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亥時過後。
顧儀梳洗罷, 上榻準備歇息。
她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傷口,輕輕摸了摸, 傷疤處的皮肉仍舊鼓鼓的, 軟綿綿的。
紅褐交加,樣子著實不好看。
胡醫政雖然給她開了除疤的藥膏,但她覺得這疤肯定是留定了。
但好在傷在腿上, 平日裡人也看不到。
只是按照宮規, 她身上有疤,面君不雅, 以後好像就不能侍寢了……
顧儀心中隱隱有種大石落地的釋然感。
官配都開始走感情線了。
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對蕭狗子產生什麼不該有的妄念。
她要熬到劇情終點, 開開心心地出宮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富婆!
抬眼卻見桃夾手捧一個烏漆托盤, 進入寢殿。
笑眯眯道: 「司飾司給婕妤送來了一對刺繡手套。」
手套?
顧儀伸頭去看, 只見托盤上果然擺著一對茶色絲緞手套, 緞上簡單繡著兩株白梅, 看上去十分光滑,可並未分指,只在收口處繫著月色綢帶。
要是不跟她說這是手套, 她都以為是兩個袋子。
她帶上試了試, 讓桃夾幫她系上收口處的綢帶, 真像是手上罩了一個半圓布袋。
隨時可以伸出圓手……
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審美!
桃夾見狀, 也不禁笑道:「好奇怪的手套!」
她眼珠一轉, 恍然大悟,「怕是……防著婕妤這幾日撓傷口特意做的吧, 沒想到太醫院這樣精心, 還囑咐司飾司做這個!」
顧儀心中微動, 強壓下揚起的嘴角,順勢躺到榻上, 「既然是太醫院一番心意,今夜就戴著睡吧。」
見顧儀躺好,桃夾吹滅了殿中燭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儀戴著手套,半天睡不著,透過青紗床帳,瞪著雕花木窗,胡思亂想。
捫心自問,蕭狗子對她真心不錯。
她即便以後出了宮,可能……還是會……偶爾想他得。
但不知道蕭狗子到那時候,和女主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後,還會不會想起他曾經寵幸過的後宮。
顧儀兩隻圓手疊在胸前,慢慢地翻了個身,開始悲傷地腦補。
某一天當蕭狗子垂垂老矣,忽然想起他年輕時,曾經寵幸過的一個婕妤。
彼時窗外霜雪漫天,他默默地想,可能自己也有那麼幾個瞬間真正地喜歡過她吧……
顧儀嘆了一口氣,這樣就可以了……
腦補完蕭衍苦情戲的顧儀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一早,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驟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場雪。
天地之間,銀裝素裹。
積雪落到黃瓦紅牆之上,深淺不一,白灰交錯。
盈盈飛雪撲簌簌落下,天色卻依舊白雲萬里。
顧儀披著黛藍嵌毛斗篷,捧著手爐出門看雪。
桃夾執傘,跟在身後。
顧儀留心看了看她的手指,見那紅腫仿佛消散了些。
她腿腳不便,因而走得不遠,只沿著河洛殿外的朱紅宮牆徐徐走。
桃夾湊趣道:「等冬日裡積雪厚了,婕妤就可以堆雪人兒了,還可以讓人奉些冰雕來玩。」
顧儀點頭,心裡卻還惦記著小肥羊,「現在季節到了吧,可以吃羊肉鍋了吧?」
桃夾嘻嘻笑道:「奴婢今日就去膳房問問,看能不能進個羊肉鍋子來?」
顧儀心花怒放,「這雪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回殿吧,你也好早去問問。」
兩人甫一回到河洛殿,桃夾就往膳房而去。
顧儀百無聊賴地等小肥羊的間隙,索性翻書,看得還是那一本風月和尚集。
蕭衍來得無聲無息,宮人被他抬手示意噤聲,因而沒有通報。
顧儀坐在扶手椅上,腳邊擺著炭爐,正讀到興高采烈處,書本就被人從後人抽走了。
顧儀一驚,回身看,果然是蕭衍。
他今日並未豎冠,只用黑綢帶綁著頭髮,身上穿著一件朱紅金絲龍相常服,領口壓著潔白雪襟,玄色窄袖,腰纏玉帶。
兩道劍眉,一身英氣。
怎麼回事,今天這麼帥!
然而,蕭衍此刻眉眼蹙緊,正一目十行地讀過他手中的薄薄書冊。
顧儀心中咯噔,訕笑道:「參見陛下,陛下今日甚是俊美!」
蕭衍無法相信他讀到的內容,抬頭看顧儀,道:「你平日裡就讀此書?」
顧儀乾巴巴地又笑了兩聲,可憐兮兮地說:「臣妾不是傷了腿麼,此話本讀來打發時間罷了,當不得真!」
蕭衍忍住撕書的衝動,將那書冊順勢扔到了一旁的桌上,批了她一句「玩物喪志」。
顧儀假笑道:「臣妾謹遵陛下教誨。」
頓了頓,積極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訓,問,「陛下飲茶麼?
臣妾這就讓人奉茶來。」
蕭衍擺手道:「不必,朕來帶你出宮看看。」
顧儀驚詫道:「出宮,去哪裡?」
蕭衍徐徐道:「京城往西也有一處臨山而建的園子,冬日賞雪,也是美的。」
聞言,顧儀適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來,在烏山別宮之時,蕭衍似乎是提到了要帶她去這個園子賞雪。
她眨眨眼,「是今日去?
