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顧儀眨了眨眼,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凝神細看, 見蕭衍身上只隨意披著一件玄色常服, 內里著素色中衣,耳邊只聽蕭衍冷聲道:「朕半夜睡不著……來看看你。」
顧儀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蕭衍看她呆若木雞地坐在木榻之上, 隱含斥責道:「你傷口結痂, 不該去撓,如今已是留下了許多抓痕, 若是再不慎抓出血來, 這傷口又得將養了……」
顧儀人還沒完全甦醒, 眼下只覺荒謬至極。
蕭衍大晚上不睡覺, 跑來隔壁裝鬼嚇她, 還要來訓斥她。
豈有此理!
她勉勉強強假笑道:「臣妾受教了。」
蕭衍看她神色不耐, 知曉她定是乍然驚醒,心中不快。
於是起身道,「既然看過了, 你睡吧。」
顧儀:……我特喵哪裡還睡得著!
但皇命難違, 她於是又躺平了。
可面前的蕭衍離榻後, 站在帳前卻沒有動。
怎麼回事!
還要繼續窺視我睡覺麼!
蕭衍目光微暗, 方才因她一番動作, 顧儀身上的小衣不知何時解開了幾個繩結,露出內里的水色絲綢肚兜。
暗夜中, 依舊可見錦緞光華。
露出的一截脖頸細白若雪, 肩膀弧線柔滑, 夜色下如籠月華。
他腦中便想起了他們耳鬢廝磨的時光,想來也是月余之久了。
寂夜尚還深沉, 殿中暖香縈繞。
心中不禁鼓譟,一股熱意騰然而起。
顧儀剛閉上眼睛,就覺身邊風動。
她扭頭一看,蕭衍竟然脫下了身上披著的黑袍,躬身進了床榻。
瞳孔地震!
「陛下!」
蕭衍卻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身,柔軟的唇瓣貼在她耳垂,低語道:「朕小心些,不動你的腿便是……」
蕭狗子!
顧儀掙扎著要翻過來,可被蕭衍按住,只覺脖後微涼。
輕柔的,溫軟觸感像蝴蝶羽翼,輕輕地翩然墜落。
*
一覺起來。
顧儀的傷腿確實沒啥事,但她腰酸背痛,膝蓋都青了。
蕭衍倒是走得非常瀟灑,不到卯時就往前殿而去。
趁夜而來,趁夜而走,來去匆匆,如同薄情的恩客。
桃夾坐在塌邊,不明所以地往她膝蓋上輕抹藥膏,「婕妤是怎麼傷到膝蓋的來著?」
顧儀咽下一口熱茶,「我是半夜睡相不好,踢到了床柱上。」
桃夾天真道:「婕妤睡相是有多不好,這得踢了多少下,才能這麼青紫!」
顧儀差一點被茶水嗆到。
桃夾,你是不是在內涵我……
顧儀搖頭道:「疼倒是不那麼疼。」
她垂眼一瞧,桃夾抹藥的食指與中指竟有些紅腫,像兩根細長的胡蘿蔔,她驚訝道:「你的手怎麼了?」
桃夾連忙將手指藏進袖子裡,「婕妤恕罪,奴婢手上……生凍瘡了……」
顧儀「啊」了一聲,「那你拿河洛殿的牌子速去太醫院領些治凍瘡的藥膏,反正我眼下膝蓋也不疼了!」
桃夾停了收下動作,囁嚅道:「謝婕妤恩典。」
待到桃夾走後,顧儀卻左等右等都沒等來安神的湯藥。
蕭狗子,難道就是這樣售後的麼!
難道真是隨性而至,連這種大事都忘了!
她暗自算了算日子,覺得自己應該安全。
河洛殿偏殿裡,繡荷將一碗褐色藥汁遞到趙婉面前,「美人,皇上心疼美人,賜下一碗安神湯藥,美人,快些用了吧。」
趙婉見到那藥碗,只覺如同一記耳光,刮到了自己臉上。
昨夜河洛殿趙美人記了彤史,她今日才得了這碗安神湯藥。
她接過緩緩咽下,滿嘴苦澀。
皇帝分明不信她,卻要用她作靶子。
她於皇帝而言,尚還算個可用之人。
落英宮中,德妃捏著彤史冊子,將紙邊硬生生捏出了幾道指印。
冬草屈膝勸道:「娘娘息怒!」
德妃煩躁地起身,在花廳中來回踱步,「讓你去查烏山別宮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冬草答道:「奴婢買通了隨行宮婕妤的一個宮婢,她說,趙美人在烏山確實被皇上召到了軒宇閣。
還說,她之所以能得皇上青眼,是源於她在烏山上救了宮婕妤,當時山勢甚險,宮婕妤不慎滑倒,趙美人用身體接住了婕妤,不惜自己傷了腿腳……而後,她又給皇上撐傘,總是獻媚……」
德妃凝眉:「救了宮婕妤?
