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K.學校雖然面積很大,但人氣十足。幾乎無論你走到哪兒,都能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個地方除去校園卡和別墅里的學生的存在,和一個一般的城市別無二致。而對於W.K.而言,可以用冷清來形容的,大概只有兩處。
一處是招生處,戚示邇這位並不起眼的招生辦負責人守著他的小木屋,十年來盡職盡責。但不知是不是個人愛好,他在木屋的後面建了足足有近十個足球場那麼大的花園,僅留下了一人寬的通道供過路行人通行。戚示邇作為W.K.學校里無人不知的角色雖然並不起眼,但如果提起了他,人們首先想到的必然是那一片花海和那座仿佛是從童話書里變出來的小木屋。究竟是木屋和這些花陪伴著孤獨的戚示邇還是孤獨的戚示邇陪伴著木屋和這些花,人們答不上來。
而另一處,就是W.K.學校的公墓。這並不是一塊普普通通的墓地,所有住在W.K.學校里的人只要過世都可以在這塊墓地里長眠。所以,這片公墓的面積自然也不是一般地大。夜深之時,這片遠離喧囂的土地自有它的神秘和詭異。這片公墓先後有過三位不同的墓地管理員,工資不低,但漸漸地都離開了。最近公墓翻新,墓地管理員的空位本是一個十分頭疼的問題,但這個工作居然引起了一個新生的興趣。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畢竟W.K.學生的所有學費和生活費全由公司承包,畢業以後所有人的工作由公司分配,相當於從入學的那天起,學生就和W.K.綁在了一起,只要W.K.不到,這些學生從此以後便衣食無憂。所以完全沒有做兼職的必要。即使做了兼職,也很難想像會有哪個誰去主動選擇選擇墓地管理員這種兼職。
然而,這一次,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位學生不僅很感興趣,而且似乎對工資不是很在意,為了能搶到這份毫無競爭力可言的工作主動提出可以減薪。結果毫無意外,因為這是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情況,所以W.K.沒有對此限制,這位奇怪的新生成功地搶到了這份工作,雖然他大概是唯一的應聘者。
時間快到午夜了,司馬天諾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將最後一口泡麵吸入嘴裡。他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然後隨手將吃剩下的泡麵碗扔進了垃圾袋。
「該工作了。」司馬天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從不離身的那個吉他盒從背後拿了下來。打開以後,裡面裝著的一把十分漂亮的小提琴。琴身漆黑,帶著古樸的香氣。它質地堅硬,花紋奇特,乃是陰沉木所制。
「每天背著這玩意真是夠嗆。」司馬天諾嘆了口氣,走出了值班室。此時的公墓里一片寂靜,唯一能聽到的便是時不時傳來的烏鴉叫聲和幾聲刺耳的蟬鳴。對於這個遠離人群的公墓而言,別說是烏鴉叫,哪怕是在這裡開一場演唱會都不會被別人發現。
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公墓中央,四周高低不平的墓碑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更為詭異。但司馬天諾卻早已習慣。他輕輕地抖了抖衣袖,隨即朝著四周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是他的習慣,既是表達對於亡者的敬意,又是表達對於馬上要做事情的歉意。
鞠躬完畢,司馬天諾揮了揮手,他身旁的地面開始輕微地晃動,不多時,一棵起碼有成人腰粗的大樹從地里拔地而起,長在了司馬天諾的身後。司馬天諾輕輕地靠在了樹上,然後將小提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氣,拉了起來。
這首曲子音色古怪,聲調混亂。但細聽起來,卻也是有跡可循,顯出了一種亂而有序的奇特美感。而伴隨著音樂的律動,司馬天諾周圍的墓碑上也開始發出抖動。
【花田】
不多時,在司馬天諾周圍的那一圈的墓碑上,開滿了白色的玫瑰花,那些玫瑰花白的一塵不染,仿佛是來自黑夜的精靈一般隨風搖曳著。細細看去,就可以發現這些玫瑰隨著音樂的律動在一起有規律地擺動。而司馬天諾本人,也隨著樂曲的推進,身體的陰影與樹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仿佛馬上就要與樹幹融為一體。
忽然,一曲終了,戛然而止。白玫瑰亦是停止了晃動,它們一齊停下,隨即悄無聲息地從墓碑上消失不見。隨後,司馬天諾站起身,那棵大樹也隨即枯萎,化作一堆灰塵飄散在了空中。
司馬天諾又是朝著四周各鞠一躬,隨即回到了值班室。
「真特麼煩啊,每天都得在這兒待到早上四點。有宿舍不能是真難受。」司馬天諾嘆了口氣咕噥道。
「其實我要是你,我現在已經跑回宿舍了。」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細細觀察就能發現,那聲音竟然是從司馬天諾的身體裡發出的。
「所以我才能比你吃得開。千枳,你不講規矩,別人也不會講規矩。這都是道理。」司馬天諾一臉淡定地和那個聲音對話,顯然早已習慣。
「隨你,不過今天下午你還有課,到時候你能吃得消嗎?」千枳問道。
「能有什麼事?」司馬天諾笑笑,「毒怡那一下,老子暈了一個下午,不也挺過來了?」
「哎……」千枳沒再說話,閉上嘴,靜靜地等待著天亮。
