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競賽
倪歌氣鼓鼓:哼。
然後賭氣地收起手機,不再回他消息。
「倪倪。」
孟媛從門外走進來,見其他同學都在自習,壓低聲音道,「我剛剛去辦公室拿答案,孫老師讓你在講座之前,去找他一趟。」
倪歌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問:「他說什麼事兒了嗎?」
「不知道,他沒說……我猜可能是競賽的事。」
倪歌扛起包:「行,那等會兒咱們會場見。」
期中考最後一科考完,時間是下午三點四十。
學校見縫插針,把自主招生的講座安排在了考試結束後。
倪歌本來覺得時間剛剛好,她可以先去找孫老師,再去聽講座。
結果沒想到,孫老師拉著她講了好久好久。
「……總之你再考慮一下,我真的覺得,青年文學獎很值得參加。」
他一再強調,「黎婧初你知道吧?
她從初中開始準備青年文學,年年投稿,年年入不了圍。
但是你看,她今年暑假參加A大辦的作文夏令營,不是一樣拿到了自招降分?
所以你也不要有壓力,像青年文學這種難度高的比賽,就算寫著玩,那也很好嘛。」
直到她拿著厚厚一沓報名表走出辦公室,腦海中里還迴蕩著孫老師抑揚頓挫的「怎麼會不行呢?
怎麼會不行呢?」
倪歌吸一口氣,開始向會場衝刺。
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遲到了一刻鐘。
一班坐在會場靠前的位置,班主任見她大汗淋漓地跑進門,趕緊湊過去,低聲囑咐:「前面沒位置了,要不你去後面看看?
高三好多人沒來,估計後頭有空位。」
倪歌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弓著腰往後走。
沒走幾步,面前招搖地伸出一條長腿,擋住她的去路。
倪歌:「……」
她作勢要朝上踩。
「踩,你踩。」
容嶼抱著手,連看都不看她,「你敢踩,我今天就破例打女人。」
「……」
倪歌遲疑地咽咽嗓子。
說心裡話……
她覺得,他不會。
容嶼話音落下,半晌沒得到回覆,若有所覺地抬起頭。
下午的陽光溫暖繾綣,光柱透過高高的窗戶落入會堂,在空氣中映出飛揚的塵埃。
逆著光,眼前的姑娘單手提著背包站在面前,額角帶點兒薄汗,微微垂著眼,乖巧得像一隻綿羊。
腦袋上豎著兩隻小小的羊角,角下伸出一對下垂的小耳朵,無辜地甩來甩去。
容嶼呼吸一滯,好像被什麼擊中,世界都柔軟下來。
他不自在地收回腿,黑著臉拍身邊的宋又川:「起來,往裡面挪位置。」
「幹什麼?」
宋又川正低著頭偷偷做作業,一邊吐槽一邊起身,「一直動來動去,你多動症?」
「哪兒那麼多屁話。」
宋又川頭也不抬地往裡面挪挪,容嶼也跟著挪挪。
眼見這排生生空出一個位置,倪歌連忙小聲道謝:「謝謝你。」
容嶼:「哼。」
她坐下來,講座正講到自主招生的重要性,和學科劃分。
這部分倪歌早前略有耳聞,可以適當跳過。
會場裡有些熱,她把背包放在腿上,想要伸手拿水杯。
氣還沒喘勻,就感覺旁邊的人一直在用目光掃射自己。
倪歌手指微頓,困惑地轉過去:「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
容嶼冷著臉,「剛剛,她罵你了?」
「誰……」倪歌微怔,突然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她」是指自己班主任,「沒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容嶼好像鬆了一口氣。
可是緊接著,他又神情不自在地問:「那你的黑眼圈是哪兒來的?」
倪歌的思維還停留在上一個問題:「為什麼班主任批評我,我就會有黑眼圈?」
容嶼轉過去,低哼:「你當我沒問。」
「……」
行吧,倪歌不跟他計較。
容嶼從小就這樣,心裡想的和嘴裡說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他需要一個翻譯機。
於是她毫不介意地掏出手機,開始背單詞。
陽光光束從側面打過來,少女的胸腔微微起伏,幾縷髮絲貼在額頭上,鼻尖浸出微小的汗珠。
低頭時,有幾縷碎發從額頭掉落,映得肌膚白皙如瓷。
容嶼喉結微動,突然拍拍宋又川:「帶其他書沒?
給一本。」
「你要拿來看,還是要拿來撕著玩?」
「……」
「如果打算看,我就給你本雜誌;如果打算撕著玩,我就給你本語文書。」
容嶼默了默,舔舔唇,「拿來看。」
於是宋又川給了他本雜誌。
容嶼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起來。
他用的是左手,宋又川也坐在他左邊,一看這,頓時不樂意了:「我靠,你要不要這樣?
