盼令人歿,和她歿不歿是兩樁事。」

  徐榜這話直白,蔡源反擊的更直白,「你放屁!我看你才盼著令人歿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緊急招家裡一名侄女來蔡州是作甚的!」

  徐榜此次恰好在蔡州,自然是來處理楊大郎和徐貞兒一事的。

  只是來到蔡州後聽說令人病重,急忙把家中最漂亮的一名侄女喊來了蔡州,只不過這位徐家小娘年紀有些小,剛剛十四歲.

  沒辦法,家中沒有年歲更合適的女兒了。

  他這麼做,幾人都能猜到是想幹嘛。

  淮北之亂後,陳初實際能掌控的地盤肯定會大上不小,已被殺成白地的壽州能安排多少官員?

  若能把自家女子送進陳府做陳初正室續弦,稍微吹吹枕頭風,往後分蛋糕時,便是天量的利益傾斜。

  便是結義兄弟,也有遠近啊。

  此時看起來蔡家最為領先,畢竟人家女兒慧眼識珠,在老五狗屁不是的時候,就白給了身子

  不過,塵埃落定前,大家都有機會爭一爭嘛。

  徐榜想的是,萬一老五正好相中自家侄女了呢?

  坐在蔡源旁邊的西門恭,眼看兩位好哥哥唇槍舌戰,便打起了圓場,「大哥,二哥,現下令人病重,咱說這些尚早吧,萬一傳到老五耳中,他定然惱咱。」

  不想,蔡源卻忽然轉頭看向西門恭,眯眼道:「你也別裝好人,昨晚你妻家妹妹從桐山趕來,所為何事?」

  「.」

  西門恭一臉尷尬,妻妹年方二八,生的明媚艷麗,他也想試試有沒有機會和老五做連襟。

  被當面拆穿,西門恭小聲辯駁了一句,「大哥防自家兄弟這般嚴厲有甚用?不管老五續了誰家的人,終歸是肉爛在了咱兄弟們的鍋里。今早,蔡州知府左國恩都在打聽老五的八字,莫便宜了外人才是正理」

  蔡源雖表面雲淡風輕,言語間卻滿是火藥味,像護食孤狼似的。

  五朵金花中,他家對陳初投資最大,不但舍過採薇閣,還送了女兒。

  平日四海商行中的事項表決中,也不問得失的支持貓兒

  如今既然老天不留趙令人,這陳府正室自然要姓蔡。

  不過,他也有些擔心,陳初會不會再攀高枝,繼續讓女兒不明不白的跟著他,連個名分都沒有。

  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

  都是成年人了,娶妻誰還講『兩情相悅』啊,只要妻家有勢,能幫到男子,那便是好妻子。

  蔡家在桐山自然稱得上頂級家族,但放到蔡州、放到淮北,卻又顯得不夠格了。

  而陳初沒有嫡出子嗣,又年少高位,得掌淮北最強武裝,的確是上頭大人最喜歡聯姻的對象.

  想到這裡,蔡源也有些忐忑嫿兒,看你手段啦!

  作為一句話挑起兄弟間爭論的陳景彥,優雅愜意的抿了口茶,心中暗爽

  若不是自家女兒有了婚約,他也要想法子插一腳,如今既然沒了機會,看哥幾個鬥嘴,也能稍稍排遣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惆悵。

  陳府後宅。

  蔡母和兒媳尤氏在涵春堂坐了片刻,起身告辭。

  所謂探望,不過來後宅說說話而已。

  貓兒一個重病號,若每次來人都進她臥房羅唣一陣,不病死也被吵死了。

  於是,不管是誰來,蔡嫿都不許人進臥房騷擾貓兒。

  臥房內,只找趙老太太和貓兒舅媽不離左右陪護。

  這麼做,自然引來一些小不滿,特別是桐山出身的夫人們,來了都不讓人看一眼,紛紛腹誹蔡嫿太霸道。

  但有些機靈的卻暗贊蔡嫿心思縝密.不讓人探望可以讓貓兒靜養,有老太太和舅媽陪伴,又能免了蔡嫿被人污衊的可能。

  這世上,誰害貓兒,老太太和舅媽也不會害她,因為貓兒是這兩家人的靠山。

  若她們不在,只蔡嫿照顧貓兒,若貓兒真歿了,外界適時生出些『蔡嫿害貓兒』的傳言,蔡嫿便說不清了。

  畢竟,兩人存在競爭的身份太尷尬。

  不管陳初信不信,總之心裡會犯嘀咕吧?

