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焰感到新鮮。閱讀М
認識姜竹瀝這麼多年,她在人前永遠積極向上樂於助人,表現得活潑樂觀無可挑剔,裝得跟真的似的。就連他們分手,他威脅她要是敢走就再也別回來,她也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仔細回憶一下,她還真是頭一次,這麼認真又平靜地跟他說,「我們談談。」
可他不想談,也沒有放手。
皺著眉,吩咐熊恪去開車:「車開過來,去醫院。」
「我不去。」姜竹瀝一隻手擋著鼻子,血一滴一滴順著指縫往下流,想要掙脫他,「你放開我。」
段白焰火氣上頭:「你都這樣了,不去醫院還想去哪?」
「我去哪裡——」她無力擺脫,眼眶氣得發紅,「關你什麼事?」
周進一路追上來。
「姜小姐,你包上的掛墜掉了。」
他說著伸出手,想把那隻懶洋洋的毛絨兔子還給她。
段白焰皺著眉,一把搶過來,作勢就要將它扔遠。
姜竹瀝連忙趁機抽回自己的手,往後退兩步。
「姜小姐?」周進有些訝異,這才看見她手上的血漬,連忙抽紙遞給她,「你還好嗎?」
「我……」
她後半句話沒說完,被一股大力按住。
他強迫她抬頭,眼底有燃燒的怒意:「不關我的事?」
「段先生。」姜竹瀝平靜地對視,「你清醒一點,我們分手很久了。」
段白焰幾乎被氣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嗎?那你為什麼要回來?」
鼻血迅速浸濕了周進遞來的紙帕。
姜竹瀝微微仰頭,安靜沉默地看著他,目光仿佛穿透十年光陰,望見十年前那個乖張叛逆的小少年。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
他被她追著跑,狀似敷衍地擺出不耐煩的模樣,真正建立起戀愛關係之後,卻又把她當做他的所屬物,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控制欲。
——反正先動心的人是她,先說喜歡的人也是她,那無論怎麼對待她,都沒有關係。
——她不會離開的,她只會一遍又一遍地妥協。
出國之後,姜竹瀝一直在自虐般地猜測,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這樣想。
那段戀愛關係里,段白焰從沒說過喜歡她,卻很喜歡干涉她的生活。上一個這樣對待她的人,是她的母親。
姜媽媽總說自己為她付出了很多,姜竹瀝認同她的說法,於是活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為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誇獎,不敢出一點差錯。
這種刻在骨子裡的密碼被帶進戀愛關係,她變得同樣不敢違背段白焰,哪怕他的某些決定,讓她感到不悅。
她知道根源,卻無法改變。
以明含的死為契機,她決定永遠離開這段關係。可他年重逢,他只是將態度稍稍軟化一點點,她竟然就無法招架。
她仍然喜歡他,也仍然無法改變他。
二者遙相呼應,構成她無可救藥的原罪。
「對不起。」姜竹瀝沉默一陣,疲憊地嘆息,「是我誤會了你。」
誤會他不再那樣強勢,學會了交流,懂得了如何尊重她。
誤會他發生了改變。
她想起自己曾對程西西說,維持婚姻最好的方法,是不對另一半產生期待。
可真正落到她頭上,她同樣無法制止自己,對段白焰產生期待。
希望他寬容,希望他大度,希望他變得溫柔。
……卻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段白焰不明白,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輕聲道,「對不起,我還是喜歡你。」
