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嚶嚶嚶嚶

  姜竹瀝這一覺睡到下午。閱讀М

  她迷迷糊糊的,一開始覺得自己被人抱在懷裡,後來他放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掀開被子,又將她撈進懷裡。

  全程她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前一晚睡得太晚了,幾乎被折騰到天亮。後半夜降溫,他給她添了一條毯子,她軟綿綿地趴在被褥里,縮成一團。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段白焰終於忍不住,輕輕戳戳她陷在枕頭裡的臉:「竹瀝。」

  她的臉又軟又嫩,一戳一個小坑。

  他忍不住,又戳了戳。

  然後姜竹瀝……被他戳進去了。

  她還是不願意睜眼,小聲嚶嚀著,慢吞吞地把自己縮進被窩。像圖拉蜷起自己背上的刺,捂住毛茸茸的小肚皮。

  他失笑,低聲道:「起來吃一點東西,嗯?」

  姜竹瀝還是閉著眼,趴在被褥里,聲音很悶很小:「我不餓……」

  她昨晚的飯局就沒怎麼吃東西,今天又一直沒有起來,怎麼會不餓。

  段白焰微微皺眉。

  中午的時候,他去酒店廚房給她煮了一碗麵,放了三個小時,還是不見她醒,只好又倒掉。

  「你……」突然想到什麼,他湊近她,試探著問,「身上哪裡不舒服嗎?」

  「……」

  姜竹瀝氣悶地不說話。

  哪裡不舒服?她全身上下,哪裡都不舒服。

  段白焰是一種絲毫不懂得節制的生物,四年過去,他除了體力更加過人、下半身更加超出她的預估之外,其他方面並沒有什麼長進。

  事實上,他比四年前更過分。四年前他尚且不具備負擔一個孩子的能力,所以在這種事情上,多少是謹慎的。然而現在,他變得肆無忌憚。

  姜竹瀝越想越氣。

  他還半蹲在床前,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從被窩裡挖出來餵食。

  半晌,姜竹瀝腮幫鼓得像只河豚,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裡透出一條縫,悶聲問:「我,我問你幾個事兒。」

  她一開口,才發覺嗓子疼得厲害。

  後半句話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哼。

  「嗯?」

  「第一個是,」她藏在縫裡,偷偷摸摸地眨眼睛,「你昨晚為什麼不戴套。」

  段白焰:「……」

  他微微眯眼,「所以你是在賭氣?」

  松鼠姑娘立刻瑟縮地蜷成一團,委屈極了:「……我沒有。」

  「我準備了的。」他頓了頓,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像是懊惱,也像是心虛,「是你說要先洗澡。」