仇月打著哈欠從床上爬了起來。昨晚Linda確實沒有誇張,那位她稀罕得不行的小歌手確實很有兩下子。她和冉鋅不知不覺就聽入迷了。她不是很懂音樂,不是很能明白這歌到底哪裡吸引人了,但它就是吸引人。聽著聽著就聽入迷了。回過神來,11點了。
冉鋅睡得很熟,仇月伸了個懶腰,獨自走出了房門。今天開始就得上課了是吧?她倒要看看,W.K.能給她安排個什麼玩意當教練。要是教的沒她好,她可不會慣著。
走到一樓,仇月停止了胡思亂想,她看見沙發上,封重峰正端坐在上面。
不,端坐有些過頭,應該說是坐著睡在了上面。可能是聽到了仇月的腳步聲,封重峰猛地驚醒。
「啊,你回來了。」封重峰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擦了擦口水說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仇月笑笑,「哎,你怎麼睡在這兒?安鷺把你趕出來了?」
「不是,我昨晚在這兒等你回來。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哦?找我有事?」
「是,你記不記得我昨天在酒吧里提過晚上槐杵山找我有事。」
「跟我有關?」仇月往前走了幾步。
「是啊。喏,接著。」封重峰在身上摸索了一下,隨後將什麼東西一下子扔了過來。仇月敏捷地抓了過來。
「還挺沉的,這是……一個徽章?」仇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物件。這是一個傳統造型的徽章,個頭不算很大。中間用鑽石排列出了W.K.的形狀,背面用玉石寫著128,整個徽章通體用金子打造,不可謂不奢華。
「這玩意就送你了。畢業以前這是你班長的憑證,畢業後就當作是紀念品了。反正畢業後那個128就沒有作用了。」封重峰眯著眼睛解釋道。很明顯他依然沒睡清醒。
仇月皺眉看了手裡的這個破東西。她其實不太喜歡這種為了奢華而奢華的設計。就和高級牛排外面包著的金箔一樣,除了抬高價格以外毫無意義。這個徽章明明用塑料來做也能做好,非得堆砌一堆貴重物品上去,毫無設計感。在她看來,與其用鑽石和金子,倒不如在徽章上多加點裝飾,你就算是簡單加個花紋我都算你努力過了。
「怎麼?不喜歡?」封重峰笑了笑,「其實我也不喜歡,拿著怪重的,也硌得慌。設計的就是依託。不過當班長就必須得帶著這個,你體諒一下。」
「為什麼是我?」仇月問道。
「不知道,我也問過了槐杵山,但他說他自有考慮,沒說清楚。」封重峰說道。
「那,我需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封重峰一屁股坐會到沙發上,「班長的意義在於權力。你現在可以做很多事了。比如學校里有些地方一般學生可能不讓進,但班長可以。在W.K.學校這個範圍里,這個徽章就和警察的搜查證一樣,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其次,班長可以有批准請假條的權力,想批多久就批多久;另外,班長還可以更改一些班級的規章秩序,如果學生不聽,班長可以用任何手段去強制執行,但學生不能反過來用任何手段去反對執行。如果班長需要更換,必須得班長以外的全部人共同同意才行,也就是說只要冉鋅一直和你是一條心,這個班長的身份就不可能倒台。另外,在畢業考的時候……」
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東西就猛地砸在了封重峰的腦門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蹦了起來:「你特麼神經病啊!」
「呃,抱歉抱歉。我只是想把這玩意扔給你。忘了你現在不太清醒了。我的我的。」仇月連忙道歉。
既然是無意之舉,封重峰也就不再計較。他拿起被仇月扔過來的徽章:「怎麼了?聽我說完反而不開心了?」
「不僅是不開心,這玩意就不該存在。」仇月冷笑一聲,「為什麼要設計這種獨裁者的道具?再這麼一想,班上的每個人學的都不一樣,這個班長不純純多餘?」
「權力是這麼說的,可是事在人為啊。」封重峰笑了笑,將徽章重新放回到了仇月的手上,「很遺憾,這個班長是強制性的。不是你扔了徽章這事就結束了的。刀子在殺人狂的手裡就是兇器,在廚子的手裡就是廚具。權力本身無罪,關鍵在於執權者的個人行為。你能這麼想,我倒是覺得這個班長放在你這裡,挺好的。」
這話讓仇月愣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仇月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另外,謝謝。」
封重峰沒在言語,坐了回去:「知道就好。我先再睡一會兒。一會兒我也得去上課了。」
安鷺起床之後自然是注意到了封重峰不在房間,但這點小事他看了一眼轉頭就不放在心上了。腐爛一天比一天嚴重,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最多是減緩這個過程,不可能終止這個過程。死亡的恐懼像是達摩克利斯劍一樣懸掛在他的頭頂。他不知道他還能有多少時日。就這麼想著,窒息感又開始涌了上來,比昨天的還要快,還要強烈。
【魂驅】
安鷺的身體開始發出一陣陣的顫抖,良久,窒息感終於消失。但安鷺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
他沒有多少天了。可能是三個月,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明天。那就是他的極限了。
他不想逼近他的極限,他不想死。
他還有,絕對不可以死的理由。
