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鷺和冉鋅各懷心事地吃完了味同嚼蠟的飯,然後走出了商城。
「雖然不太清楚你今晚為什麼會回來,但能陪我走這一趟,我很感激。」冉鋅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感激……嗎?」安鷺喃喃自語道,「只怕是可惜吧?」
「嗯?」冉鋅的眉毛一抖,剛才安鷺的聲音太小,她沒聽清。
「沒什麼,」安鷺轉移了話題,「要不要我送送你?」
「送我?怎麼,你不回宿舍嗎?」
「我一會兒還有點事,先不回去了。」安鷺答道,「不過不是什麼要緊事,耽誤點時間也不礙事。」
「這樣的話……」冉鋅沉吟了片刻,然後抬起頭,「有勞了。」
走在通往別墅的林間小路上,封重峰看著周圍如同鬼影一般的枯樹,心中不禁盪起了一陣陣漣漪。細想一下,他還是頭一次以這樣的心情來走這條路。
一旁的冉鋅心中也亦是感慨萬分。寒風吹過,冉鋅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明明她的外套水火不侵,能抵禦酷暑嚴寒,可此時她卻依然能感受到絲絲的寒意。
「說起來,我還是挺羨慕你的,安鷺。」冉鋅忽然開口道。
「哦?」
「你清楚自己的斤兩,知道自己伺候不好這一攤生意,所以就乾脆不去理睬它了。可我卻不行。」
「因為你說的那個人?」安鷺似乎是毫不在意地問道。
「是啊。」冉鋅苦笑了一聲,「我曾經問過他能不能在他的手下工作,但他說完天賦不夠,不可能負擔得起那麼重的任務。我當時雖然不服,卻也沒往心裡去。也不知是怎麼的,開學那天槐杵……毒嵬小姐提出選科的時候,我的腦子裡突然就想到了他的話。我不服氣,我想向他證明他是錯的。結果我折騰了半天,唯一證明的就是他無比正確。真是可笑,不是嗎?我早就知道,我本身就是個廢物。紫帽子是這麼說的,月姐雖然沒這麼說,可我能看出來她心底里是這麼想的。」
「班長會這麼想?」
「誰知道呢?我只知道月姐以前也發生過很多事情。她經歷過的不會比我少。但她終究是沒有對我吐露一個字。月姐對於自己的過去守口如瓶,但她寧願獨自承受也不願意與我分享。如果她不是在懷疑我的忠誠,那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懷疑我的水平了。」
安鷺靜靜地看著冉鋅,她明亮的眸子不知何時蒙上了灰塵,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身體稍稍縮了起來,整個人的形象與安鷺所熟悉的那個活潑開朗的冉鋅相差甚遠,他本來已經都快忘了,他接觸冉鋅的契機是因為冉鋅那過於內向的性格。
「你也會哭嗎?」安鷺突然開口道。
「不讓月姐看見,就可以了。」冉鋅抬起頭,看了一眼月亮,眼裡一陣恍惚,「話又說回來,今晚的月亮真美。我記得他離開的那一天,也是這麼個月光明媚的晚上。」
安鷺抬頭看了看天空,確實,明亮的月亮掛在天上,像夜明珠一樣閃耀,在雲層的之下半隱半現,給人一種別樣的美感。
「我能問個問題嗎?你說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安鷺有些忍不住了。
「他啊,」冉鋅微笑了一下,「說來奇怪,和你長得很像,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得了,就是仇藤,鑑定完畢。安鷺已經接近破碎的心徹底碎掉了,他後退一步,隨時準備逃離這裡。
「也就是說,剛開學的時候,你是把我當成他了是嗎?」安鷺又追問道。
「剛開始那一兩天的確如此。」冉鋅的話像一把刀子一樣扎了過來,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也就一兩天,大概也就是剛上課的時候我就能看出來你並不是他。除了長相,你們兩個人沒有任何共同點。最起碼,如果是他來經營這家店,肯定不會就這麼倒閉。」
「所以,簡單地說,在你眼裡,我就是仇……我就是紫帽子的下位替代品,是嗎?」
冉鋅聽了這話,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又開口道:「不,你和他不一樣。你們二者沒有可比性。就像月姐如果做生意可能結果比你還糟糕,可我依然很愛她。當時,我一個人自我封閉,不願意與外界交流的時候是你一直陪在我旁邊,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話正說著,兩人已經到了宿舍門前,冉鋅停下了腳步:「從明天開始,我會開始為停業做準備。這段時間為了我自己的執拗讓你陪著我胡鬧,還一直對你發脾氣,對此,我向您道歉。」
冉鋅轉過頭,對安鷺鞠了一躬。但安鷺似乎呆住了一動不動。冉鋅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勁,她抬頭看了看安鷺,卻看見安鷺的臉如同是被寒冰凍過一般冰冷。冉鋅立刻上去湊了過來:「怎麼了?有什麼……」
