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同居
兩個人在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一起回到北城。
容嶼第二次被停飛,部隊殷切地邀請他住進療養院,被他拒絕了。
然而他也不敢回家。
他非常可憐,他沒有去處。
不過好在,倪歌非常熱情:「沒關係的,我可以收留你呀,來跟我住一起吧。」
容嶼把頭點得好像啄米。
然後她,把他安置進了……倪清時的公寓。
容嶼:「……」
他誠懇發問:「倪倪,萬一你哥哥突然回來了,我們怎麼辦呢?」
「沒關係呀,他每次回來,都會提前跟我講的。」
倪歌理所當然,幫他換床單,「而且我以前也經常來這邊住,只要不動他的東西就沒事。
我哥沒那么小氣,不會生氣的。」
容嶼:「……」
他摸摸行李箱裡那兩瓶,回北城之前,宋又川特地塞給他的,青稞酒。
宋大兄弟的話還言猶在耳:「既然你倆都要同居了,那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事兒給辦了吧。
我看這酒不錯,你還記得上次的效果吧?
……對,沒錯,記得讓倪歌沒事的時候,就喝一喝。」
容嶼當時答應得滿心歡喜。
然而現在,他覺得。
這事兒懸。
萬一他灌醉倪歌之後,大舅子突然出現,那可怎麼辦。
「容嶼。」
倪歌收拾好床鋪,一回頭就看見他在發呆,趕緊拉著他坐下,「你餓不餓?
晚飯想吃什麼?」
「我不餓,你也坐下。」
說著,他摸索著把她拽過來,趁機在手背上摩挲兩下,「可能得麻煩你照顧我一段時間了,對不起啊。」
他看起來愧疚極了,倪歌卻覺得很心酸。
她趕緊道:「沒關係的,反正我現在沒什麼課,出版社工作也不忙……我一個人在家裡,也沒事做。」
「那你可以坐我腿上嗎?」
容嶼捏著她的小爪子摸來摸去,聲音低沉沙啞,內疚地道,「我看不見東西,手裡總想捏點兒什麼……不然總覺得沒有安全感,心裡發虛。」
「啊?」
倪歌愣了一下,「會這樣嗎?」
下一秒,她突然想起,沒錯啊,盲人們手裡,都是會握有盲杖的。
但容嶼這種好面子的人。
當然不可能握著盲杖在街上走。
「對不起……是我沒想到。」
她抱歉地走過去,被他拽進懷裡,「給你抱。」
小姑娘的身體軟唧唧,熱乎乎的。
容嶼將下巴壓在她的頭頂,嗅到她身上玫瑰精油的香氣,像一陣若有似無的,清淺的風。
——媽的,爽。
容嶼閉上眼,在心裡惡狠狠地想。
吃完晚飯,容嶼安靜乖巧地坐在原地,等著倪歌帶她去臥室休息。
然而她沒有立刻帶他去。
她牽著他,在屋子裡走了一遍。
「剛剛洗完碗,我把家裡所有利器都收起來了。
收不起來的東西也都在稜角的地方裹了布,你一個人在這裡時,應該不會磕到碰到。」
倪歌微頓,握著他的手,道,「但我得帶你熟悉一下這裡的房間布局,如果記不住的話……算了,你記得臥室和衛生間的方位就行了。」
容嶼被逗笑,伸手揉揉她的小羊毛,低聲:「你說吧,我記得住。」
倪清時的公寓其實不算大,普通的三室兩廳,因為建在高層,修建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觀景大陽台。
「陽台你不可以去。」
倪歌一間一間屋子帶著他走,走到陽台,嚴肅道,「外面特別危險,風也很大,會把人吹走。」
——媽的。
容嶼心裡的小人紅著臉捶地嘆息。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太可愛了吧。
他摟住她的肩膀:「知道了,我聽你的。」
她最後帶他回臥室。
「明天要早起,去醫院做檢查。」
倪歌幫他鋪好被窩,看著他刷牙洗漱完畢,貼心地道,「你早點睡吧,晚安。」
說完,就打算轉身走人。
容嶼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等等。
不睡在一起嗎……
他這麼可憐弱小又無助,都不睡在一起嗎?
「倪倪。」
他趕緊叫住她,「你……我睡主臥,你睡哪?」
「次臥啊。」
倪歌蹊蹺,「不然呢?」
「那個……」容嶼詞窮,「你晚上一個人睡,不冷嗎?」
「有暖氣呀。」
「……」
好恨喔。
容嶼惡狠狠地想。
難怪倪清時快三十了還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單身公寓裝暖氣就算了,放那麼多床幹嗎!