  然後就……

  一發不可收拾。

  姜竹瀝:「……」

  好,好恨。

  她躲在被子裡,用力揪住枕頭。

  「第二個是,」她糾結了一陣,聲音更小,「你……你有沒有什麼,病?」

  段白焰愣了一下,面上的神色變化莫測,最終定格在一個難看的表情上。

  「你再問一遍?」他語氣微沉,染上威脅。

  姜竹瀝可憐巴巴地,又往裡面縮了縮。

  「但是,這本來就是你的錯。」她虛弱地抗議,越想越難受,「有套不用,叫你停也不停,全都……然後你還,還凶我……」

  她像只濕漉漉的病貓,說著說著,聲音里竟然帶上了微弱的哭腔。

  段白焰心裡有些奇怪,從她醒過來開始,就哪裡不對不對的……

  起身坐到他身邊,他將她連人帶被子往上挪了挪,手探進被窩,精準地摸到她的額頭。

  她被嚇得往後躲。

  可是沒躲過,還是被他捉住。

  ——額頭滾燙滾燙的。

  「你發燒了?」段白焰眉峰微聚,懊惱地把她撈出來,「都一天了,怎麼不告訴我?」

  姜竹瀝抗拒他的懷抱,掙扎半天發現掙扎不過他,才喪氣地放棄。

  她垂著眼,眼睫上還帶著水汽,眼圈紅紅地糾結了半天,小聲道:「我就是……就是發燒了,才不敢問。」

  她頓了頓,咬唇:「如果你真的有什麼病怎麼辦……我會覺得命運對我好殘忍,不想面對這麼冷酷的現實。」

  段白焰:「……」

  所以她在被窩裡昏昏沉沉一整天,斷斷續續地醒過來、又睡過去,反反覆覆,就是在糾結這件事。

  他心情複雜,好氣又好笑,還要假裝一本正經地沉聲:「我要真有什麼病的話,你嫌棄我嗎?」

  「那肯定,」姜竹瀝可憐巴巴地吸吸鼻子,帶著鼻音,認真地道,「——是嫌的。」

  段白焰:「……」

  一把二十米的大刀當胸穿過。

  「……應該是感冒了。」半晌,他把她抱到懷裡,有些狼狽地道,「我叫酒店的醫生上來給你量體溫開點兒退燒藥,明天如果還不見好轉,再去醫院驗血,嗯?」

  她軟綿綿的,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沒有抗議,算作默認。

  半晌,她緩慢地眨著眼,補充:「還有避孕藥。」

  他皺眉:「那個藥對身體不好。」

  「段白焰。」她聲音軟軟的,滿級溫柔。

  「嗯?」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跟著變溫柔。

  「如果給男生們評級打星,滿分十顆星的話——」

  「……嗯?」

  她微笑著說:「你一定是個十級渣男。」

  「……」

  段白焰張了張嘴,想反駁,眉毛皺在一起糾結半晌,還是無力地敗下陣來。

  他挫敗地拍著她的背,親親她的額頭,聲音低啞:「對不起。」

  「昨晚是我的錯。」他微頓,艱難地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悶聲向她認錯,像每一個活在遠古傳說里的、被罰跪遙控器的鐵血硬漢,「但,如果懷孕的話……」

  他說,「就把他生下……嘶。」

  他話沒說完,她低下頭,照著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室內開著空調,他只穿了一件襯衣,她咬得很深很用力,牙齒深深陷入肌理,唇齒間漸漸傳出腥鹹的味道。

  段白焰悶哼了一聲,就皺著眉頭不再出聲。他默不作聲地承受,另一隻手仍然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撫慰般地,輕輕地拍。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也知道她在怕什麼。

  「你……你太過分了……」

  半晌,姜竹瀝哽咽著,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話。然後她虛脫似的,從他肩膀上滑下來。

  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下半身疼得厲害,身上也發燒燒得虛弱乏力。咬他這一口,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段白焰趕緊雙手接住她,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她塞進被窩。

  她的眼淚卻再也沒有停下來。

  開始是一顆一顆的,順著眼角往下淌,滾過耳廓,落進四散的頭髮里。

  後來越來越多,接連不斷地從眼眶滾落,她雙手攥著床單,哭得全身發抖。

  「竹,竹瀝……」

  段白焰慌得手足無措,可是看她難過,她也跟著難過,心痛得不知怎麼辦才好,狼狽得像是被人當空狠狠地擂了一拳。

  「竹瀝,」他舔舔唇,將她的手捉過來,放在自己掌心裡輕輕地揉,「你,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姜竹瀝沒有回應他,手指死死扣著他的手掌,從小聲壓抑的啜泣,慢慢變成放聲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小聲問:「為……為什麼,要……要把我放下來……」

  茫然無措、肩頭血淋淋的段白焰,聞言蹭地抬起頭:「……?」

  「抱……」她哭得胸腔抽搐,幾乎不能喘息,「抱抱我……」

  段白焰趕緊又把她抱起來。

  他以為她剛剛沒咬夠,甚至貼心地幫她換了一邊肩膀。

  可是姜竹瀝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任由他抱著,繼續哭。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麼多眼淚可以流,哭得天塌地陷,全身發抖,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部一次性哭完。

  「竹瀝,竹瀝……」他舌根發苦,一下一下地摸她的頭,幫她把有些凌亂的頭髮擼順,「是我說錯話了,不想生就不生,嗯?」

  姜竹瀝攥著他的袖子,一邊哭一邊拼命搖頭。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這個意思,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那麼多失敗案例在前,無論是姜媽媽還是謝媽媽,明含還是謝勉,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小孩子,又該怎麼把他們養大。

  「我……」她艱難地開口,想要克制哭泣的衝動,可越是克制,就越是壓抑不住,她抽噎著,聲音斷斷續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我不是一個強大的人,我比陳塘的評判更加軟弱,我會被自己的情緒控制,被它擺布,被它打敗。

