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鷺千里迢迢地趕到了上課地點,雖然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但他緊趕慢趕總算是沒有遲到。等他趕到地點,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商城。
安鷺大為驚異,雖然他的水平不高,但依照經驗,看這個規模和裝修,這商城的造價差不多已經達到了百億的級別了。
這真是給我準備的教室?
「安鷺先生。」一個略顯柔弱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安鷺扭頭一看,就見冉鋅正站在一旁,神情略有些緊張。
「你怎麼在這兒?」安鷺一臉戒備地退後一步。出於某種個人原因,他實在不願意和這個女生有過多的接觸。
「我也在這兒上課。」冉鋅解釋道,「老師讓我在這兒等你,他進去安排些事情。馬上就出來。」
「你和我一個教室?!」安鷺難以置信地看著冉鋅,「你選的什麼來著?」
「經濟學啊。有什麼問題嗎?」冉鋅一臉無辜地說道。
這傢伙對經濟感興趣?這麼巧嗎?一絲恐懼湧上了安鷺的心頭。還沒等他繼續發問,商城裡走出來了一個人。
這是個中年人,穿著花格襯衫,長著絡腮鬍。頭髮的發梢已經略微有些發白。
「哎呀呀呀,年輕人怎麼這麼沒有朝氣!做事磨磨唧唧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著走向安鷺,用帶著汗水的大手拍了拍安鷺的肩膀。安鷺本想躲開,但想到這中年人可能的身份,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老師?」安鷺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是啊。介紹一下,賴望。呵,看著真不像個當老師的樣是吧。」話一說完,賴望就哈哈大笑起來,雖然安鷺和冉鋅都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
安鷺還試圖笑一笑使得場面不至於冷場,但冉鋅卻毫無反應。安鷺乾笑了幾聲,最後實在覺得尬得要命,也安靜了下來。等賴望笑完,安鷺才淺淺鞠了一躬:「學生不才,卻也略有些見識。身懷大才而不拘小節者學生見過不少。老師能當上這W.K.的教師,必然是有自身的過人之處的。」
這是一段說得十分完美的漂亮話,給足了賴望台階。但賴望沒有絲毫要給安鷺台階的意思,他對安鷺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而是轉頭看了看冉鋅。冉鋅後退一步,低下頭一言不發。
賴望也不多說,朝著安鷺和冉鋅揮了揮手,帶頭走了進去。
下午,溫室里,封重峰靠在有些濕潤的牆上,靜靜地看著司馬天諾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做著工作。這倒是出乎了封重峰的意料,不知道是槐杵山在植物學的造詣不如化學還是司馬天諾的段位遠高於毒怡。在下午的課上,司馬天諾並沒有表現出像毒怡那樣艱難的樣子,他輕鬆自如地處理著槐杵山布置的任務,完成的速度甚至要高於槐杵山的布置的速度。課程時間剛剛過半,司馬天諾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槐杵山倒也不磨嘰,表示既然任務完成了,那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示意下課。
「唉,終於結束了。」司馬天諾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真沒意思。哎,封重峰,你昨晚怎麼沒回房間?我做完兼職回來正好看見你在陽台上睡覺呢。」
「一點小事,槐杵山選了仇月當班長,我只是蹲在那兒轉達一聲罷了。」封重峰實話實說。
「班長?能逃課嗎?」司馬天諾很感興趣地問。
「不能。」
「切,沒意思。」司馬天諾頓時失去了興趣,「還有這個仇月,哪位來著?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開學的時候坐毒怡旁邊的那個黑頭髮的。」封重峰提醒道。
「哦,她呀。」司馬天諾撓了撓頭,「有印象了。一個看起來挺聰明的小姑娘。說到聰明,哎,封重峰,毒怡今天過的咋樣?」
「不怎麼樣。」封重峰嘆了口氣,「和你截然相反,毒怡被槐杵山的課給折磨得不輕。我試著安慰了兩句,但效果不怎麼樣。」
「不可能。」司馬天諾嘻嘻笑著說道。見封重峰依然沒有露出笑臉,司馬天諾的表情也僵住了。
「你沒開玩笑吧?」司馬天諾驚訝地說道,「雖然毒怡的腦子不比一隻負鼠大多少,但在她的專業領域是數一數二的強。你剛才也看到了,這槐杵山給我布置的那些搞笑的工作對我來說跟個笑話一樣,要不是有大量機械重複的內容,我幾分鐘就能搞定。而毒怡對於藥劑瓶的理解一點也不比我對這些根莖要低。」
「但恐怕槐杵山對藥水的了解比樹根要高。」封重峰迴答道,「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高手在遇到了一個比她更為強大的角色,心態絕對不會一點不變。中午下課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既然我除不掉這個隱患,要不你來試試。」
「我來?我來試試啥?」司馬天諾明知故問。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還是咽了一口唾沫。
