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瀝至今記得她當時挑的零食。閱讀
是一種尖尖的酸角糖,長得像她那顆不聽話的小虎牙。吃起來酸酸甜甜,一袋能裝很多很多個,她周圍的每一位同學都被分到了一把。
她也想分給段白焰,只不過手還沒伸出去,就被對方冷聲制止:「我不吃糖。」
她有些失望地「哦」一聲,收回手。
想了想,不死心,趁他去辦公室拿書,還是偷偷往他背包夾層里塞了兩顆。
結果毫無懸念地被發現了。
他捏著那兩顆糖,放在指尖轉了轉,似笑非笑:「這是在表達感謝?」
姜竹瀝原以為他會生氣,結果竟然沒有。
於是乖巧地點點頭:「嗯。」
段白焰胸前微動,她猜他是發了一聲冷哼。
他拿著兩顆糖,沉默著思索一陣,慢慢道:「那幫我打一周午飯吧。」
姜竹瀝很喜歡那袋糖,所以她沒有拒絕。
他將自己的校園卡交到她手上,她每天中午都很順路,打包兩份一模一樣的飯,帶回教室一起吃。
最後一天,段白焰臨時被召喚去參加省里的物理競賽頒獎儀式,一直到中午都沒有回來。
姜竹瀝有些猶豫,發簡訊問他:[今天還要幫你帶午飯嗎?]
一直到食堂的隊伍由長變短,他都沒有回覆。
姜竹瀝猶豫不決,想來想去,用自己的卡刷了兩份飯。
回教室的路上,遇到程西西。
交談幾句,對方笑道:「管他幹什麼。」
「我剛剛從辦公室回來,聽到班主任在跟物理老師打電話,讓她帶獲獎的學生順路去外面聚餐。」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所以,他肯定吃過飯了啊。」
姜竹瀝又糾結起來。
按照段白焰的性格,會不會覺得她很煩,或者很多事。
她一個人吃完午飯,直到快要上課,都沒有收到段白焰的回信。
打過第一道上課鈴,姜竹瀝默不作聲,將外賣紙盒放到垃圾桶旁。
「他不喜歡別人擅做主張。」她小聲說,「讓我們一起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下了下午第二節課,段少爺終於姍姍來遲。
他表情不太好看,一點兒沒有得獎該有的樣子,坐下來的第一件事是檢查抽屜,然後臉色又黑下去兩個度。
姜竹瀝正趴在桌上補眠,半夢半醒間,見段白焰舉著電量耗盡的手機和充電寶,低聲問:「我的午飯呢?」
「你們不是去聚餐了嗎?」姜竹瀝一下子清醒,又覺得奇怪,「這都下午三點半了……你沒有吃午飯嗎?」
段白焰繃著臉,不說話。
「你沒有回我消息。」姜竹瀝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所以就沒有……」
「我吃過了。」
他語氣冷淡地扔下四個字,轉過去,一副不願意理她的樣子。
姜竹瀝:「……」
那還生什麼氣。
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夜色深沉,姜竹瀝背對著他被按在懷裡,身後氣息灼熱。她一動不動睜著眼,想起自己當年的想法。
段白焰這個人……
從一開始,就是這麼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可真是宇宙第一討人厭:)
***
清晨六點半,段白焰準時醒過來。
他工作日的行程通常排得很滿,平時起床也一向很早。
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樣。
他一睜眼,就發現懷裡窩著一團有溫度的東西,背對著他,小臉逃避現實似的縮在被單里,睡衣毛茸茸,帽子也毛茸茸。
露出的耳朵尖白裡透紅,下面的脖頸處還留著他的咬痕。
喉結不自覺地動一動,段白焰自己一條胳膊還擋在她小腹前,他前一晚起身換過兩次熱水袋,不知道是他動作太輕還是她睡得太沉,一直沒有醒。
他身體微頓,突然不想動了。
今天能不能曠工……
然而不等他做好決定,姜竹瀝也醒了過來。
段白焰是起床氣重,她是剛醒來時腦子發蒙。
正在腦海中搜索自己目前的狀況和所在地,背後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醒了?」
她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也慢慢清醒過來。
動動手指,企圖假裝沒醒。
段白焰皺眉,又說了第二遍:「起來。」
姜竹瀝不想動。
可又不敢真的讓他說第三遍。
她有些慫,一言不發地坐起來:「……嗯。」
「過來。」段白焰很自覺,穿好襯衣,面無表情地朝她張開雙臂,「打個領帶。」
「我……」姜竹瀝局促不安,「我……我不會,我只會系紅領巾……」
「那就系紅領巾。」
姜竹瀝:「……」
早知道,就說自己只會系蝴蝶結。
段白焰最終頂著一條系成紅領巾的領帶,去參加了業界大佬的攝影展。
大學時,段白焰的專業是攝影。他重視構圖,這個習慣被沿用進電影,很多電影的靜態截圖都顯得漂亮方正。所以對於這場圈內前輩的攝影展,他也十分上心。
姜竹瀝新鮮極了,她平時自己一個人,沒什麼機會去參加這種展覽。