「……行吧。」
他實在想不到別的由頭,只好沮喪地垂下尾巴,「晚安,倪倪。」
倪歌沒有多想:「晚安。」
微頓,她聲音很輕地道:「容容。」
幾天下來,她也被折騰累了。
幾乎是頭碰到枕頭,立刻就沉沉睡去。
然而後半夜,被敲門聲吵醒。
倪歌抱著抱枕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拉開臥室門,見容嶼穿著睡衣站在門外,臉上和襯衣前襟都是水,額前的碎發被水浸濕,軟軟地塌下來。
整個人無害極了。
表情甚至有點委屈。
「怎麼了?」
倪歌立刻清醒過來。
她半夜被吵醒,見他這幅樣子,瞬間一點脾氣都沒了,「屋裡的飲水機炸了?」
「……不是。」
容嶼梗了一下,垂著眼,很愧疚地道,「浴室里那個淋浴頭,不小心被我拔掉了。」
「……」
「然後水滋到了床上。」
「……?」
這是怎麼做到的?
!
「我本來想挽救。」
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小朋友,手足無措地道,「結果……枕頭和被褥也濕了。」
倪歌的太陽穴突突跳。
她爬起來,放下抱枕:「我去看看。」
剛跳下床,又被他拉住:「你小心點。」
「……?」
「我剛剛過來時,忘了關浴室的水管,現在浴室可能已經淹了。」
「……」
他憂心忡忡:「你小心點,別被水滋到。」
「……」
……
倪歌折騰了半天,才把主臥浴室里的水排乾。
然後她將枕頭和被罩床單拆下來,放到暖氣上方去曬。
回次臥時,她身上出了一身汗。
推開門,卻見容嶼還穿著濕衣服,坐在床沿上。
仿佛察覺到她靠近,他轉過來,眼神茫然:「都收拾好了嗎?」
「嗯。」
他非常抱歉:「對不起。」
雖然搞不懂這傢伙為什麼大半夜跑去開淋浴,但倪歌對他實在發不起脾氣,軟軟道:「沒關係呀。」
她打開柜子,幫他找換洗衣物,「你的衣服都濕了,介意暫時穿一下我哥哥的嗎?」
容嶼的東西都還留在西城,宋又川回去之後說要打包幫他寄過來,包裹今天早上才剛剛上路。
「當然不介意。」
所以容嶼沒有拒絕,「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
倪歌笑笑,抱著衣服靠過來,將襯衣放在他手中。
她穿著質地柔軟的睡衣,半跪在床上。
探身去關燈時,兩條手臂饒過他的脖子,歪著腦袋,在他臉龐落下一個輕若無物的吻:「晚安,快睡吧,好晚了。」
容嶼趕緊按住自己不爭氣的小兄弟。
並默不作聲地警告它:
她對你這麼好。
你不要這麼齷齪。
然後他也低聲道:「好。」
一邊說,一邊迅速跟她鑽進同一個被窩。
然後長臂一撈,順勢將她摟進懷裡。
倪歌昏昏沉沉地翻個身,感覺背後貼上來一個灼熱的胸膛。
「唔……」
她迷迷糊糊地,有些熱。
想推開他,卻被對方強硬地摁住。
一夜好夢。
……
翌日清晨,倪歌帶容嶼去醫院。
他的病例早在昨天就從西城解放軍醫院轉回了北城,部隊特地為他預約過專家,不需要排隊,看起病來倒也很快。
進診室之前,容嶼提醒她:「我這兒不知道要檢查多久,你別在走廊上傻等,先下樓去吃早飯。」
「啊……」倪歌不打算離開,「但是,萬一你出來之後,找不到我,怎麼辦。」
他瞬間樂了,搓她小羊毛:「我的眼睛能感光,雖然看不清,但是給你打個電話,應該不成問題。」
回北城之前,他帶上了一部很久不用的老年機。
把1鍵設置成了她。
倪歌愣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你能看見東西了?