但這時候,封重峰反而結束了話題:「好了,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跟著你倆折騰了一天我也累。我先下班了,昨天你說的那個酒吧不錯,我今天正好再去逛逛。」
「哎,封重峰,封重峰!!哎,哎!」封重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下了司馬天諾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Linda沒有撒謊,夜晚的地頭蛇和那天中午的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截然不同。其實,對比一般的酒吧,即使是夜晚的地頭蛇也顯得與眾不同。這裡的燈光亮如白晝,音樂輕鬆舒緩,和大部分酒吧都不同,至少是和封重峰刻板印象中的酒吧截然不同。不僅如此,客人們也是魚龍混雜,既有打著耳釘的不良少年,又有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既有穿著白色背心,拿著蒲扇的老人,又有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孩童。而且來的客人數量要多於酒吧的桌椅數量,但客人們似乎早有準備,不少人自備了馬扎過來,點一杯不貴的飲料,甚至極個別還會只會要一杯白開水,坐在那兒獨自一人慢悠悠地喝著。服務生們也似乎見怪不怪,看他們的神情,似乎只要不擋路,怎麼都行。
吧檯那邊似乎還有位置,封重峰一溜煙兒跑了過去,說來也巧,Linda這時候正好站在吧檯後面。一見面,她便認出了封重峰:「晚上好,小先生。來杯什麼?」
「隨便吧。」封重峰沒什麼想要的,「這樣吧,你給我調一杯,你覺得我喜歡喝什麼就給我調一杯什麼。調成什麼樣的我都買單。」
「想不到小先生這麼信任我,真是榮幸啊。」Linda微微一笑鞠了一躬。
「沒什麼,話又說回來。你家這個風格,似乎已經不能算是酒吧了吧?」封重峰一邊等待著Linda的成品一邊問道,話剛出口,封重峰就後悔了,這不是一個可以詢問的問題。
「那是自然。」Linda笑了笑,反而似乎並不為封重峰的問題而頭疼,「正常的酒吧,是不可能的允許小朋友進來的。」
Linda想了一會兒,從桌子底下掏出了幾瓶酒。經過了一段非常精彩的調酒表演,最後呈現在封重峰面前的,是一杯淡白色的猶如白霧一般半透明的飲料。
「這是什麼?」封重峰問道。
「這大概算是我比較喜歡的創意雞尾酒了。我喜歡叫它,『迷茫』。」Linda優雅地給自己倒了杯伏特加,一邊小口地喝著,一邊說道,「放心,這杯雞尾酒的酒精含量不高,你喝就是了。」
封重峰看著這杯飲料皺了皺眉,別的不說,看著酒杯底下,似乎還若隱若現地有著什麼淺紅色的絮狀物。過了一小會兒,他舉起酒杯,緩緩地喝下這杯看起來並不安全的飲料。
初入口,封重峰什麼都沒喝出來,但繼續喝下去,很快就嘗到了一股淡淡地苦味,隨著酒水逐漸咽下,這苦味越來越濃烈,但依舊在可承受的範圍內。當封重峰徹底喝光之後,苦味忽然消失,逐漸變為淡淡地回甘。封重峰眼睛的餘光一直在刻意注視著杯底,此時他發現,那紅色的絮狀物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初具迷茫之時,不知所措,深入其中,始得其苦,漸行漸遠,便是愈來愈苦。行至終點,回首往事,便驚覺所求之物,早已融於過往之中。『迷茫』獻上,不知小先生意下如何?」Linda微笑著解釋道。
「味道不錯,我很喜歡。」封重峰點了點頭,「故事也很不錯。您很喜歡去探討酒水背後的深意嗎?」
「小先生真是會說笑。」Linda掩嘴輕笑道,「酒水本身只是一種比較烈性的液體,我將它們混合,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式混合,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對於我們調酒師而言,酒水只是調酒這種藝術本身的工具,藝術的內核將來自我們本身。」
封重峰聽到這句話,不禁轉過身去,看向了身後。此時,客人已經接近滿座,將酒吧正中央的一個小舞台給圍了起來,每個人都興致很高,一時間嘈雜的說話聲四起,使得封重峰都有些聽不清Linda的話。
「有這種境界卻願意將酒吧經營成這樣。看得出來,你對這位尚未出場的歌手的興趣一點不比你對工作的興趣要低。」封重峰說道。
「小先生……」
「叫我封重峰就好。」
Linda頓了一下,隨即輕笑一聲:「好,封重峰,你很快就會明白。我家的這位小歌手,值得我做出這等讓步。」
「僅僅是讓步?」封重峰一挑眉毛。
「僅僅是讓步。只不過我並未覺得我有絲毫損失罷了。」Linda語氣稍稍重了一些。封重峰便不再言語。
這時,一個意外的人映入了封重峰的眼帘。
算起來,這已經是來到這個地方的第三天了。雖然已經足足過了三天,但冉鋅依然沒有適應這個地方。
為什麼會在下課之後再次選擇地頭蛇?冉鋅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這是月姐老朋友的地方?或許沒有別的原因了。想起昨日那個叫Linda的女人和月姐談笑風生的樣子,冉鋅如果說心底里沒有什麼觸動那就是純扯淡。為什麼自己永遠都只能做個添頭?對紫帽子來說是這樣,對月姐來說也是這樣。
一杯苦酒下肚,冉鋅眯起眼睛,不禁回想起此前的十二年風風雨雨,那確實是一段常人無法想像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是南柯一夢。明明自己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卻總是能受到命運的偏愛,總是有那麼多和自己處於不同世界的人願意低下頭顱,凝視自己。
