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也明白老人對幾個孩子的偏愛，好話不要錢地往外說，「您對弟子苦心栽培，嘔心瀝血，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師，孩子們會念您一輩子，我送上些許果子，又算得了什麼？」
天機老人爽朗大笑。
他這一輩子被人拍過無數次馬屁，可沒有一次，是有人這麼心悅誠服地拍的。
這姑娘太會說話！
哄好天機老人、辦好入學手續，程婉陪同孩子們參觀了學院。
井然有條的校舍、穿著整潔的統一院服、斯文有禮的學生、朗朗讀書聲，這一切都讓孩子們感到新奇。
但同時，他們又有些退縮和害怕，因此回去的路上，都不怎麼說話，格外的沉默。
面對陌生環境感到不安，是人的本能。
更何況，他們才剛從哪個小山村出來，就要進入大集體中，是很不適應的。
學校，也是個小型社會啊，他們得在這兒獨立生活，哪能不怕？
程婉心疼他們，也不著急找房子，而是買了許多菜回去，借客棧的廚房，給他們做了頓好吃的。
香腸燜米飯，姜蔥炒肉、紅燒肉、水蒸蛋、排骨湯，一出鍋就香氣四溢，勾起住客和食客的饞蟲，四處尋找香味的來源處。
然而，就是這麼好吃的飯菜，孩子們都沒多大食慾。
好在盛九多吃了些，不然要剩下了。
程婉定了兩間客房，幾個男孩一間，她和華芸一間。
但今晚，華雲琛幾兄弟遲遲不肯回房，都想黏著她。
程婉想了下，讓華雲琛和華雲峰打地鋪，她帶小的三個睡床。
孩子們同意了。
雖然不能黏著娘睡，但和她在同一個房間裡，聞著她的氣息，聽著她說話，就感受她的溫暖，心裡會踏實些。
程婉給他們編了一個小熊上學的故事：
小熊上學的第一天好緊張，前一天晚上睡不著，反覆起來喝了很多水，天亮頂著黑眼圈上學。
它很沮喪，覺得自己的樣子很醜，忐忑不安地進教室。
哪知老師和同學們都對它很友好，關心它，和它做遊戲、送它糖果。
它喝水太多，要反覆上廁所，影響了同學們上課。
老師還以為它生了病，帶它看大夫……
這個故事她想告訴孩子們，做任何事都不要提前擔憂，順其自然地接受，結果或許會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好很多。
孩子們聽完若有所思。
但半夜，華雲峰還是哭了。
他哭得直抽氣，口中模模糊糊地叫娘，脆弱又可憐，令人心酸。
其他孩子也沒睡著，沒過一會兒華芸就嗚咽著張開雙臂要程婉抱。
華燁緊緊抱著她的大腿，華雲池獨自抽泣，華雲琛怔怔地看著弟弟妹妹，淚濕滿面而不自覺。
這一刻，孩子們對她的依賴，達到了頂峰。
他們的娘，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大的兩個或許還有點印象，但小的相當於未見過，所以，他們比誰都渴望母愛。
原主狠狠虐待過他們，她對他們的愛和關心，就變得微不足道。
然而，他們很輕易就原諒了她，並毫無保留的信任、愛她，很純粹。
這讓她很感動。
其實，他們和她一樣，都是太缺愛了。
她無父無母，他們倒是有個父親，可他癱瘓了三年，已經錯過了他們三年的成長，始終是有隔閡了的。
因為缺，每得到一點愛都很珍惜，也害怕失去，才這麼黏人！
「不怕，娘一直在這裡，等你們休沐，娘親自去接，給你們做許多好吃的。」
程婉吸了吸鼻子，擁抱了每個孩子，「被欺負了就打回去，回來告訴娘也行，娘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在這裡想哭就哭，可去了校舍就不要哭鼻子了哦，不然同窗會笑話你們的。」
孩子們情緒放開，哭得越發大聲。
「娘，我捨不得你。」
「娘，我還不會寫字，他們會不會笑話我？」
「我如果尿床，被嘲笑了怎麼辦？」
孩子們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和擔心，程婉哄到嘴都幹了。
但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強。
鬧騰到大半夜，總算睡去。
程婉也是累及，躺一會兒跟著睡了。
只有華雲琛忽然睜開雙眼，起身坐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腦子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想，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大概是早上四點，程婉便起了身，帶孩子們駕著馬車，趕往書院。
到那兒天都還沒亮，整個學院便開始了早讀。
程婉鬱悶，聞雞起舞啊這是，開學第一天就讓孩子們遲到！
天機老人將她狠狠鄙視了一番，才讓校工領孩子們去領院服。
孩子們像剛離開鳥巢的小鷹崽，戰戰兢兢，一步三回頭。
華芸不停地抹眼淚，可憐巴巴的小模樣，讓程婉心疼得直抽抽。
她總算也體會到了以前看到那些家長送孩子們入學、哭得稀里嘩啦的感受。
目送著孩子的背影，你會感覺到他們正逐漸長大，正慢慢走遠，最終會離你越來越遠，很久都不能見上一面。
有那麼一刻，她很想衝過去，抱住他們，讓他們跟自己回去，這破學不上了。
可他們終歸要成長，她得放手。
然而，放手讓他們長大，何嘗不是一種割捨？
再疼，也得忍著。
她沒有說什麼，微笑著和他們揮手告別。
盛九走在最後，他慢吞吞的走著，垂著眸，掩蓋內心的情緒。
等華雲琛他們都進去，他才喊了聲「姐姐」。
他其實才是最脆弱、不安的那一個！
程婉忙走上前去，目光溫柔，「是不是怕了？」
盛九搖搖頭，「只是想再多看姐姐一眼。」
程婉莞爾，「傻氣，過幾日便休沐了，到時候便能看到。」
盛九輕輕地「嗯」了聲，沉默了下，「姐姐會不會想我？」
「會呀，你們幾個，我都會想。」程婉笑盈盈的。
盛九滿心的苦澀。
她每時每刻都在告訴他，她平等的對待和疼愛每一個人，不，是孩子。
她始終當他是孩子。
或許是他太弱了，給她還小的錯覺……
「姐姐，你回去吧。」
盛九大步往前，步伐堅定。
程婉微微蹙眉，這孩子心裡藏著太多事，她真的看不懂。
或許，再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談一次？
……
孩子們不在身邊，程婉先是感受到久違的自由，心情奔放而愉悅，腦子裡冒出各種各樣的念頭，要幹這個要干那個的，可她回到客棧，倒頭便睡，一直睡到大中午才起。
洗漱完，又吃了點東西，她才去衙舍給三皇子複診。