!」
言語內外,都是驚喜。
「嗯。」
容嶼含糊不清,手還停在她腦袋上,沒有離開,「今天早上一起來,眼睛就能感光了。」
微頓,他捏捏她的小爪子,聲音很低很低地,笑道:「你真是我的小錦鯉。」
最後幾個字,他咬字很輕,尾音微微上挑。
她抬起頭,看到他半邊側臉浸在冬日初生的晨光里,卸下平日的冷肅,依舊眉眼清俊,甚至有些柔和。
倪歌不知怎麼,耳根突然紅了。
「那我下去等你。」
她莫名感到不好意思,不動聲色地,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
剛抽出來,又被他捉住。
他拽住她的小臂,略一用力,將她整個人都往自己的方向帶。
這回倪歌猝不及防,低呼一聲,向前趔趄,摔進他懷裡。
臉頰蹭到他胸前柔軟的針織衫。
「我的身體自己有數,我沒事的。」
他搓搓她的耳朵,胸腔微微起伏,心跳平穩游有力,「你多吃一點,不要擔心我,嗯?」
……
倪歌捧著發燙的臉下樓。
早上七八點,是醫院一天之中人流量最大的時間段之一。
電梯很擁擠,她索性走樓梯。
埋著頭下了沒幾層,耳邊竟然傳來熟悉的對話聲: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讓你不要再碰酒了呀!你知道嗎,你真的很不聽話!你再這樣我不愛你了!——這次是真的!我沒有說笑!」
「……對不起。」
男聲聽起來很抱歉,「這次真的是個意外。」
「戒酒哪有那麼難啊!你就不能稍微為我著想一點嗎!啊!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嗚嗚嗚……」
倪歌:「……」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
與站在婦產科牌子下的孟媛和蔣池,面面相覷。
倪歌腦子有點死機,一下子轉不過彎。
卡殼半天,艱難地憋出一句:「恭,恭喜?」
孟媛:「……」
「好久不見,倪歌。」
大清早往醫院跑,蔣池顯然也頭疼,「不是你想得那樣,沒懷孕。」
——是蔣池胃出血。
三個人在早餐鋪子坐下,蔣池給孟媛和倪歌點了一鍋小米粥,盛進小碗放涼。
他幫她們把鍋貼和小籠包端到面前,哭笑不得地道:「我昨晚參加一個飯局,本來沒什麼事的,結果……不小心喝了兩杯酒,把胃病給喝犯了。」
「你活該好嗎?」
孟媛把手中那個從剛才起就一直提著的籃子「咣」地一聲放上桌子,憤憤不平道,「就為了你,我大半夜從外婆家,千里迢迢地跑回來。」
「辛苦了。」
蔣池神情里有歉意,卻沒說對不起,「謝謝你。」
孟媛氣呼呼的,像一隻河豚。
半晌,見他還維持剛才的姿勢望著她,眉目深沉,沒有動。
她又開始心疼:「你還疼嗎。」
「超級疼。」
蔣池一點兒都不客氣,「我的胃都破了,胃酸到處流誒,你想像一下。」
「那我給你揉一揉。」
「越揉越疼。」
蔣池捉住孟媛的手,「你親我一下,親一下就不疼了。」
倪歌:「惹!」
孟媛:「……」
倪歌:「對不起,沒忍住。
你拿的這是什麼呀?」
她探頭看一眼,那竟然是一籃子核桃。
「山核桃,外婆非讓我帶的。」
微頓,孟媛意有所指,又有些憤憤地道,「她說打遊戲費腦子。」
蔣池似笑非笑,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這個東西吧。」
孟媛撿起一顆,示意道,「殼超級硬,但果仁味道還不錯,我分一半給你,好不好?」
倪歌剛想說不用,蔣池已經起身去找店家要袋子了。
倪歌失笑:「你們簡直像是已經結了十年婚。」
「謝謝誇獎。」
孟媛笑眯眯,「不過,你還沒跟我們說,你來醫院幹什麼?」
「唔……」倪歌低頭喝粥,「容嶼受傷了,帶他回來治病。」
「學長不是在部隊?」
孟媛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那,他傷得嚴重嗎?」
倪歌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說。
「也許吧……他,他眼睛現在不太能看得見。」
孟媛驚了:「這不嚴重嗎?
!」
倪歌撓撓臉,覺得。
可能上次那個……飛機炸了,要更嚴重一點吧。
「那,」孟媛又問,「他現在是什麼軍銜啊?」
「二毛一。」
孟媛瞬間睜大眼:「他今年才二十多歲!他是穿越來的嗎!怎麼混到這兒的!」
倪歌捂臉:「所以他……現在,眼睛,那樣了嘛。」
「……」
「啊,不過軍人真的好辛苦。」
孟媛默了默,感慨,「高中時覺得學長特別帥,現在這麼多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他腰子怎麼樣了。」
倪歌一口粥差點噴出來:「……?」
「不是,你這話題,是怎麼轉到這兒來的?」
「不是呀,倪倪,你想。」
孟媛有理有據,「如果他身經百戰,受過很多傷,肯定不止眼睛一個部位虛。」
「……」
「腎很可能不行。」
「……」
「力氣大概也很小。」
「……」
孟媛越說越奇怪,倪歌正想止住話題,蔣池拿著兩個紙袋走了回來:「在聊什麼?」
「我在教倪倪大人的事,你不要聽。」
孟媛自然而然地接過來,兩隻手伸進籃子捧核桃,一把一把地往紙袋裡裝,「快轉過去。」
「好的。」
蔣池從善如流,放下手中的小鉗子,配合地舉起雙手堵住耳朵。
「咦?