  我害怕跟人建立聯繫,害怕對人負責,害怕承擔「關係」帶來的義務。所以儘管我期待,但我仍然希望自己不要有愛人,不要有孩子,不要有能在深夜寒冬抱在一起,抵著額頭取暖的人。

  如果我老了,我就把這輩子存的所有錢都換成物資,然後養一條狗,躲進深山老林,再也不見外人——比起積極應對,我更願意逃跑,「迴避」給我帶來的安全感,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

  可你讓我不要逃跑。

  ——你讓我活過來。

  「我明白……」段白焰艱難地抱緊她,舌根苦澀,聲音發啞,一遍一遍地重複,「我明白。」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也消失在天邊,天色逐漸暗下來,碧透的天邊,開始浮現隱約的星子。

  幾十層的高空之中,四下空寂安靜,房間裡光線柔和。

  他肩膀上的傷口似乎已經停止流血了,但他沒太在意——他將她抱在懷裡,不厭其煩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過了很久很久,她的哭聲終於漸漸弱下來,精疲力盡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身體仍然不太受控,偶爾抽搐一下。

  她哭得迷迷糊糊,半晌,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很久之前,我讀過一段話。」

  「加繆說,人生的意義,在於承擔人生無意義的勇氣。如果一直在尋找人生的意義,那麼你永遠不會生活。」

  他微頓,「所以,我們不要再去想做事的意義,不要再想活著的意義,不要再想相愛的意義,不要再想養育孩子的意義——也不要再去想『如果』了。」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無解的,就好像,在陳塘告訴段白焰,姜媽媽小時候也是一個「別人家孩子」之後,他一度覺得自己被動地陷入了莫比烏斯。

  ——我似乎無法改變這一切,悲劇終朝一日也將在我身上延續,這是刻在我基因密碼里的,最惡毒的詛咒。

  ——那麼,我再去做同樣的嘗試,又有什麼意義?

  「原生家庭是底色,但是——」他聲音低沉,「那不是宿命,也不是終點。」

  姜竹瀝已經冷靜了下來,裹在毯子裡,神情柔軟得好像一隻奔跑的毛茸茸。她眼睛紅通通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半晌,她忍不住問:「那我們的宿命是什麼?」

  他眼中浮起淺淡的,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們的宿命是,」他頓了頓,語氣不急不緩,「儘管我們爭吵,誤會,分離,異地——」

  他停了一下,目光傾注下來,好像在看一件獨一無二的寶物。

  許久,輕聲道:「……到頭來,卻仍然相愛。」

  ——我透過你的眼瞳,看到自己的倒影。於是我知道了,長居於你的眼底,就是我此生的終點。

  溫柔的燈光下,時光好像暫停了一刻,她屏住呼吸,若有所覺地眨眨眼。

  下一秒,他俯身,吻上她的額頭。

  ***

  入夜之後,助理得了指令,上來送退燒藥和避孕藥。

  敲門之後得到允許,他一進屋,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狼狽的段導,和躲在被子裡嗚嗚咽咽、哭得說不出話的小姑娘。

  助理:「……」

  他捂著眼睛飛快地放下藥,連招呼都不敢打,就又飛快地跑了。

  走到樓下,遇見依靠在車門上抽菸的熊恪,他猶豫片刻,還是上前打招呼:「那個,我知道我不該多嘴……」

  熊恪:「……?」

  「但是,」助理糾結地道,「小段先生好像在酒店裡,搞出事情來了。」

  熊恪:「……」

  「他,他還叫我上去送藥。」助理一張臉都皺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讓我看見不該看見的事,然後藉機炒了我。」

  熊恪:「……他哪有那麼無聊,他要是想炒你,連理由都懶得給。」

  他想了想,掐滅菸頭:「昨天她帶的女伴,是姜小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的吧。」

  聽他肯定,熊恪一顆心都放下來。

  他眼中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瞭然道:「啊,那沒事。」

  「不是……」助理還想辯解,「我剛剛真的看見,他們鬧得特別……」

  「沒關係的,不是吵架。」微頓,熊恪仰起頭,「我猜,我們應該馬上就有機會——」

  看著酒店大樓上,在黑夜裡發光的那一小格房間,他沉默半晌,輕聲道,「……參加小段先生的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