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水
倪歌微怔,立刻反應過來:「我們沒有證據。」
容嶼難得機靈一次,挑眉:「所以,真的寄到了學校?」
倪歌沒有說話。
她沉默超過三秒,容嶼只當她默認:「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你就知道了!
倪歌的小羊毛都炸起來。
但她又不敢懟他,只好埋著頭往前走。
並肩走出去一段路,容嶼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
她默了默,停住腳步,初秋的晚霞鋪滿天空,天邊殘陽似血,「如果我這些年不給你寫信,也不跟你聯繫,你是不是永遠不會主動聯繫我?
如果沒有那些信——」
她聲音低低的,半晌,抬起頭:
「我回來之後,我們是不是直到現在,還在冷戰?」
……
——我們是不是直到現在,還在冷戰?
直到回到教室,開始上晚課,容嶼腦海里還迴旋著倪歌這句話。
她看起來真的不太開心,他覺得,如果她打得過他,應該會衝上來胖揍他一頓。
然而她沒有。
在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空擋里,她非常難過地從他手裡接過書包、耷著耳朵走了。
中性筆在指尖饒了幾圈,容嶼鬱悶地撐住臉。
——那種問題,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她可愛成這樣,他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跟她冷戰到現在啊。
但他又實在拉不下臉。
沒辦法果斷地說:「不,其實從我們重逢的第一面起,我就在心裡做了決定,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我都要千方百計地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你不放。」
「唉……」
晚課又是語文課,老孫發了卷子讓大家自己做。
容嶼連逃課的心思都沒了,前排宋又川傳來卷子,他神情懨懨地往後排遞。
「別嘆氣啊嶼哥,今天星期六,上完這節晚課我們就能回去嗨了。」
小基友笑嘻嘻,「有兩天都見不到老孫了呢,不瞞你說,我還真有點兒想他。」
「屁話。」
話音剛落,旁邊響起一個輕和的女聲:「阿嶼,阿嶼。」
容嶼沒動彈,連個側臉都沒轉給她。
黎婧初以為他沒聽見:「我這兒沒卷子了,你那邊多餘的能給我一下嗎?」
容嶼還是沒動。
「嶼哥,人家叫你呢。」
宋又川轉過來戳他,小聲驚呼,「難道你他媽睜著眼也能睡著?」
「阿嶼……」旁邊同學都在自習,黎婧初也不好太大聲地叫他,湊過來輕輕拍拍他的手臂,「卷子給我一下……」
「行啊。」
不知怎麼,容嶼火氣突然蹭地就竄上來了。
他猛地轉過去甩開她的手,手臂帶動書桌上一摞課本嘩啦啦地落到地上,發出巨響:「那你也先把老子的信,還給老子啊!」
容嶼話音落下,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原本還有同學在小聲地討論題目,現下也紛紛噤聲,轉頭看過來。
良久。
黎婧初從怔愣的狀態里回過神,強笑著低聲問:「什麼信?」
「別他媽裝了。」
容嶼被氣笑,「你以為我來找你之前,沒去問過門房嗎?」
門房代收全校快遞,得知他的來意,小哥連連擺手:「那麼久以前的東西,肯定找不到記錄了。」
容嶼不甘心,他犧牲了自己的晚飯時間,磨破嘴皮子,小哥終於鬆口:「我把這幾年的信件記錄本都給你,但我不幫你找哦。」
於是容嶼一個人站在門房,翻了二十多本快遞和信件記錄。
才終於在犄角旮旯里,找到那幾封信。
無一例外,通通顯示:收件人,容嶼;簽收狀態,已代領。
容嶼頭都要被氣炸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用盡十八年的風度,才沒有去揍黎婧初一頓。
教室里,蒼白的燈光默不作聲地打下來,填充滿兩人之間的空間。
「黎婧初。」
容嶼冷聲,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你要我在這兒說,還是出去說?」
黎婧初長久地望著他。
半晌,臉上的笑意終於淡去幾分:「出去說。」
……
黎婧初從五年級開始寫小說。
因為父母的地位也因為學校教育,她的愛好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很好的支持,她這些年順風順水,同學喜歡她,老師保護她,一直長到十八歲,都沒怎麼嘗過失敗的滋味。
——只在兩件事上,踢到過鐵板。
——青年文學賽,以及容嶼。
「你也知道,因為隔三差五就要去門房拿樣刊和獎狀的緣故……這些年來,我和門衛小哥非常熟。」
夜風拂面,走廊上燈光曖昧,面前的少年沉默而冷淡,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黎婧初儘量將聲音放輕,恰到好處地拿捏她與容嶼之間的距離,考慮怎麼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溫柔,也更沒有攻擊力一些。
「……所以從初中時起,幾乎整個班級的信件都由我順路代領,再逐一派發。」
這是一個不麻煩而且非常容易博好感的工作,為她積累了一路同學間的好人緣,黎婧初樂在其中。
「但我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從沒弄丟過別人的東西。」
下一秒,她微微壓重語氣,「如果你有弄丟的信件,沒證據就把鍋推給我,對我來說,不是很不公平嗎?」
「呵。」
容嶼冷笑,「你到現在還不承認?」
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不出示任何證件,就代領走同班同學的信件?