  這邊,蔡嫿送母親和二嫂離去時路過花園,二嫂尤氏四下打量這精緻園子,不由讚嘆:「嫿兒,你家這園子精巧處藏著奢華,著實漂亮。」

  尤氏因有一個在唐州做推官的伯父,嫁進蔡家這等吏人之家後自視甚高。

  近來,卻因公公變吏為官,態度大為好轉。

  不過,蔡嫿許是因為心情不佳,聽到二嫂誇讚只輕輕『嗯』了一聲,並未接茬。

  尤氏和婆婆對視一眼,忽又道:「嫿兒,我們好不容易來你家一次,你帶我和娘親去你住處看一看唄。」

  走在前頭的蔡嫿回頭看了看尤氏,又看了看假裝不在意的母親,嘆了一聲道:「好吧。」

  幾人折身去了青朴園。

  青朴園也分內外兩進,面積雖不大,卻同樣曲徑通幽、靜雅別致。

  尤氏誇了一路,待三人進了蔡嫿的臥房,尤氏一眼便看到了隨意丟在了妝奩旁的奢華頭面,不由兩眼放光,走上前去拿了根嵌寶石花瓣紋蜻蜓金簪別在頭上照了照鏡子,艷羨道:「嫿兒,這簪子的材質、做工,怕不是丁未時大周后宮裡流落出來的物件!」

  「二嫂倒是識貨的。」

  蔡嫿攙著母親坐了,自己疲憊的歪在了胡床上。

  「真不錯。」尤氏拔下金簪,又試了一支嵌石榴石金步搖,仿似隨意道:「這等珍貴頭面,別家大娘子都未必見過,都統倒是疼你,給了你恁多寶貝」

  「二嫂,你想說甚就直說吧,別繞彎子了。」

  從尤氏一再強調『你家』時,蔡嫿便猜到二嫂想說甚,之所以耐著性子,只因為蔡嫿看出來了,娘親也在關心這件事。

  果然,尤氏又看了蔡母一眼,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嫿兒,不是二嫂說你,如今令人病入膏肓,你需得為自己早作打算了!」

  「二嫂,想讓我作何打算?」蔡嫿揣著明白裝糊塗。

  「嘖!和二嫂還裝傻啊!若趙令人去了,你需想好怎樣讓都統把你八抬大轎娶進門啊!這事可拖不得,以都統如今之勢,不知多少家盯著呢.」

  蔡嫿很煩躁,卻也知家人儘是為她、為整個蔡家考量,終是壓下了性子,道:「小野貓又沒死!如今,我只想著怎樣救她,其他事,我還沒想過。」

  「哎呀!嫿兒糊塗!這幾日你遍請名醫為她醫治,又請了她家人來陪伴,便是都統回來也說不出你一個不是!你裝裝樣子也就行了,莫非入戲太深真把她當姐妹了!」

  尤氏自然想讓小姑子做都統夫人,那說出去多氣派。

  不想,『莫非入戲太深真把她當姐妹了』這句真心話不知怎就惹惱了蔡嫿,卻聽她以獨有的奚落譏諷口吻道:「二嫂整日鑽營慣了,看誰都是汲汲營營之輩?想要風光,想要臉面,你回家鞭策我二哥去,讓他也去做官給你賺個誥命來,在我身上使甚力氣?我便是做了都統夫人,和你又有何干?」

  「你!」

  只覺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的尤氏氣的不輕,轉頭看向了婆婆,「娘!我好心幫家裡勸嫿兒,卻被她當成外人!這個說客,我不當了!」

  「.」

  蔡母聞言,有些尷尬的看了眼女兒。

  尤氏的話,其實就是一家人的意思啊,只是身為娘親蔡母不好張口,這才請了兒媳同來。

  試想,若蔡嫿做了陳夫人,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的蔡源、還在桐山做吏的蔡贇、乃至打理家中生意的蔡坤,往後都有無限可能。

  除了這些,蔡母對女兒真切的關懷也占了一大部分。

  女兒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個年紀在當今還不嫁人,簡直嚇人,絕對的大齡難嫁女青年。

  如今蔡母最大的心愿,便是在死前能見著女兒嫁人、生子.可女兒性子乖張,蔡母是知道的,又兼當初採薇閣大火後,女兒和陳初當著數百人的面熱烈擁吻.

