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摯愛
倪歌醒過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北城的天氣仍然陰霾,烏雲厚重地壓在空中,沒有放晴,卻也沒有下雨。
屋內有暖氣,她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小心地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
沒有感覺到冷意。
外面是安全的。
接收到這兩個信息,倪歌想睜眼。
那隻手突然被人捉住。
容嶼壓在她身後,把她的爪子撈回來,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
他聲音帶著點兒笑,低啞地落在她耳邊:「醒了?」
「……」
倪歌一動不動,閉著眼裝睡。
「已經快要中午了,你餓不餓?」
容嶼一隻手扣著她的腰。
「……!」
昨晚的回憶瞬間涌回大腦,倪歌差點彈起來,臉蹭地漲紅,「你放開我!」
她掙紮起來,像一隻軟綿綿的小動物。
明明就逃不掉,還固執地白費力氣。
容嶼心裡好笑,手臂仍然箍在她的腰上,如同某種堅硬的金屬,難以撼動。
「你手感這麼好。」
他手上動作沒有停,惡劣地嘆息,「讓我再抱一會兒。」
倪歌都快哭起來了。
「你……」她口口難受,不自覺地在他懷裡蜷成團,眼角微微泛紅,嗓子有些啞,聲音小小地,帶點兒未完全褪盡的哭腔,「你欺負我,我要讓我爸爸……」
「……?」
「斃掉你。」
「……」
容嶼微怔,輕聲笑起來:「不是你自己想要?」
「……」
倪歌陷入沉默。
兩秒鐘後,回憶起了前一晚愚蠢的自己。
她捂住臉,沮喪地把腦袋埋到枕頭下,逃避現實。
「連套子都是你買的。」
他迷戀地吻一吻她白皙的脖頸,那裡尚有前夜的吻痕,她皮膚太柔軟,大概一時半會兒很難消下去,「可見你早已經做好準備。」
「……我不知道那是。」
倪歌欲哭無淚。
前一天傍晚,兩人一起逛超市,購買晚飯的食材。
出門時,倪歌順手從貨架上拿了一小盒費列羅。
容嶼當時的表情就非常古怪:「你確定要買這個?」
「是啊。」
她連看都沒看,肯定道,「怎麼了?」
「沒事。」
他嘴角意味不明地一扯,不再過問,「買就買吧。」
……誰知道那竟然是盒套套。
倪歌想到這個,作勢又要去掰他的手臂:「我這就去投訴那家店。」
容嶼沒給她這個機會。
他懶洋洋地,只用一條手臂,就死死將她箍在了懷裡:「人家賣的就是情人節情口口禮物。」
微頓,他湊近她,臉埋到頸窩裡,低啞地笑道:「我原本以為,你就喜歡那樣的。」
他身上很燙,手也不安分,一直動來動去,捏捏這裡摸摸那裡。
倪歌沒穿口口,除去尷尬,也確實覺得身上很不舒服。
他昨晚幫她清洗過口口,但她還是……哪兒哪兒都難受。
「容容。」
她想出餿招,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視線一抬,看到小几上的東西,驚奇地道,「你昨晚只用了三個?」
「……」
倪歌一皮,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她小心地咽咽嗓子,乖順地蜷回來。
企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下一秒,被人扣住下巴。
他抱著她,將她轉了個面,面對著他。
「你後天出國,我第一次就把你弄得下不了床,你打算在床上躺到下周?」
容嶼語氣危險,一隻手已經向下伸去,「還是你希望,我把昨天沒用完的,給你補上?」
「……」
倪歌慫得毛都不敢抖了,小心地道歉:「對不起……」
容嶼沉默一陣,手在下面停下。
垂眼看著她,神情莫名有些狼狽:「還疼嗎?」
他也是第一次。
他完全沒經歷過這種事。
「……」
容嶼忍了忍,沒忍住:「倪歌,你以後要是再背著我,偷偷看那些沙雕小黃蚊,還信以為真——」
「……?」
「我們現在就去盪鞦韆。」
他捏著她的臉,笑容和善,一字一頓,「一直盪,盪到你出國那天。」
「……」
……
後來鞦韆當然是沒盪成。
倪歌的小身板並不能承受這種過於成年人的遊戲,她甚至想打電話給家裝公司,讓他們把鞦韆給拆掉。
然而拗不過容嶼。
他按住電話,嘴角上翹:「拆它幹什麼?