「難道……」黎婧初臉上表現出一種真情實意的茫然,很快轉變成恍然大悟的訝異,「你說的是那幾封?」
「……」
「去年我的確在門房看到過幾封寄給你的信,但除了收件人寫著容嶼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標識。
所以我想,如果你……」
「黎婧初。」
容嶼閒閒地打斷她,「戲癮又犯了?」
她全身僵住。
「我不想聽過程,也不打算陪你演。
你給句準話,信到底還給不給我。」
容嶼快要煩死了。
他真的越想越害怕啊。
倪歌回去之後,會不會又偷偷躲起來哭。
操。
他忍不了了。
他現在就想去找她,他要擼綿羊毛!他要把她擼禿!
「……容嶼。」
走廊上很安靜,夜風清涼,黎婧初有些頹敗地垂下眼,無奈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完全看不出來嗎?
其實我……」
「別說。」
容嶼懶洋洋地打斷她,「信給我就行了,其他的話,我不想聽。」
「……」她長長的告白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
黎婧初抿住唇,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教室里拿東西。
「黎婧初。」
他突然開口。
她停住腳步。
「別他媽,把別人都當傻子。」
容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冷冽得像穿堂而過的風,「倪歌蠢是蠢,但就是因為蠢——」
他聲音突然輕下來,「所以她從不騙人。」
……
然而容嶼猜錯了。
倪歌今晚並沒有哭。
倪歌今晚非常開心。
期中考結束後,她終於可以兌現之前的承諾,陪哥哥一起去游泳。
「哥哥,哥哥。」
倪歌開心得到處躥,「我能把游泳圈也帶上嗎?」
倪清時揉她的腦袋:「當然可以。」
她從倉庫里找出小時候的充氣游泳圈,倪清時耐心地幫她吹好氣。
臨出門前,媽媽憂心忡忡:「倪倪,如果水溫不高的話,不要在水裡泡太久。」
小女兒天生體寒且多年不愈,媽媽永遠不放心。
「好。」
開開心心地答應完,倪歌又突然想到什麼,「媽媽,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倪媽媽笑了:「我要等你爸爸回來呀。」
倪歌有些發怔。
兩個人走出去一段路,她突然抬起頭:「媽媽喜歡爸爸嗎?」
「為什麼這麼問?」
倪清時笑了,「他們自由戀愛,應該有感情基礎。」
「因為……媽媽好像永遠在等爸爸。」
在倪歌的記憶里,倪爸爸是一個非常不擅表達的人,而且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似乎是這個家庭中最薄弱的一環。
她短暫地皺了皺眉,「看起來似乎非常不公平。」
倪清時輕描淡寫:「也許她很喜歡。」
倪歌猶豫了一下,沒說後面的話。
事實上,她還在想容嶼那些信的事。
這些年來,她給他寄的信不是一封兩封。
就算容易寄丟,也沒道理一封都到不了他手上。
她不是沒想過別的可能性,但她九歲就走了,那時候黎婧初根本還沒來北城,沒道理把她的信全部攔截下來。
剩下的還有可能是誰呢?
她哥哥,或者她媽媽。
但是……
坐在泳池前,倪歌變成了一頭苦惱的小羊。
但是,她現在更在意的是,「這種思考方式,好像有點兒不正常……」
她認為,鄰家妹妹沒資格糾結「如果我不聯繫你,你會不會主動來找我」,那是他女朋友才有資格考慮的問題。
但她又是實實在在地,非常在意。
倪歌茫然極了。
夜色濃郁,露天游泳池邊亮著很多彩色的小燈,水波蕩漾,如夢似幻。
倪清時已經在水下遊了個來回,她還抱著巨大的充氣游泳圈站在水池邊。
半晌,小心翼翼地探出腳,腳趾慢慢慢慢地碰到水面,然後跟燙著了似的,立馬又縮回去。
停兩秒,再小心翼翼地伸出腳——
水面下突然出現一個黑影。
倪歌:「……?」
不等她反應,黑影迅速潛到她面前,伸出一隻手,毫無徵兆地攥住她的腳踝。
倪歌一驚,腳下打滑,「噗通」一聲,猛地墜進水池。
「唔……」
她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
水從四面八方而來,往她耳中口中灌,她抓不到實物又碰不到底,毫無意義地亂撲騰,忽然被一股大力提起來。
「噗」地一聲輕響,她被架出水面,新鮮地空氣一瞬灌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咳……咳咳!」
艱難地重見天日,倪歌全憑身體反應,無意識地緊緊攀住扶著她胳膊的人,趴在他的肩頭,拼命地猛咳。
「我操,我操。」
容嶼沒想著這麼搞她,本來就想開個玩笑,結果她噗通一聲直接栽進來了,把他也嚇了一跳,「你怎麼這麼不經嚇?」
倪歌沒有說話,她的腦子有些缺氧,仍然處於混沌狀態,整個人都像一團蹲在路上抱著遊人大腿求食物的小浣熊,兩條腿緊緊攀在他身上,咳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容嶼有些心虛,一隻手落到她光潔的後背上,安撫地拍了拍,板著臉認輸:「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錯,我的……」
肌膚相觸,他微微一怔。
這個,少女的,皮膚手感……
他舔舔唇,眼睛裡的光慢慢暗下去。
剛剛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冷靜下來,某種觸感似乎格外明顯……
——倪歌不是沒有胸麼?
容嶼腦子轟轟響。
那他們兩個現在胸膛貼胸膛,他感覺到的……
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