冉鋅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睜開了眼睛。她現在已經不奢求什麼了,紫帽子的無私付出使得她忘記了自己的斤兩,既然上天給她第二次機會,那她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了。她已經不再奢求更多,甚至不再奢求能保住現在的一切。如果有一天月姐也會像紫帽子一樣棄她而去該如何?她不願意去深思這個問題。月姐的能耐沒有紫帽子大,但對自己都是一樣的好,這點她心知肚明。她已經想通了,無法掌握的,就沒必要去掌握。她現在所期待的,也無非是……
「晚上好,冉小姐。」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冉鋅的思緒,冉鋅轉過頭來,眼前的那一頭白髮屬實是令人印象深刻。
「封重峰先生?」冉鋅不動聲色地稍稍往旁邊退了一點點,現在的她對於陌生人有一種單純的不信任感。
「上課上的怎麼樣?」封重峰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小細節,他坐在冉鋅的身邊,神態悠閒地問道。
「不太好。」冉鋅不太想繼續談下去,『跟你無關』四個字在嘴裡打轉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我記得你和安鷺是在商城上的課,老師好像叫賴望來著?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封重峰又問。
「他……他……」冉鋅似乎想說些什麼又不願意說,開始左右為難。封重峰揮了揮手,要了一杯蘇打水。
「拿著,」封重峰將蘇打水推給冉鋅,「安撫一下心情。說真的,冉鋅,如果在酒吧里你還不願意放鬆,那你可就真的沒地方釋放壓力了。有什麼不舒服的不妨說出來,我對你發誓,你今天跟我說的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也許是烈酒開始發揮作用影響了冉鋅的判斷,也許是內心深處冉鋅是認可封重峰的觀點,總之,冉鋅喝完了蘇打水,打了個嗝,停頓了一下,忽然開始罵了起來:「無論是那個什麼安鷺,還是那個狗屁老師。都特麼是一堆垃圾。我們今天上課,什麼都沒講,那個老師就直接找了個書法店扔給我們倆,說交給我倆經營。我跟那老師講道理,那個傻逼安鷺不僅不幫我,還跟那蠢老師站一條線。我還以為他多大能耐呢,一天的時間啊。一天的時間能給店面虧損出一千塊的虧空,我就算不懂做買賣都做不成這副熊樣!月姐,我說,你真的不能……」
聲音戛然而止,可能是酒勁過去了,冉鋅突然清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之人。慌張地站了起來。她掏出了校園卡迅速刷了卡,轉身急急匆匆地就要出去,剛走到門口,卻又折了回來。強忍著醉意,她瞪著封重峰:「封重峰,你自己說過……」
「絕不外傳。」封重峰補充道。
冉鋅點點頭,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
「那瓶伏特加的度數並不高,看來冉小姐的酒量可不怎麼樣啊。」Linda見狀走了過來。
「你應該沒聽見吧。」封重峰問了一句。
「這你可以放心,雖然冉小姐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樣子,但說到底她不是個過於浮誇的人。她的聲音並不大,我什麼都沒聽見。話說回來,比起這個,封重峰,你不如看一眼舞台。」
封重峰轉過頭,只見一個十分迷人的歌手站在舞台之上。不僅是長相和身材,這位歌手的打扮也讓人看著很舒服。底下的觀眾的呼聲十分捧場。Linda很是自豪地介紹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倪欣婷,我認識的所有歌手裡最好的一位。」
封重峰點點頭,目光緊緊地盯著舞台上的倪欣婷。一個大膽的猜想在他的心底里冒了出來。
倪欣婷開口的那一刻,從封重峰進店開始就一直嘈雜的酒吧瞬間鴉雀無聲,只能聽見倪欣婷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說是天籟之聲也毫不為過。聲音優美,吐字清晰,雖然是清唱,但很明顯她的歌都是專門研究過的,刻意為了清唱設計出來的。
一曲終了,封重峰衷心地鼓起了掌。
「看起來,您還是蠻喜歡的。」Linda微微一笑說道。
「非常優秀,完全對得起你的評價。」封重峰也不吝嗇讚美,「說起來,我剛剛想到。或許之前是我判斷失誤。她的存在並不是逼得你讓步,而是成全了你。或許,從一開始,你心裡期望的酒吧就是這樣的。」
Linda一愣,隨即神秘地笑了笑:「誰知道呢?」
幾句話的時間,倪欣婷已經恢復完畢。於是兩人安靜下來,繼續聆聽那動人的歌聲。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封重峰站起身來,刷了卡準備離開。
「不多待一會兒嗎?」
「乘興而來,興盡而去,過猶則不及。」封重峰伸了個懶腰,走了出去。Linda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朝著封重峰揮了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