話音未落,只見安鷺冷笑了一聲,手中的戒指寒光一閃,冉鋅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就看見一張書頁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划過,在土裡像犁地一樣在兩人中間犁出了一道口子。
「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還說那麼多沒用的廢話,真讓我噁心。」安鷺手指一揮,書頁飛回到了他的手上,「覺得我比你的老相好低人一等你直說便罷,何須遮遮掩掩。」
「老相好?啊不,那個……」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安鷺看著冉鋅那略帶驚恐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種病態的快感,「我之所以會拉你一把,是因為那是封重峰的意思,我不過是為了還他救我的人情而不得不這麼做罷了。關心你?別太自作多情了,白痴!!!」
說完,安鷺的手上燃起火焰,猛地朝著一旁錘了一拳,一個火球飛了出去,直接燒毀了三棵樹。
只能說安鷺也就罵人的時候比較上道了,跟開學的時候罵封重峰一樣,話不多但就是能往人心上捅刀子。
但冉鋅只是皺了皺眉頭:「安鷺,我早就想說了,你今天的狀態非常不對勁,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
「我有什麼事難道還得向冉大小姐報備?難道你把我當下人了?」安鷺一揮手,幾張書頁從書里飛出,圍著冉鋅的脖子繞了一圈,「給我老老實實地滾回去睡覺,要是敢輕舉妄動,別怪我先斬後奏。」
「動手吧,我受不了了。」斗沫嘆了口氣,「瞄準那小子的脖子,一道閃電下去他瞬間就老實了。你放心,閃電的速度肯定比他的火焰要快。」
但冉鋅沒有聽從斗沫的意思,她看著安鷺那已經接近瘋狂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回去,但你千萬別亂來。」
冉鋅見安鷺的如此,寧願順著安鷺的意思來。至少他現在的要求還不算過分,先安撫住他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見冉鋅沒有異議,安鷺就收回了書頁,一轉身走出了樹林,留下了冉鋅一個人傻站在那。
不遠處的樹上,用負鼠隱藏了脈搏與呼吸,又用變色龍隱去了身形的毒怡正趴在樹枝上,用著貓頭鷹的視力看著這一幕,不禁感嘆封重峰不愧是沒白當小半年的室友,安鷺的反應全在他預料之內。
「沒想到這任務還真不無聊,還能有話劇看。」帛玥笑道,「甚至還挺戲劇性和衝突全部都拉滿了。」
「少說兩句吧你,」毒怡輕罵一句,然後又帶著惋惜地看著冉鋅,「真是的,男人的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斗沫,你說我說錯什麼了嗎?」冉鋅半天才回過神來了,愣愣地說道。
「錯了,就錯了一句。」
「你是說讓他離開的那一句嗎?是啊,我應該留下他,跟他解釋清楚的。你說我現在追過去還……」
「不是這個,是下一句!就是『你說我說錯什麼了嗎』這一句本身,你就說錯了這一句。我真服了你了,這小兔崽子就差把書頁砍你腦門上了,你居然還在反省?去,殺過去,把你的傘跟拐杖劍都拿出來,給這臭小子好好上一課。」
「……」
「你去不去?」
「不去,」冉鋅一下子就萎了,本來心情就壞,現在是壞上加壞,「我累了,先休息了。」
「拿女人出氣,你小子是真給我長臉啊。」安翔都忍不住嘲諷道。
「閉嘴,你明明知道我今晚是去幹嘛的。」安鷺狠狠地說道。
「我倒是知道動機,可自從你進了商城之後,你的每一步我都沒看懂。感覺自從冉鋅提起仇藤之後你腦子就不清醒了。」安翔說道,「反正,今晚你的行動堪稱災難,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提這麼個事。」
「那就給我閉嘴好好看著,最多到明晚我就動手。」安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他抬起頭,地頭蛇的招牌映在他的眼睛裡,成了他臉上唯一的光彩。
「那要不是你想的那樣呢?」安翔又問道。
「不可能!!!」安鷺斬釘截鐵地說道。
「得!你要這麼說那我不說什麼了。自己走吧,撞在牆上撞死可別怨到我頭上了。」安翔冷笑一聲,不再言語了。
封重峰看著地頭蛇里來來往往的客人,卻始終不見Linda的身影。倪欣婷此時已經上班,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唱了足足兩個小時了,封重峰認識了Linda幾個月,還從來沒見過Linda休假。
封重峰正奇怪著,倪欣婷突然在這時借著喝水的由頭下了場,她特意走到了封重峰的身邊:「你今晚有空嗎?」
封重峰一愣,這話怎麼聽起來好像倪欣婷也有事要自己,那還真是巧了:「當然,畢業考將至,我的工作已經幾乎結束,到四天後為止,我都沒什麼事要做。」