段白焰一動不動。
她的下一句話,讓他眼底猛然出現裂紋:「但我以後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學著不再喜歡你的。」
「你……」
「對不起。」姜竹瀝第三次道歉,嗓音柔軟,態度謙和。
落到段白焰眼裡,卻怎麼看怎麼刺眼。
他想讓她閉嘴。
「很抱歉,我還是在期待,你能跟我交流。」但「交流」作為一種手段,本身也是為了達成「改變」。
她垂下眼:「但你既然不喜歡,那我們以後都不做了。」
「姜……」
段白焰的感覺很糟糕。
哪怕四年前,他都沒有這樣強烈的感受。
仿佛一旦這次放她離開,她就再也不會回頭。
「佛擋殺佛的帳號已經封了,何筱筱短時間內也不會再來找我麻煩。」血小板緩慢地凝結,姜竹瀝鼻腔內殘留著一股血腥味,「你以後不用再精分兩個帳號,想方設法地給我送錢了。」
段白焰身體一僵。
「跟蹤器和望遠鏡,也沒必要再放在我這兒。」她微頓,輕聲道,「讓房東也回來吧,他手上還有我的押金。」
段白焰徹底陷入沉默。
像第一次見面一般,他重新打量眼前人。
這個姑娘,這個洞若觀火的姑娘。
從一開始,就把他的**與企圖,看得明明白白。
他想占有她,控制她,擁有她——以一種獲勝者,而不是陪伴者的姿態。
可她仍然願意靠近他。
「你說你喜歡我,可是其實,你喜歡的只是想像吧。」姜竹瀝輕聲說,「你喜歡你想像中的那個玩偶,那個任你擺布的洋娃娃。」
就像他從小到大都在期待的,萬般順從的、絕對的、不會有任何意外的安全感。
哪怕短暫地退步,表現出妥協,也只是為了最後的勝利。
因此一旦他嘗試著改變,卻沒從她那兒得到想要的回應,就變得變本加厲,更想將自己的付出討要回來。
「然而我不是洋娃娃,也沒辦法活成你想像的樣子。」
姜竹瀝目光安靜,想起大學時,老師說過的話。
家庭的魅力在於,我們總是想逃離,又總是被困其中。
她從來不能下定決心,不管對待母親,還是對待他。
段白焰舌根發苦。
他嘗試過很多種方式接近她,無論是開車跟蹤,還是在她家對面放望遠鏡。
可是都沒有用。
他一遍又一遍地,被迫面對這樣一個事實——
她曾經屬於他,也願意接近他,但現在不再是了。
他身邊所有東西都像流沙,握得越緊,就走得越快。到頭來,他無能為力,什麼也留不下。
姜竹瀝的胳膊一點一點從他手中抽離:「段白焰,我的話說完了,放我走吧。」
不——
段白焰死死盯著她,腦子裡所有想法都被排空,只剩這一個字。
他被打回原形,仿佛回到遙遠的童年。母親執意要走,父親苦苦哀求,而他坐在二樓的走廊上,沉默冷情地看著,聽見他母親的冷笑:「你怎麼這麼賤?」
段白焰嗓子發澀。
他張不開口,說話也變得艱難:「如果你現在走……」
——就不要再回來。
後半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他希望她回來。
四年前就希望。
姜竹瀝停了一下,輕聲打斷他:「段白焰。」
他抬起頭,眼底血絲遍布。
「你也就會欺負我。」
聲音很輕,有些委屈。
而她像四年前一樣,沒有回頭。
***
段白焰在原地坐了很久。
從陽光熱烈,坐到日暮黃昏。
他這幅樣子,熊恪簡直不能更熟悉。
仿佛一夕穿越回了四年前,他紅著眼眶趕姜竹瀝走,人家真走了之後,他又回到病房門前,坐在她坐過的地方,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待到深夜,仿佛要立地成佛羽化登仙。
熊恪納悶得不行。
按理說,段白焰吃的虧也不少了,怎麼一點兒都不見長進呢。
「大熊。」
結果下一秒,段白焰突然開口,倒把他嚇一跳:「嗯?」
「我做錯事了嗎?」
熊恪有些猶豫:「想聽實話?」
「……嗯。」
「你活該,自找的。」
段白焰:「……」
「四年前,你們分手,你在病房裡吸氧,姜小姐就一個人坐在外面哭。」
熊恪回憶當年,仍然感到手足無措。