我們這邊一排人呢,你用右手扇,我們幾個好歹還能蹭著點兒風。」
容嶼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老子樂意用哪只手,就用哪只手。」
怕倪歌察覺到端倪,他凶完基友,又板著臉轉頭去看她。
綿羊姑娘眼睫低垂,正埋著頭玩單詞軟體,每摁對一個單詞的中文釋義,系統就會送一串金幣。
從她右上角的數值來看……
容嶼小心地湊近,然後飛快地收回目光。
她在遊戲裡,應該是個超級富婆。
唉。
他嘆息。
可惜是個傻的。
「你看看這種作業,這種卷子,這種題。」
宋又川狠戳手上的語文試卷,「我已經逃掉三節語文課了,還是逃不掉做擴句的命。」
「老孫可是說了,越接近高考他越擔心我們幾個的成績,夜夜驚出一身冷汗。」
綿羊姑娘的劉海被風帶起,再軟綿綿地落下,帶起,再落下。
容嶼突然覺得好玩,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屎吃多了就習慣了,高三相伴不孤單。」
下一秒,倪歌突然抬起頭。
容嶼立刻條件反射地收起扇風的手。
「……那麼這個青年文學獎呢,從我個人的角度,我還是建議,有能力的同學都去參加一下。」
台上的老師說,「它在國內高校之間的承認度非常高,你得個國一,國內大學自主招生的初試肯定都穩了。」
青年文學獎……
倪歌眨眨眼。
就是孫老師攛掇她去參加的比賽。
其實未必是老孫看重她什麼,只是因為……
「雖然啊,這個比賽的入圍率呢,是眾所周知的低。」
台上老師繼續,「但是這不妨礙你們參賽啊,每年能進決賽的人本來就只有0.4%,99.6%都進不了呢,就算你失敗了,你仍然是大多數。」
——只是因為,他覺得,多一個基數不嫌多。
會堂里響起學生們輕鬆的笑聲。
倪歌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一沓報名表,微微眯起眼,頗為睏倦地打了個哈欠。
「那個。」
容嶼突然發聲。
「……?」
她不解地轉過去。
「如果……」他拖著尾音長長地頓了一下,像是思慮許久,才痛下決心,「自習室里,總是有人吵到你午休。」
他有些不自然地,悶聲說:「你可以到樓上來,用我的桌子。」
……
台上老師的聲音仿佛驟然遠離,一下子變小了。
倪歌睜著小羊的眼睛,望著他愣住。
容嶼很少這麼直白地向她示好,她感到一絲絲受寵若驚。
她一下子想不到怎麼感謝他,下意識道:「謝,謝謝哥哥。」
小女孩聲音軟綿綿,容嶼身形一僵,突然動作可疑地將頭轉了過去。
好半天,才重新轉過來,板著臉,一本正經:「應該的。」
樓上小自習室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人只有一個。
容嶼把它讓出來,頗有一種讓賢皇位的感覺。
倪歌無以為報,想來想去,猜測他對語文大概真的深惡痛絕,那她也許可以救一救他的英語……
綿羊姑娘認真地思索一陣,決定先試探一下他的詞彙量:「哥哥。」
「嗯?」
她這麼輕易就換了稱呼,容嶼愉悅得快要上天,轉過來挑眉看她。
倪歌隨便調了幾個意思相近的詞,打開遊戲軟體給他看:「你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屏幕上寫著:milkman。
他非常果斷:「牛郎。」
「……」倪歌不死心,又換了一個,「這個呢?」
「cowboy,」容嶼十分肯定,「年輕的牛郎。」
倪歌:「……」
算了,應該是沒有救了。
……
講座結束時,倪歌不僅得到了她想要的關於自招的信息,還背完了今日份的十五組單詞。
她心滿意足,抱起小背包:「哥哥,你現在走嗎?」
容嶼被她叫得老臉發紅,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將她的背包搶過來:「走。」
人群熙熙攘攘,三個年級的學生都往外擠。
兩個人沒走幾步就被堵在了門口,人群好一陣子不動彈,倪歌百無聊賴,低頭繼續刷手機。
講座結束後她重新打開了手機的聲音,容嶼才發現,這遊戲竟然是帶音效的。
每次點對單詞,都會發出「叮」的輕響,然後金幣入庫「嘩啦啦」。
她瀏覽得非常快,所以他站在她身邊,全程就聽到: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啦啦啦。
容嶼:「……」
聽著就很有錢。
回去他就註冊一個新號,立刻開始學英語,然後去單挑她。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幫我保存筆友的信啦。
前段時間我不在學校,一直擔心,那封信會被寄丟。」
人群緩慢移動,斜對面兩個女生交談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溫柔得像夏日薄荷。
另一個謙虛道:「不用謝不用謝,這都是小事。
不要耽誤你和朋友聯繫,才比較重要。」
倪歌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辨認出,後頭這個謙虛的聲音,來自黎婧初。
但也只是頓了一下。
她很快重新低下頭,繼續玩她的單詞遊戲。
另外那個女生低呼:「怎麼會是小事?
我們整個班的信件都是你一個人在代領,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不好!」
黎婧初笑了:「別別,你可千萬別這麼說,我也只是舉手之勞。」
「哈哈哈,我知道的,你經常要去取雜誌樣刊,所以會有很多信。」
「是啊,所以我……」
後面的話就聽不清了。
保安見人群難以疏散,連忙跑過來打開了另一半門。
通道一下子變寬,學生們蜂擁而出。
兩人並肩走出會堂,已經是薄暮時分。
太陽遁去,夕陽滿天,天邊赤火鎏金,紅霞好似雲錦。
秋風颯颯,容嶼有些發怔。
倪歌沒注意到,還在問:「今天哥哥來接我,你呢?
你怎麼回家?」
就是這一個瞬間。
容嶼腦子裡電光火石,很多事情堆積著撞到一起。
他眼疾手快,抓住她:「倪歌。」
「嗯?」
「你之前那些給我的信,是寄到了我家——」容嶼微頓,意味不明地問,「還是寄到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