「那你今晚別著急走。等我下班,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封重峰自然是沒有意見,但他還是問了問Linda去哪兒了。
「她啊,可能是心情不好吧,懶得出來吧。每次都這樣,我落選了我覺得沒什麼,她倒是一天天哭喪著臉,習慣就好了。不說了啊,我又要上台了,回見。」
「回見。」封重峰點了點頭。
等倪欣婷走遠,奇凌開口問道:「要不要去酒吧後面看看Linda在不在?」
「我一個外人跑人家後院算什麼。」封重峰搖了搖頭,「算了,Linda那邊暫時就不著急了。既然倪欣婷有事找我,那就先從她開始吧。」
「那你一會兒問什麼?」
「等著看就知道了。」封重峰答道。
聊完,封重峰和奇凌便一句話都不說,安靜地等待著十一點的到來。在地頭蛇逛了這麼多次,這大概是最煎熬的一次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倪欣婷下場,此時Linda還沒出來。倪欣婷連理都沒理這茬,對著封重峰使了個眼神就走出門去。封重峰起身快步跟上。
上了車,倪欣婷從包里拿出了一片喉片含在了嘴裡:「你要嗎?」
「我就不必了,呃,你說的是什麼東西?」
「一會兒要說的東西有點多,車上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沒拿,一會兒去我家談。不知道耽不耽誤你的事情?」
「不礙事。」
倪欣婷聽了這話,自然也沒多說。發動了車子不一會兒就開回了家。
倪欣婷的家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住在一棟居民樓里,屋裡是常見的客廳、常見的廁所、常見的書房、常見的餐廳以及常見的臥室,非常標準的套房。
倪欣婷穿上拖鞋,然後找了一雙扔給了封重峰,隨後走進書房拿出了一張紙:「這是今天晚上我上班之前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時候收到的。你看看。」
封重峰穿好拖鞋,然後拿過那張紙一看,這居然是一封安連的親筆信,上面寫了一堆花里胡哨的東西,把有用的內容概括一下就是說他回去之後徹查了比賽的結果,發現了大量作假的嫌疑,他已經嚴肅處理了相關人員,並且除去了那個三號的參賽權。他對今天對倪欣婷和封重峰的處理方法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與自我批評,最後他用十分誠懇的語氣,希望兩位明日能再來公司一趟,屆時他會親自對兩位細說。
封重峰手裡拿著這封信。一時間感覺自己拿著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部童話。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倪欣婷,倪欣婷也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別看我,信就是這麼寫的,我有什麼辦法。」倪欣婷拿回了那封信,「所以,你覺得呢?」
「我不清楚,」封重峰搖了搖頭,「首先道歉什麼的一句話都不能信,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卻未必不可信。」
「你是說,他真的希望我去比決賽,然後當冠軍?」倪欣婷皺眉道,「如果他真是這麼想的話,當時你跟他對峙的時候他直接同意你的要求不就得了?」
「那就說明他發現了什麼。」封重峰低頭重新看了看手裡的這封信,「看來是我這邊的事。」
「你這邊的?所以他才特意強調是『你們兩位』是嗎?難道今天以前你就認識安董事長?」倪欣婷意外地說道。
「算是吧,不過他以前可不認識我。」封重峰猶豫了一下,「好吧,其實是我室友的事情。」
「你室友?」
封重峰剛要說下去,奇凌立刻打斷:「唉,你真要告訴她?安鷺的身份是你能亂講的?」
「我必須誠實,因為我後面有問題要問她,我沒有誠意的話得不償失。」封重峰解釋完,便繼續說道,「不過這件事過於重大,還希望你不要輕易對外宣傳,甚至我不希望你跟Linda解釋。」
「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因為我的室友,叫安鷺。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安鷺?安鷺,等等,安?!」倪欣婷雙目圓睜,她連忙將封重峰帶到了客廳,然後拉上了所有的窗簾,關好了所有的門窗,然後關上手機,拔掉了電燈以外的所有電源,最後端坐在封重峰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說道:「安氏的高層?」
「安氏的太子爺。」封重峰笑了笑,「聽好了,這個故事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