傷了腳?」
冬草點頭:「正是,奴婢聽說還是齊都統背她下了山……」
德妃輕撫指尖蔻丹,「原是……這樣……」她臉上露出個冷笑,「你再去打聽打聽,這齊都統……和咱們趙美人可還有別的偶遇?」
一個獻媚之人,想來當然不會錯過任何時機。
午時過後,秀怡殿王婕妤來到河洛殿中探望顧儀。
顧婕妤腳上留疤的事情,她早已聽說過了,是以望向顧儀的目光難得地帶著一絲憐憫。
王婕妤捏著絲帕假意地抹了抹眼角,「顧妹妹,好生可憐,竟在御花園中遇到了賊人……」
顧儀乾笑一聲,「煩勞王姐姐記掛了。」
王婕妤幽幽一嘆,「顧妹妹本是闔宮第一得寵之人,如今才剛剛傷了腿,就被那等小人,趁虛而入,實在是替妹妹憂心啊。」
倒也不必。
顧儀笑道:「姐姐此言差矣。
趙美人生得美,既善女紅,又懂球戲,目前雖屈居於河洛殿偏殿,往後的前程可說不定呢……」你還是清醒一點,不要煽風點火,和主角光環作對!
王婕妤見顧儀一臉雲淡風輕,喝了一口茶,轉而道:「現如今皇帝無嗣,中宮空缺,這後宮之中誰要是能生出皇上的第一個子嗣,那就是皇長子,即便日後恩寵漸銷又如何,妹妹說呢?」
顧儀聞言,睫毛微顫。
書中的蕭衍也一直無嗣,書的結尾處停在了他和趙婉一生一世一雙人。
料想之後他才會讓趙婉生下他的子嗣。
顧儀淡笑道:「王姐姐,這般肺腑之言,妹妹受教了,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恩是寵,全憑陛下心意。
王姐姐也好,妾身也好,只能靜靜等待。」
王婕妤怒其不爭,搖頭道:「你才是一殿之主,收拾個偏殿中的美人又有何難!」
顧儀眉心微蹙,「確實不難……」她緩緩又道,「可宮裡的規矩也是有的,趙美人並無不敬,妾身也無從置喙。」
王婕妤見她朽木不可雕也,敗興道:「既如此,也不勸妹妹了,改日再來瞧你。」
說罷,真就走了。
六宮各有心機要忙,這一個白日就這麼吵吵鬧鬧地度過了。
戌時過後,朱雀宮門大開。
守門侍衛見身著藍衣飛魚補子官服,頭戴帷帽之人自宮門緩步而出,齊齊跪拜道:「參見高公公。」
高公公出宮皆覆黑紗帷帽,眾人習以為常。
牽馬的宮人早早地就等在朱雀門外,只見高公公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黑馬一路疾馳入城,直到城西的一間茶肆前方才停駐。
茶肆店門緊閉,唯有巷道之中半開的側門可供出入。
漆黑甬道中,微弱的光芒自門縫透出,如一柄快刀斜照,初露刀刃鋒芒。
蕭衍翻身下馬,推門而入。
兩個身著黑衣的影衛跪地拜道:「賊人業已擒獲,如何發落?」
蕭衍掀開黑紗帷帽,細看了一眼屋中椅上癱坐的灰袍人。
他的面目稀鬆平常,即便曾在宮中匆匆見過,也不會記起這個人來。
袍服上滿是鞭痕,血跡蜿蜒。
蕭衍揮手,兩個影衛退出了屋外。
他走近灰袍人,抿唇輕笑,如話家常,「你潛伏在宮中多久了?」
灰袍人滿臉血污,只是冷笑,自是不答。
蕭衍又笑:「談源堂走水,你卻仍救不出太妃,窩囊至極……」
灰袍人抬眼惡狠狠地看他。
蕭衍忽而朝前一步,伸手緊緊捏住他的下頷骨。
只聽咔嗒一聲。
灰袍人渾身一顫,目露痛苦,額角滲出豆大汗珠,卻仍舊不言。
蕭衍「嗯」了一聲,鬆開了他的下巴,「你把自己毒啞了?
還是你本就是啞的?」
說話間,撩袍坐到了灰袍人面前的竹椅上,「這等手段倒不像是蕭律了……」
沉吟片刻,蕭衍眉睫微彎,單手托腮,笑道:「那……你是齊家人,還是柳家人?」
灰袍人垂眸不言。
蕭衍起身,拔出一旁放置的的長劍,徑直繞到灰袍人身後。
長劍觸地,劃出了刺耳的聲響。
灰袍人渾身一僵,緊緊地閉上了眼前,可負在椅後的雙手驀地一松。
蕭衍竟然舉劍斬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結。
「朕許你生機,若是你能自己走出這間屋子,朕就放了你。」
灰袍人聽他語意輕快,如同貓捉老鼠般逗弄,心下發狠,立時俯身摸出靴中短刀。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搏。
蕭衍笑了一聲,看他撲將過來,閃身避過,只抬劍輕輕地戲弄般地划過他的側頸,細小血珠頓時湧出。
灰袍人渾身一顫,撫住脖頸,朝門扉處撲去。
蕭衍卻忽而抬腳死死踩住了他的袍腳。
灰袍人趔趄撲地。
蕭衍手持長劍,猛地扎入了他的膝下小腿處。
血光四濺。
灰袍人抖如落葉。
蕭衍卻問:「疼嗎?」
話音剛落,他抬手拔出長劍,朝著血肉翻湧的傷處,又是一紮。
灰袍人疼得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只是蜷縮在地,瑟瑟發顫。
蕭衍直起身,喚道:「進來。」
兩個暗衛進門,見他藍衣前襟滿是血污,立刻低頭問道:「如何處置?」
蕭衍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微眯,想了片刻,才道:「砍下他的頭顱,送去給太妃娘娘,讓她也好有個念想。」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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