他沒安慰過女孩子,站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辦,索性打電話把自己的弟兄們全叫了過來,一排黑衣大漢,排著隊給姜竹瀝送紙。
她哭得神志不清,上氣不接下氣地感謝他。
「我那時候搞不懂,她在哭什麼。」熊恪道,「現在想想,也許能明白了。」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這樣清醒地認識到這段關係。
選擇權看似在她手上,其實招招緊逼。他一直在逼她低頭,逼她妥協。
偏偏她又捨不得放手。
段白焰有些錯愕:「我從沒聽你提起過。」
「你也沒問過。」熊恪提醒他,「你從不在別人面前,提『姜竹瀝』這三個字。」
他的獨占欲誇張到,不想讓別人知道她。
**作祟,這樣的愛情經不起推敲。事關深情,詞段句讀都像詛咒。
段白焰沉默一陣,突然感到難過:「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這麼多年,熊恪看著他從一個志得意滿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
卻從沒見過他流露出這樣茫然,茫然到幾近無助的神情。
他神色一軟:「不一定。」
「我們……還有這個。」他猶豫片刻,拿出了姜竹瀝的手機。
***
程西西在第二天清晨,收到一個同城快遞。
是姜竹瀝的手機。
她感慨:「段白焰也太狗了,把人莫名其妙地帶走幾天,病懨懨地給送回來,連個新手機都捨不得送你?」
姜竹瀝有些意外,原以為他不會還,甚至打算買新的。
不過這樣正好,又省下一筆買手機的錢。
去醫院的路上,程西西一隻手撐著下巴,上下打量她。
半晌,得出結論:「你瘦了。」
姜竹瀝不信。
「你現在這個樣子,上鏡肯定比我好看。」
「你還在減肥?」姜竹瀝笑了,「真執著。」
「有沒有聽過名言?要麼瘦,要麼死。」
這話姜竹瀝並不贊同。
程西西早年做吃播弄壞了胃,時不時要犯一犯病,她怕她節食節出命案:「按時吃飯。」
小閨蜜笑眯眯地應下。
姜竹瀝去醫院做了個體檢。
她的燒差不多全退了,只是扁桃體仍然又疼又癢。頭疼的是她此前流鼻血,且高燒與感冒都反反覆覆,她很擔心自己命不久矣。
好在體檢報告出來,沒什麼大礙,只是病毒性感冒。
醫生看了她的用藥史,給她開了幾味清熱降火的藥,特別叮囑:「有空的話,多運動一下,不要想太多。」
她訥訥地應下:「嗯。」
拿出手機,正想記藥。
屏幕上突然彈出一個對話框,繼而接二連三地,跳出清熱降火的菜譜。
「……誒?」她愣了愣,點進去,發現是微信上一個陌生人發來的。
白色頭像,名字是原始代碼,朋友圈裡什麼都沒有。
一個三無小號。
這個手機雖說在段白焰手裡待了幾天,可他除了企圖幫她辭職並推掉周進的綜藝節目,並沒有動過其他數據。
姜竹瀝實在想不起這人是誰,試著問了問:你好,請問你是?
對方遲遲沒有回。
她糾結一陣,猜。
可能是個賣保養品的……
於是改完密碼,她刪除了對方的帳號。
***
段白焰在床上輾轉反側。
不是很明白……
床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大。
他好難受啊。
忍無可忍地坐起來,他撓撓頭。
心想,這是個什麼事,熊恪出的都是什麼鬼主意。
別說給姜竹瀝髮菜譜了,他就是死在外邊,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再向她低一次頭。
下一秒,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陣震動。
段白焰蹭地躥起來,心想。
姜竹瀝一定很感謝他。
他一定會坦然地接受感謝,不驕不躁,再接再厲。
按亮屏幕,正中彈出一條——
[甜藥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