同誰去?」
這是書里沒有的情節。
蕭衍笑了一聲,「就今日去,顧婕妤陪朕去。」
只有我去?
顧儀心裡微動,謝恩的話卻沒說出口。
蕭衍看她一臉不可置信,沉聲道:「就去一日,今夜就回來。」
顧儀點頭,「臣妾……收拾一下。」
桃夾不在,她這會兒也不想叫別人,起身拿了一件早晨看雪時的斗篷。
想著可能要上山,便也伸手拿了梨木手杖。
蕭衍卻說:「不用拿手杖。」
顧儀「哦」了一聲,就放下了。
出了河洛殿才知道,門口已經停了一輛寶頂紅漆車輦。
蕭衍先把她抱上了車輦。
顧儀坐到車中軟墊上,訥訥道:「臣妾謝過陛下。」
車輦一路出了宮門,往西而行。
顧儀微捲起車簾朝外望,出城過後,雪好像下得更急了。
「陛下,這園子遠麼?」
蕭衍靠在車壁上,看她好奇地張望,「就快到了。」
顧儀點點頭,又趴回車窗去看外面的雪景。
蕭衍出聲問道:「你很喜歡出宮嗎?」
顧儀扭頭看蕭衍,見他面目含笑,頷首道:「臣妾喜歡宮外,自由自在。
宮裡的景都賞完了。」
蕭衍又問:「撫州的景可是和京中不同?」
顧儀心中一跳,搪塞道:「一南一北自然不同。」
好在蕭衍沒有繼續追問怎麼個不同。
風雪稍停,前路逐漸顯現出一個白牆黑瓦的小院,依山而建,很是清幽,可看那規制不像是皇室園林。
蕭衍見她面露疑惑,笑道:「這是朕從前做王爺時的別院。」
顧儀「嗯」了一聲,「原來如此。」
難怪他今日出門,也沒有帶多少宮人。
顧儀見他先下了車輦,背對他,停在車前沒有動。
顧儀:「陛下?」
讓讓,好嗎……
蕭衍望向峰頂,「此際雪景正好,往山上去。」
話音剛落,一旁的侍從就遞上了一襲黑裘。
怎麼上山?
顧儀仰頭看那山勢甚高,自己腿腳不便。
她剛準備開口,就聽蕭衍道:「你上來,朕背你。」
顧儀不敢動。
蕭衍扭頭,眉心微蹙,不耐煩道:「快些。」
顧儀人尚還站在馬車前沿轅座處,只需微微躬身就趴到了蕭衍背上。
蕭衍伸手拖住了她的雙腿,宮人將黑裘披在了顧儀身上。
遠望去,就像是蕭衍背了一個圓滾滾的毛球。
黑裘比她身上的斗篷厚實多了。
顧儀臉頰貼在蕭衍的肩膀上,金絲勾勒的紋路碰到她的臉,微涼。
「陛下隆恩。」
蕭衍並未回話,抬腳往山上走。
山間滿是積雪,可蕭衍步伐穩健。
顧儀仰頭看枝頭臥雪,碧雪相映,當真很美。
蕭衍似乎總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他說要來看雪,她本以為只是一句頑話。
可下雪的第一天就真的帶她來了。
想起來,蕭衍唯一說話不算話的一次,就是在烏山別宮時說過的決不會讓她躍過宮婕妤去。
顧儀吸了吸鼻子,又趴回了蕭衍頸窩處。
鼻尖除了松雪的清冽,還有蕭衍發間檀香的味道。
她的嘴角不禁上揚,可揚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住了。
此情此景下,她鬼使神差地問:「陛下往後,也會背趙美人上山嗎?」
趙美人……
蕭衍不解道:「朕為何要背趙美人上山?」
那是因為你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雖然蕭狗子有點狗,但殺伐果決,心性堅定,往後若是再情有獨鍾。
突然有點羨慕女主,是怎麼回事……
顧儀想到這裡,飛快地自省道,不能這樣!我不能CP粉轉唯粉!
顧儀乾笑一聲,「臣妾……只是隨便問問……」
蕭衍好笑道:「那你怎麼不問德妃,淑妃,宮婕妤,王婕妤……」
顧儀只好問:「那陛下會背德妃,淑妃,宮婕妤,王婕妤上山嗎?」
蕭衍冷笑,「朕是馱夫麼?」
顧儀:……
她順勢把臉又貼回蕭衍寬厚的肩膀上,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蕭衍呼吸輕緩,落雪墜在枝頭,聲音細細碎碎。
越往山上行,積雪越深,厚一尺,足一踏,咯吱咯吱。
顧儀裹緊了背上的毛裘,溫溫熱熱,蕭衍又把她托高了些,她貼著蕭衍的後背,耳邊似乎能聽到他稍快的心跳,撲通撲通,與她的心跳韻律相合。
這段書里沒有的劇情,仿佛就是無端偷來的好時光。
心中如有一個花骨朵破冰而出,重見天日,奢望冬日裡生出的一點點暖陽。
顧儀吸吸鼻子,鼓起勇氣道:「臣妾以後鶴髮雞皮時,還是會記起今日來的,陛下對臣妾的好,臣妾都會記住的!」
即便以後出宮做了富婆,我也不會忘了你的!
蕭衍聞言微怔,嘴角輕揚,卻冷聲道:「顧儀,你最好都記住!」
他沉默了片刻,唯聞周遭雪花溫柔地飄落。
他低聲道:「好好待朕。」
這種近乎脆弱的祈求的語調,令顧儀心折,胸中酸澀滿溢。
怎麼辦,我好像要轉唯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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