槐杵山帶著封重峰來到實驗室的時候,封重峰還是很震撼的。實驗室分為上下兩層。下一層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看起來是一個溫室,而上一層則是各種各樣的實驗器械和幾乎沒有缺漏的原材料。封重峰即使不是搞科研的他也清楚這其中的分量。果然,W.K.就是W.K.。
一股熟悉的異香從實驗室外傳來,封重峰不用回頭都知道來者是誰。等到毒怡在她隨便找的位置坐好,封重峰也是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要開始了。
說是助教,但就實際效果而言,應該是槐杵山同時在教兩個學生,只不過其中有一個是旁聽而已。槐杵山的教授並沒有避開封重峰,而封重峰本身也樂意去了解這些化學知識。再加上毒怡也很夠意思,發現封重峰一直在觀察,就刻意放慢了些動作,儘可能地令封重峰能看清她的操作。這麼一來二去,封重峰雖然依然聽不懂,但多少能多些樂子。
然而很快,毒怡也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隨著時間的推移,槐杵山的水平也開始慢慢地展示了出來。毒怡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隨心所欲到後來的汗流浹背。很快,毒怡便認清了一個事實:這個槐杵山的水平在她之上,而且是遠遠地超過了她。她雖然早就清楚,能到這兒W.K.教學的應該不是一般的大路貨,但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有這種高人。
她可是毒家人啊!
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在毒怡的心裡蔓延。她清楚自己的實力比上不足,但她也認為自己的實力比下有餘。在她的心裡,毒家就是化學的天花板,無論是什麼人都不可能超越的極限。毒怡的雙手發出一陣陣顫抖,無論是桌子上的那些儀器還是那些瓶子裡的試劑,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得陌生。
毒怡的心情猶如過山車一般上下起伏,從一開始的意外、震驚,到最後的平靜。毒怡輕輕地晃了晃頭,將雜亂的思緒甩出了腦海。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將心跳放平。
她不相信這是毒家的失敗,她寧願歸咎於是自己荒廢了專業太久使得自己水平大幅度下降導致的。這是自身的不足,那就願意去彌補。自欺欺人沒有意義,對於毒怡來說,這次入學顯然有了新的價值。
槐杵山靜靜地看著毒怡的操作,默默地點了點頭。毒怡終究是那個毒怡,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當然,封重峰這邊就沒那麼舒服了。毒怡認真之後就徹底顧不上他了。槐杵山的教學本來就不是準備給初學者的,難度很高,不可能從化學的定義或者元素周期表什麼的開始講起。對於封重峰而言,他的化學之旅已經宣告結束了。不過他也並不在意就是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當下課的時候,毒怡沉浸在實驗中差點沒注意到。回過神來,槐杵山已經離開了。放眼周圍,只剩下封重峰還坐在那裡看著她。
「搞定了?」封重峰笑了笑,將一張單子留給了毒怡,「這是槐杵山留下的單子,是你現階段可以自己進行的所有研究。槐杵山的原話是,你根基不穩,很多必要的東西沒有掌握透徹,急需訓練。」
「我知道了。」毒怡有些急切地接過紙條,封重峰交過紙條的時候,因為憋氣太久,沒忍住吸了口氣。濃重的香粉味又惹得他一陣咳嗽。
「咳,司馬天諾還是有道理的,毒怡小姐,你是得換個牌子了。咳咳,總之,下面的是我自己的叮囑。」封重峰退後幾步,儘量減少能聞到的香粉味,「毒怡小姐,看出來你的焦慮和失落,專業上的事情我幫不了你,我只能叮囑一句,保持清醒,你沒有其他化學課的同學,所以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競爭,所以按照你自己的節奏來就好。你不需要和任何人證明什麼,不可因小失大。」
「道理我自然是懂的。」毒怡嘆了口氣。
意思是道理明白但是做不到嗎?封重峰也是遺憾地搖了搖頭。毒怡的情況他並不清楚,所以也沒有苛責的必要或者資格,他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也算是盡力了。
「不過,無論如何,謝謝。」毒怡笑了笑,向著封重峰伸出了手。封重峰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當然,他沒忘記憋氣。
「不過是幾句空話罷了。倒是毒怡小姐今天的表現,卻是讓我刮目相看。」封重峰說道。
「我的表現?」毒怡苦笑了一聲,「今天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丟人的一天了。」
「我指的不是專業知識。」封重峰又說。
毒怡並不驚訝,她點點頭:「我知道。」
封重峰又是嘆了口氣,言盡於此,他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毒怡站起身來:「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就先走了。說起來,下午就是司馬天諾吧?」
封重峰點點頭:「我現在非常期待他的表現,各種意義上的。」
「彼此了,我可太期待了。下次和他見面我就聊這個。」毒怡壞笑了一下。這把封重峰看呆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也是會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