原以為段白焰已經喪失神智,沒想到竟然帶著她出門了。
她驚奇且欣慰,盯著每張照片仔細看。
段白焰站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聽著旁人解釋,這些攝影圖的結構與立意。
解說的人興致高漲,他沉默地看著專心致志的姜竹瀝,突然有點煩。
她的目光又被別人吸引走了。
……輕而易舉地。
「別說了。」揮開解說的人,段白焰氣場沉鬱,「我自己看。」
解說的人悻悻離開。
姜竹瀝感到莫名其妙。
段白焰臭著一張臉,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問問怎麼了。
但這人一天到晚跟個小姑娘似的,連生氣都沒有理由,而且……
「姜小姐?」
她正糾結,背後響起一個帶著試探的男聲。
場館內限流,遊人不多,長長的走廊上光影寥落。
她微頓,轉過臉,竟然是周進。
見真的是她,周進明顯一喜,幾步迎上來:「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你還好嗎?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麼不接?」
段白焰凌厲的眼風掃過來。
周進神乎其技地百分百閃避了。
他神情欣喜,像是沒有看見姜竹瀝身邊面色不虞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風:「我前幾天想跟你聊聊綜藝的事情呢,第二季要在第一季的基礎上拓展地圖,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新想法……基本上確定了第二季的成員名單,很想聽聽你的意見呢。」
姜竹瀝也很想告訴他。
她現在被監視,被軟禁,連早飯吃什麼食物都受到嚴格管控。
就連她咬了一口煮蛋之後,暗搓搓地想偷偷放下,不繼續吃,都會被段白焰沉著臉命令:「吃完。」
怎麼可能接到他的電話。
「我……」她正要開口。
「周先生。」段白焰施施然打斷她,「我記得竹瀝說過,不想參加你的綜藝。」
姜竹瀝雙目微瞠,連忙解釋:「我沒……」
沒有不想參加。
「我想當面確認一下。」周進抬眼與他對視,笑得不失風度,「這年頭了,手機簡訊,怎麼能信。」
他話里話外意有所指,卻絲毫沒有對段白焰和姜竹瀝的關係表現出好奇。
段白焰眸光微沉。
「姜小姐。」周進見他不說話了,擺出一個「請」的手勢,「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吧。」
姜竹瀝差點兒就點頭了。
「不准。」段白焰眉峰微聚,臭著臉扣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帶她出來,本就是臨時起意。
姜竹瀝精神狀態很差,偏偏她自己毫無所覺。他徘徊在糾結的邊緣,不知道該不該幫她。
也許不幫她……
她對自己的依賴性會更強。
成年之後,唯一一件讓他有信心的事情是,他有能力,完完全全地負擔起另一個人的人生。哪怕她什麼都不會,他一樣能讓她生活得很好。
所以他有時候甚至巴不得,她什麼都不會。
周進笑了:「我沒有問你。」
四兩撥千斤,段白焰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里。
他將目光落回姜竹瀝身上:「姜小姐?」
姜小姐正在想,怎麼才能暗示周進,讓他集結力量來拯救被軟禁的小網紅。
她嘗試了幾個表情,周進一頭霧水,顯然都沒看懂。
但這些小動作激怒了段白焰。
他面無表情,死死扣住姜竹瀝的手。
——以一個十指相扣,決不讓步的姿態。
「段……」她被捏疼,想甩甩不開,「你別這麼用力……」
段白焰沒再管周進。
他拽住她,轉身想離開。
姜竹瀝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你能不能稍微,稍微……」
稍微放開我一點,稍微寬容一點。
「不能。」
姜竹瀝掰不開他的手。
這種被束縛的無力熟悉無比,潮水般將她包圍。
她急得想哭。
下一秒,感到圓潤溫熱的液體墜落,掉到他的手上,卻不是眼淚。
是一滴血。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
姜竹瀝低下頭,鼻腔溫暖濕滑,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他的手上,和地板上。
段白焰愣了愣,回過頭,看到手背濺起血花。
他心裡一驚,扶住她的肩膀,想讓她抬頭。
「你……」
「我沒事。」姜竹瀝低著頭用手背抵住鼻子,拽住他,「你不要為難周進。」
段白焰的眼神深不見底。
她竟然猜透了他的想法。
「我們……」姜竹瀝低著頭,深吸一口氣,「段白焰,我們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