  別說讓她嫁給旁人,便是蔡嫿願意,誰家又敢要和陳都統糾纏不清的女子啊!

  想到女兒讓自己牽腸掛肚的歸宿問題,蔡母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柔聲道:「嫿兒,不得對你二嫂無禮。此事,我和你爹爹也牽掛著,如今你年歲不小了,和陳都統總得有個結果吧?你們再這般下去,娘便是死也閉不上眼啊!」

  「娘」

  「你先聽娘說。咱不害人,趙令人在世你只管好好照應,但她若去了,這陳家大婦必不能再落於旁人了!」

  蔡母說罷,蔡嫿怔怔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良久無語。

  「嫿兒,你到底是個甚意思?」蔡母不由著急。

  蔡嫿這才收回目光,低聲道:「娘,我現下真的不願去想這些。我也不希望小野貓就此去了.」

  「為何?」蔡母不解。

  蔡嫿幽幽嘆了一回,妖冶瓜子臉上神色複雜,口吻卻間雜落寞感傷,「娘,你知曉麼,活人便是再好,也爭不過一個死人.若小野貓就此去了,小狗心裡一輩子都放不下。以後,我即便做了名義上的陳夫人,但他心裡的娘子,卻永遠只會是她」

  「嫿兒啊」

  「娘,這次你先聽我講完。我想讓小狗愛我、敬我,只為我值得他如此待我,而不是那個都統夫人的名號。如今小野貓病重臥床,我實在沒心思去想那些,不然我覺得對他不住.若娘和二嫂想幫我,回去後便替我多向菩薩、三清發願護小野貓熬過此遭吧」

  「.」

  蔡母沉默許久,終是嘆了一聲,默默站了起來,紅著眼睛叮囑一句,「我兒也保重身體,莫把自己的身子也熬壞了。」

  尤氏隨即上前,攙了蔡母準備離去。

  說實話,尤氏方才那些勸說蔡嫿早做打算的話,是替蔡家講的,就算她有些想跟著沾光的小心思,但也真有對小姑子終身大事的擔心。

  可蔡嫿卻不問青紅皂白懟了她一通,心情自然不美。

  出門時,黑著臉連招呼沒打。

  「二嫂.」

  蔡嫿卻溫聲喚了一句。

  「怎了?」尤氏冷著臉不咸不淡回道。

  蔡嫿卻屈身一禮,道:「這兩日因小貓兒生病,嫿兒心緒躁鬱,說話時火氣大了些。我知曉二嫂是為我著想,方才言語唐突,嫿兒在此向二嫂賠個不是,還望二嫂莫怪。」

  「.」

  「.」

  蔡母和尤氏同時瞪大了眼盯著蔡嫿,跟見了鬼似的。

  這是我那見誰懟誰的女兒?

  這是我那渾身是刺的小姑子?

  哎喲,老天爺,她會認錯?

  「噗嗤~」尤氏不由一樂,打趣道:「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家妹子何時這般溫柔了?」

  疲倦的蔡嫿擠出一絲笑容,卻道:「如今這世間待我溫柔、這世間的人也待我溫柔,我自然也就溫柔了。」

  「哈哈,嫿兒這話說的有幾分禪意。二嫂若回回與你置氣,嫁來家裡恁多年,還不早被你氣死了。行了,我和娘親回去了,你若有事只管找我」

  「謝二嫂大度。不過,你走之前能不能把頭上這支石榴寶石金步搖還我?」

  「.,噫,二嫂差點忘了。」

  「呵呵.」看透一切的蔡嫿女神式冷笑。

  眼看蔡嫿絲毫沒有客氣贈予的意思,尤氏在頭上摸索半天,只得拔下來還給了蔡嫿,「真摳門,你這般多精巧頭面,二嫂拿一個都不行。」

  蔡嫿接了,反手簪在了髮髻上,彎起狐狸眼笑道:「若旁的也就贈與二嫂了,但這些不成,這些都是小狗送我的。將來,要傳給我陳家兒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