等你回來,我教你用。」
不等倪歌抗議。
他站起身,含住她的唇:「等你回來,我的身體應該也已經完全恢復,能通過復飛的體檢了。
到時候,我開飛機去接你。」
倪歌拒絕的話,一下子就說不出口了。
微頓,他又低笑:「——接你回來,教你用這架鞦韆。」
蠢羊面紅耳赤,捂住耳朵。
出國的事定下來之後,手續辦理和語言考試都非常快。
唯一在她預料之外的事是,她身上的吻痕一直到出發那天都沒有消,穿著高領的衣服,被孟媛嘲笑了一路。
「學長太可憐了。」
小閨蜜感嘆,「他剛剛開完葷,就要吃好幾年素。」
倪歌還沒開口。
站在旁邊的容嶼低笑道:「沒事,攢著等她回來,連本帶利還給我。」
「……」
倪歌耳根泛紅,腮幫子又鼓起來。
容嶼好笑地掐掐她的臉,低聲哄:「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倪歌哼:「誰要跟你結婚。」
「你啊。」
她還在嘴硬:「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
容嶼的手微微頓了頓,她差點兒以為,他又要吻她。
然而這次,他沒有。
他一隻手捧著她的臉,垂眼看她,目光專注而深情。
「倪倪。」
他說,「你回國時,我送你個禮物。」
倪歌眨眨眼,睫毛撲閃撲閃。
一行人走到安檢通道前,倪歌停下腳步,先跟父母道別。
然後是來送行的小閨蜜和蔣池。
最後,才停在容嶼面前。
他剛剛是從單位趕回來的,身上還穿著軍裝。
寬肩窄腰,身姿筆挺,一路走來,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倪倪。」
他幫她整理衣領,然後將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提紙袋遞過去,「你拿著這個,到飛機上再拆。」
倪歌潦草地掃一眼,手提紙袋裡裝著一個透明罐子,裡面放著很多彩色的膠囊狀的東西,她不知道是什麼。
「為了保佑我平安,」她抬起頭,誠懇發問,「你給我疊了一千隻千紙鶴嗎?」
容嶼一口氣上不來:「我是小學生嗎?
我再給你往千紙鶴上抄點兒QQ空間傷感語錄?」
「……」本來就是小學雞!
「倪倪。」
然而下一秒,他望著她,神情又柔軟下來,「我們開飛機,最怕的就是一路順風。」
「所以……祝你此行逆風。」
——祝你此去順利,前路坦途,從今往後人生明亮,乘風而起。
然後他退後一步,五指併攏,鄭重地,向她敬了一個禮。
機場裡人潮洶湧,播音不斷地切換語言播報航班信息,陽光從高大的穹頂上落下來。
同一時刻,來自五湖四海的旅人們,進行著大同小異的告別,拎著行李箱走進不同的關口,奔赴向不同的未來。
不知怎麼,倪歌鼻子突然有點酸。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離開北城,情境跟現在相差無幾,她一個人,背著巨大的背包,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跨越祖國大半個版圖,要跑到很遠很遠的、未知的地方去。
可是現在。
她有朋友,有家人……
有愛人。
倪歌眼眶發熱,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
然後提起行李和紙袋,轉身過安檢,融入機場洶湧的人潮。
沒有再回頭。
她上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罐子。
空姐問她要不要將手提袋放上行李架,她連連搖頭拒絕:「謝謝你,不用了。」
將透明罐子拿出來抱在懷裡,倪歌想放下紙袋,突然發現,袋子底下還有個東西。
她愣了一下,揉揉眼睛。
……看看袋子,難以置信,再揉揉眼睛。
飛機廣播傳來通知:「……即將起飛,請各位乘客調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倪歌屏住呼吸,小心地撿起放在紙袋底端的盒子,慢慢打開——