你還拿了鉗子?」
「嗯。」
蔣池見她注意力轉移,拿起鉗子,放上一顆核桃,「早上吃一點乾果也很好。」
說著,他捏捏鉗子。
然後發現……
捏不動。
蔣池:「……」
孟媛「噗」地一聲,笑起來:「你看,我就說,這個殼真的超硬。」
蔣池見她笑了,神色也跟著緩和。
卻還是接話:「硬核啊,我再試試。」
蔣池在旁邊碎核桃,孟媛親切地握住倪歌的手:「我們接著剛才的話講,所以萬一他真的不行,你不可以傷害他的自尊心。」
「……那我?」
「你自己動呀。」
「……」
「不過。」
不等小閨蜜接話,孟媛又惆悵地撐住臉,「你可能體會不到霸王硬上弓的樂趣了。」
倪歌,蔣池:「……?」
倪歌捂住臉:「我們離那一步還好遠好遠呢。」
小閨蜜聞言還想說什麼,她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倪歌邊接電話,邊站起身:「你出來了嗎?」
「嗯。」
早餐鋪子就在住院樓底下,他憑著記憶出電梯,「我出電梯了,正在往那邊走。」
「我過去接你吧,你站著別動。」
「不用。」
容嶼笑了,「我去年來過,還記得路。」
「那……」倪歌不放心,「那你不要掛電話,萬一找不到,就站著別動。」
容嶼好笑:「好。」
倪歌放下電話,孟媛問:「是學長?」
「嗯。」
她應得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轉過去環顧四周,企圖捕捉容嶼的身影。
「他不是看不見嗎?」
孟媛憂心忡忡,「他一個人過來,會不會在大馬路上摔倒?」
雖然這段路本來也不長。
「他今天早上跟我說,他的眼睛能感光。」
倪歌自己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也超級不放心。
所以容嶼出現在視線內時,她幾乎飛撲過去。
容嶼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隻毛絨小動物捕捉了。
他下意識擼擼她的毛:「吃東西了嗎?」
「正在吃。」
倪歌輕聲說,「我剛剛遇到了孟媛和蔣池,所以他們也在。」
她牽著他走到桌子前,「小心一點,別碰到粥碗。」
「好。」
容嶼唇角微勾,手在桌上試探著摸了摸,摸到一枚……
「核桃?」
他聳眉。
「對,是我外婆帶給我的。」
孟媛解釋,「我給倪倪也裝了一袋,回去之後,你可以讓她敲給你吃。」
容嶼笑了:「這種東西,怎麼能讓女孩子來敲。」
他一邊說著,一邊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地,用拇指搓碎了那個核桃。
孟媛:「……?」
「不好意思。」
突然意識到什麼,容嶼連忙抱歉地道,「最近我眼睛不太好,很沒有安全感,什麼東西放在手裡,總想搓一搓。」
孟媛遲疑地咽咽嗓子:「學長你能、能再來一個嗎?」
「啊。」
容嶼眼睛看著前方,波瀾不驚地道,「可以。」
他說著撿起另一個,夾到虎口和拇指處。
兩相摩擦,輕輕鬆鬆,跟捏空心巧克力球似的,一搓就碎。
「牛、牛逼……」孟媛目瞪口呆,簡直要跳起來給他叫好了。
蔣池正想攔住她。
讓她不要把大佬當鉗子使。
孟媛突然轉過去,對著倪歌:「我覺得,他如果想霸王硬……那個什麼你的話。」
她一臉嚴肅,「你應該拒絕不了。」
倪歌:「……」
「不,不止這個。」
頓了一下,孟媛又特別特別正經地道,「我覺得,他別的方面,你可能也受不住。」
「……」
倪歌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覺得自己其實並不需要發言,孟媛一個人能演完整出相聲。
果不其然。
下一秒。
「但是,說實話。」
孟媛停了一會兒,又臉紅地看著她,不好意思道:「他推倒你的畫面,我真的好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