機艙內的燈光落在絲絨盒子上,金屬圓環簡潔大方,鑽石被切割得光彩奪目。
是一枚戒指。
蓋子裡還塞著一張紙。
飛機起飛,倪歌收起戒指,展開信紙。
果不其然,是容嶼這些年來,毫無長進的筆跡:
「倪歌,展信安。」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本來想求婚,婚禮策劃——啊,就是你在聖誕夜那晚,見到的那個女生。
她為我們策劃了一場非常酷炫的求婚,可惜材料沒有製作完,有點麻煩,來不及實施了。」
「不過沒關係,等你回來時,一定能見到。」
「……這些話我原本想當面講,但考慮到你可能會嘲笑我,所以還是寫了這封信。」
「我從沒有告訴過你,周進曾經來找我,他給了我六十六個心愿瓶。
他說,那是你寫給我的。」
雖然容嶼字丑,但他一筆一划,寫得倒是很認真:
「如果掐指算時間,你參加綜藝那段時間,我應該正好在療養院裡。
說實話我挺痛苦的,那段時間我看不見,做完手術之後又擔心沒辦法再回空軍,還要忍受小護士天天在我面前外放綜藝,以致於我一直懷疑,你是不是跟那個年輕的導演在一起了。」
「——幸好沒有。」
飛機持續爬升,倪歌眨眨眼。
「我從沒想過,在我惦記你的時候,你竟然也這麼惦記著我……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再回頭去看所有的事,原來都很值得。」
「多的話不說了,你一定覺得我的字很醜。」
他好像有點詞窮,「……不過,咳。」
「我還給你寫了一千張紙條……呃,好像不止一千張。
藏在那罐膠囊里,你每天拆一個,拆到最後一個,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你嫌字丑,可以當做沒看見。」
萬尺高空,雲霞滿天,飛機穿透雲層。
航線途徑西北,平流層之上,白霧茫茫。
「這一次——」
他在信上,一筆一划地寫:
「不如換我,來等你降落。」
……
萬尺高空,雲霞滿天,飛機穿透雲層。
航線途徑西北,平流層之上,白霧茫茫。
倪歌有些犯困,飛機顛簸之間,她抱著罐子,恍恍惚惚地,仿佛回到年少時。
她在夢中起得晚了,匆匆忙忙拎著早餐和書包跑下樓,驚訝地發現,少年竟然站在門口等她。
他推出棄用多年的自行車,站在一片炫目的晨光里,彆扭地轉過去,不看她:「我不是在等你。」
微頓,又光速打臉:「但你如果想坐,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帶你一段路。」
那時正是盛夏,周圍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遍地虛浮的光影。
大院裡兩路槐樹撐開巨大的葉傘,濃蔭蔽日,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下墜,落成海洋。
「可以嗎?」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不敢碰他的上衣,「謝謝你。」
少年高高瘦瘦,冷著一張臉:「抱緊點。」
她猶豫一瞬,沒敢動。
他將車騎得歪歪扭扭,帶著她駛向綠色的盡頭。
半晌沒感覺到她碰自己,容嶼暴躁地低吼:「你倒是抓著我啊!手呢,往哪兒摟呢!」
倪歌猶豫很久很久,謹慎地扯住他的衣角:「那我拽住衣角好了。」
一路上走出去很遠,還能聽到他的聲音:「摟腰啊我腰在哪兒呢!你是找不著腰嗎!」
倪歌眨眨眼,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砸在她頭上,她若有所覺,仰起臉,屏住呼吸。
陽光像蜂蜜一樣潑下來,顏色溫暖得近乎透明。
槐花輕盈地向下飄,不知不覺落了滿地。
天空湛藍,有風吹過。
那時倪歌十六歲。
她在那裡遇見容嶼。
遇見後來的——
一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